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光明路到大智路
曾經在高雄右昌的黃昏市場,一間早期的服裝裁縫店位於邊緣的角落,那家店的樣貌對我來說似乎是一張老照片從舊印刷品中被剪裁出來,然後黏貼到現今的時空當中。站在玻璃門外向內望去,堆疊的布料、舊裁縫機、牆上的服飾圖樣、和幾個站立的人體模型,景物一覽無疑。店內無人以及時空幻覺因素,所以感覺異常寧靜,工作桌上一隻貓坐立在昏暗燈光之下,安詳的表情,像是預知我的到來,於是我為貓和裁縫店按下快門。幾天後,嚮往先前神秘體驗,再度前往那家店,結果室內竟然空無一物,再過幾天,變成時下老人家聚集歌唱的場所。屬於上一個世代的那裁縫店是否原本就不存在了?時光幻影的流變,在內心的閒雲潭影中,有的景象只是出現短暫一刻;記憶在此時靜悄悄地化為一個長鏡頭,以超現實的意象緩慢存在著。
回溯至七〇年代末,拿著相機在居家附近的海邊、巷弄、校園等地拍照。拍攝鄰家男孩時,他的母親看到兒子當時穿著些許破舊的背心,於是把孩子叫進屋內,像欲赴喜宴一般,換上乾淨體面的衣服,然後再吩咐我重新拍攝。那新衣一看就知道是請裁縫師特別量身訂做的,我為此也慎重地按下相機快門,小孩的母親看了後很滿意地離開了。那是我最初攝影的印象,用的是美國Kodak口袋式傻瓜相機,使用110彩色底片。
到了八〇年代念中學的時候,除了少數的旅行之外,相機幾乎被塵封在抽屜裡。這種情形一直持續到八〇年代末期,後來又入伍服役去了,那個時代的畫面就這樣只在腦海中漂移而沒有被記錄起來。以後假如不依賴一點文字的微薄力量,用胡思亂想的方式,試著把那些無形照片中的影像勾勒起來的話,就只有抱持著一種奇妙的緬懷態度,沿路而行,讓汗水與道路血脈交匯,成為一條清風拂面的溪流,只有沿路而行,才能時空交錯,在心靈上返回當時的景象。如果八〇年代的青春時光可以被浸泡在醇酒中私釀,可以忘卻連日考試的苦悶與荒誕,可以在已然失去的風景中神遊,當記憶隨著時間發酵,便開始散發那蘊涵之濃郁香味了。
從家鄉的光明路到市區的大智路,是我中學時期的求學路,這樣的路途,從光明出發到最後能否大智大慧,嚮往的還是藉著風之翅膀,去找到一個單純叫做自由藝術國度的入口。整個城鎮街道大都充斥著好像有點正向卻夾雜著教條意味,缺少地緣歷史與文化的思維,以封建心態及空泛的詞彙為路名,愚昧的迷宮,令人感覺滑稽可笑。
2015年至2018年期間,當我回首再度走在這條路上,想起更久以前,不知何年何月,當年縣市交界附近因所謂的經濟奇蹟早已拓寬馬路;那消逝的行道樹,綿延數公里木麻黃和菩提樹的回憶,促使著我把個人視角下的悲歡印記,投影在經過的道路上,試圖完成另一本高雄攝影集,此乃《返景》一書之由來。(蔡淳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