多給我們幾個楊恩典！∕胡幼鳳
在令人焦慮的年代，楊恩典的故事有如一泓清泉！
二○○○年我和楊恩典合作，出版了《擁抱，生命中的每一分鐘》。當時我是被創辦六龜山地育幼院的楊煦牧師與楊師母感動，他們以無比的愛心，先後培育了六百名孤兒，其中最出名的就是蔣經國總統抱過的無臂孤女楊恩典。我和恩典立下宏願，要以感恩的心，寫下她一生的傳奇，為這個社會播下愛的種子。
此後，她帶著這本書，到處演講，並義賣書籍，所得挹注六龜育幼院。在這六年間，楊恩典戀愛、結婚、生女，這些人生的重大變化，使我們決定添加新題材，準備開始寫第二本書，但心中無不猶豫，恩典曾以無臂孤女的奮鬥感動了全台灣的人，現在的她似乎宿願得償，有夫有女，她還有什麼事蹟是足以感動人心的呢？
二○○六年政局紛擾，藍綠對峙最嚴重的時刻，我在「聯合報」報導了楊恩典在哺育愛女之外，還捐母乳給血友病童，並串連南北的愛心媽媽一起捐贈母乳，引起了社會很多迴響。「中國時報」登出一則讀者投書，標題是「多給我們幾個楊恩典！」
這位署名卓然的文字工作者寫道：「在現今藍綠對抗令人焦慮，清廉貪腐糾纏不休的年代，楊恩典這三個字，彷彿就是上天賜予我們的一縷甘泉，她雖然天生少了一雙手，她能做的，卻比那些三頭六臂的人還多。」這名讀者不但投書希望政治天王們能夠反躬自省，還下了這樣的結論：「我們的社會再也不缺什麼天王了，我們只需要多幾個楊恩典。」
我下定決心開始寫，這個決定讓我的痛苦指數也跟著升高不少。我和恩典兩個夜貓子常犧牲睡眠，半夜，透過電話、msn、e-mail溝通。即使她赴美，我們也利用msn保持聯繫及修改稿件。
打從五年前，恩典熱戀時，帶著男友北上和我見面，第一次見到陳信義，我就覺得他們之間的情緣來得奇妙。信義沉默靦腆，餵她吃菜體貼入微，到女廁照顧她如廁，卻有著不顧世俗的熱情與勇敢，我暗自擔心：過了熱戀期，這種耐心能維持多久？
沒多久，恩典告訴我，她結婚了，是二哥「臨時通知」她的，我好意外，但轉念這正是典型的楊家人結婚方式，楊家大哥、二哥都是這樣突然就和心儀的對象結婚的。對他們來說，上帝的指引就是良辰吉日。
她一直很擔心消息見報帶給保守的陳家壓力，結婚消息一見報，我被恩典打來的電話吵醒，「慘了，電視台的SNG車都開到信義工作的地點去了，我很擔心他的老闆會生氣，會害信義丟了工作，怎麼辦？」
恩典的話，讓我心為之一揪，一打開電視，果然所有的電子媒體都跟進大肆報導。我替信義擔心起來，因為媒體瘋狂追逐的壓力，的確不是一般人可以承受的。只是不一會兒，我看到電視現場轉播，信義由修理的大巴士底下鑽出來，泰然自若地面對鏡頭侃侃而談，我大感意外，心想「別小看這個老實男人的抗壓性」。
他們一起北上，參加張鳳鳴製作、范可欽主持的公視節目「生活大作戰」，信義讓大家見識到一位修理汽車黑手的深情與幽默感。好多人都好羡慕恩典，嫁到這麼一個體貼深情的好老公。
過了沒幾個月，恩典告訴我，信義辭職了，我以為真是我害他丟了工作，正在自責，恩典告訴我這是他們共同的決定。我又不禁擔心這樣的生活，他們能過多久？信義會不會因為娶了名人，被矮化而心理失衡？ 但信義一再讓我驚訝連連！也證明我一切的擔心是多餘的。
有種人給你感覺，像風像火像電，不時在變化；有種人給你感覺，像木像石像山，認識他一天，就像已認識他一輩子了，信義原本給我的感覺是後者，但他卻不斷讓我知道，「你看走眼了！」 信義是潛力無限，意志力驚人的超級奶爸。我利用年休南下去探訪恩典，住在他們的小窩中，就近觀察這對新手父母的生活。
他們坐落在屏東鄉下的透天厝，雅致舒適，一塵不染到讓人懷疑主人有潔癖。信義常趴在地上，用抹布用力擦拭，務必讓女兒在一個整潔又安全的環境下成長。
信義手腳俐落，在廚房裡很快就能炒出一盤豆苗干貝，翠綠雪白相映，可口營養又好看。當恩典哺育貞德時，他拿出擠奶器與集乳袋，在一旁花費幾小時為一位素昧平生的中英混血小男孩集乳，然後把集乳袋冷凍起來寄到台北。這程序繁瑣且費時，他們不但未收酬勞，還自己買集乳袋、貼宅急便的錢。
幾個月後，恩典再捐乳給台中的血友病童，並發起捐母乳活動，信義和她還帶著禮物去台中看血友病童的媽媽，病童媽媽驚訝之餘，不知如何表達感激，恩典只是淡淡一句：「這不算什麼，將來你們有能力的時候，也可以去幫助別人。」
他們的生活並不富裕，還在繳房貸、開舊車，但卻常不計代價的付出，六龜育幼院真的是個磁場特別的地方，凡去那裡的人，都會經歷一場心靈革命與洗禮，並且受到楊伯伯、楊媽媽那種義無反顧、慷慨付出的影響，信義已經完全被同化了。
我去探望楊伯伯和楊媽媽，兩位耄耋之年的老人，仍然不忘隨時要施惠於人，楊媽媽送了我她親手做的香椿醬。楊伯伯送了我一張育幼院合唱團唱的「那雙看不見的手」的CD。
六年前，我第一次聽到這首歌，當時育幼院用很克難的方式錄音，會議室的天花板像是飛毯組合成的天空，牆壁和天花板都釘著彩色的毛毯和被子隔音，那畫面讓我聯想到盧貝松「第五元素」中計程車停在空中的景象。
電影名配樂張弘毅的弟弟張弘文，當時是中山大學光電工程研究所的副教授，免費提供最先進的八音軌錄音設備，為他們錄CD。合唱團中有一對姊妹花，原是令人頭痛的問題小孩，小小年紀歷經滄桑，初期常常逃「家」，但姊妹倆一起被選進合唱團後，脫胎換骨，不再撿菸蒂抽、不再逃學逃家，融入了這個大家庭。
每次唱到那首「那雙看不見的手」，她們就會情不自禁的淚流滿面，似乎感受到那雙看不見的手，正在撫慰她們受創的心靈，洗滌她們經歷過的苦難、創痛、罪愆。
我第一次聆聽「那雙看不見的手」，也不由自主地被感動。這首歌詞優美的詩歌，在山地傳唱多年，原作者已不可考，歌詞如下：
雖不見你，觸不到你， 但是我知，你正在對我低語。
喔主耶穌！喔主耶穌！
我深知道你一直就在這裡。
是你的手，釘痕的手， 重新撫慰，我那破碎的心田。
是你聲音，溫柔話語， 再度填滿我心靈中的飢渴。
或許就是那雙看不見的手，一直在帶領我，不斷地造訪這塊原本和我生活圈完全搭不上邊的六龜育幼院；那雙看不見的手，一直在照顧著這群被社會遺忘的孩子，讓他們在這充滿愛心的地方，重新再站起來。
在完成此書之前，我和恩典曾討論過這本書還是要保留過去有關她成長的精采篇章，她現在擁有了幸福，固然是那雙看不見的手，撥了一通奇妙的手機，但當初是楊伯伯和楊媽媽一路費盡心思，以愛心扶持、誘導、鼓勵，她才能樂觀堅強地克服種種先天的障礙，擺脫無臂孤女的悲情，成為國際知名的口足畫家。今天楊恩典奮鬥得來的成就，可能是很多人歆羡的，她樂於回饋是值得敬佩的，但是站在她背後有多少人呢？這個社會需要多幾個楊恩典，我也期望再多幾個陳信義，多幾個楊伯伯和楊媽媽，多幾個有六龜精神的人，願意在鎂光燈照不到的地方，當那雙看不見的手！
沒有雙手也可以擁抱幸福∕楊恩典
記得小時候我常常問媽媽：「是不是長大以後手手就會長出來了？」隨著年齡增長，我慢慢學習接受這不可能改變「殘酷」的事實。即便如此，上帝並沒有離棄我，在我的生命中透過許多人的手幫助我，給我溫暖、關懷，因此從小就在「愛」中成長的我是幸福的。
由於經國先生的出現，一夕間我成了媒體焦點，在鏡頭下成長，活像在透明櫥窗裡。總有許多不認識的人來育幼院看我，從不適應到坦然接受，在我生命中最重要、最愛我的爸爸、媽媽、哥哥、姊姊不斷以「愛」教導我，讓我可以用健康的心面對自己，以平常心面對人群。拙於言詞的我，甚至可以國內外四處演講，見證上帝給予我生命中的美好。我的故事，除了用鏡頭記錄以外，也以文字敘述。上一本《擁抱，生命中的每一分鐘》深受好評。我堅信唯有心裡很美的人，才能寫出感人之語。為了真實記錄我的生活，平日忙碌的胡姊拋開所有事物，遠從台北南下置身於育幼院好長一段時間，她從早到晚和我相處，用她細膩的心觀察我的起居生活。我告訴胡姊，我的故事除了可以鼓勵人之外，更重要的，我想表達心中的感恩，對所有幫助過我的人說聲：「謝謝！」很感謝善良的胡姊幫我完成了心願。我常常在想，當年若不是育幼院的爸爸、媽媽好心收養我、愛我，不可能有今天的楊恩典。或許我只是浸泡在福馬林製的「嬰兒標本」。更別說遇到經國先生，還能得到他的鼓勵與肯定。學書法、繪畫，到結婚生子，天啊！太不可思議了。 除了沒有雙手的外表，幾乎讓我認為，我和一般女生沒有兩樣。青春期的我，也擁有一般少女的心思，愛打扮、愛幻想、愛做夢。育幼院一到假日，有些來往的遊客，愛漂亮的我，總愛研究女遊客臉上的妝和衣物，加上看到成雙成對的情侶們，或是美滿家庭組合，心裡真是羨慕極了！並幻想著王子、公主故事一定有美麗的結局。小女孩長大了，人家說長頭髮的女生比較吃香，也許吧！因此我的身邊總不乏追求者，他們會送上巧克力，帶著玫瑰花，並獻上他們的真誠，一點一滴的構築著王子與公主般的夢，我也期待那幸福的結局來臨。日子一天天過去，王子時時更替，但結果卻都相同，也許王子們並不太在乎，公主外形特別不同，但他們的家人卻不這麼想。就這樣一個接一個美麗的夢，最後卻是如出一轍的幻滅，但我仍不死心，始終認為，上帝會幫我準備更適合我的幸福。一次次的求告上帝，但情況卻未見好轉。嫁到美國的姊姊安慰我說：「也許這裡並沒有適合我的幸福。」她說：「大多數的外國人比較和善、有愛心，赴美深造也許會遇到適合的對象。」幾番思索，總放不下年邁的爸媽、放不下這塊熟悉的土地，也放不下交往七年、若即若離的男友，雖然交往七年，仍得不到他父母同意。就在傷痛之際，感謝上帝為我預備了已久的幸福。
如果有人告訴我將來會嫁給一個修車技師，我一定會告訴他「不可能」，這種和我生活扯不上邊的人，有可能嗎？修車技師不就是滿身油污的老頭嗎？而一通不知名的電話，開啟了一段幸福。記得對信義第一眼的印象，是一個開著老舊廂型車，穿著老氣的年輕人。看得出不擅打扮的他，努力梳了爸爸最愛的西裝頭，上身穿的是一件看起來很新，卻不怎麼合身，還帶有一股樟腦丸味道的黃色襯衫、一件燙得平整的老舊西裝褲、一雙很像阿兵哥穿的發亮皮鞋，走起路來還有喀喀聲。他看起來老實，說起話來慢條斯理，就連想法也比他的實際年齡大很多。他善於分析事理，對於我失敗的戀情並不以為意，他告訴我，對方家人反對一定有反對的理由，只要找出原因，就能克服。我笑他說的容易，自己也做不到吧！最後居然靠著他的方法，同心克服了他父母的反對，得到期待已久的幸福。
結婚後，很多人問我過得幸福嗎？我說幸福不是只有掛在嘴邊，幸福其實可以很簡單，也許是一個小動作，舉凡：當他累到睡覺時忘了摘下眼鏡，我會輕輕的幫他拿起。或是兩人有口角時，一個深情擁抱，可以化解所有的不愉快。他教我用不同的角度來看事情，會有更多方法解決問題。因此，現在無論是演講活動，或是作畫內容，構圖方式，他總能給我很多又好、又有效果的建議，相信他是上帝給我的另一雙手。他說他的手就是我的手，所以他代我孝順父母、公婆，代我照顧小孩，料理三餐，整理家務，有時真捨不得他為我做這麼多事，要他多休息。他會告訴我，因為我是他妻子，為我做點事是應該的。他說我的生命來自育幼院的養育，及社會上很多人的關心，並承襲很多人的愛心，應該回饋給曾幫助我的人，或需要幫助的人。他自己的能力很有限，無法像育幼院楊爸爸、楊媽媽照顧這麼多人，但他可以盡力照顧我。他說我的故事可以感動許多人，也許能有人因為我的故事而更珍惜自己的生命，那他一切的努力也就值得。如果想答謝他，一份豬頭皮，或一碗豬腳飯就好了。
我很幸運，能遇到很多好人，總是不顧一切的幫助我成長，甚至走過流產的傷痛。今天能有個幸福的家，及愛我的人，除了感謝上帝用那雙看不見的手一直照顧我，感謝育幼院的爸爸、媽媽，還要感謝社會的溫暖，和數算不完的人們，給我幫助與關懷。我也將用剩下的歲月來回饋給這個社會及我成長的家──六龜山地育幼院。現在的小貞德喝母奶之前，總會用力的點點頭謝謝。我要告訴我的小孩，教她做一個感恩的人，懂得飲水思源，當有一天成功了，要記得回饋，社會上還有許多人需要幫助，不要吝於付出，因為幫助人是一件快樂的事，妳的媽媽就是這樣走過來的。
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