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有方家覽余所作讀書筆記,嘉許曰「札記既為史評,又見文論,亦含時議」云云。鞭策之美意固矣,然言過其實矣。故愚答曰:「予非學人,所作塗抹,僅只淺陋後學粗鄙之言,實不敢當此説。」想余在年近六秩時方知用心讀書,而之前一無根柢,兼思來日無多,故只敢由成名大家中選人選書,一路艱難行進,止如實記述閲讀所見心得,怎敢妄言評、論、議三字?又所以仍敢以之付梓者,不過是欲與如我之後學商榷,以求共進,如此而已。
拜讀顧炎武亭林、王夫之船山、黄宗羲梨洲著作,是我多年夙願。爭耐早年須為謀生勞碌,自由時間局促,不能如願。近年賦閑,讀書成日常功課,始得實施。但三位先賢皆著作浩繁,斟酌再三,只敢於每人各選一部,聊作管窺。於亭林,我選其嘔心瀝血《日知錄》;於船山,選其晚年史論《宋論》;於梨洲,則選其著名政論《待訪錄》。此三種著作,均在漢家衣冠遭棄之後,身為亡國遺民,於所歷江山易色錐心刻骨,全不同於太平之世所發宏論,故尤可一讀。
顧、王、黄皆學問大家,文章聖手,思想先鋒。讀三人書,如沐霽月清風,似飲綠蟻新醅,然雖自覺有感,弗能言也。粗陋如我,讀罷之後,僅知《日知錄》樸實無華,一語中的:《宋論》結構嚴謹,字字凝重;《待訪錄》慷慨激越,意志決絕。細玩之中,再知史非獨可以鑒今,更常見若舊事重現之象、造化弄人之感、振聾發聵之功。不知自量時,間或竟生出過追隨三賢學術之念頭。
《顧炎武傳》曰:「《日知錄》三十卷,尤為精詣之書,蓋積三十餘年而後成。其論治綜敷名實,於禮教尤兢兢。謂風俗衰,廉恥之防潰,由無禮以權之,常欲以古制率天下。」(《清史稿》)所言固是,而亭林書中於專制之鞭撻、於民主之嚮往,更不可不見也。夫民眾之天下,今稱之社會也,眾生靈日日生於斯、長於斯,關切最大。其和風良序之養成非短時可得,而其敗壞潰爛卻常如水決土崩之速。亭林斥禮義不再、嘆廉恥無存,皆是由血淚中得來也。以之比照今時,能不感慨繫之乎?
余讀三人三書所成札記,本欲以全部結集,而選《若能日知可祛邪》為總名;既成之後,見僅亭林一書所得,已篇幅過大,不得不將船山《宋論》、梨洲《待訪錄》札記作節選,以為附錄,雖有憾,仍祈由此可見先賢嘉書斑毛,亦示言猶未盡也。
今日不揣冒昧,厚顏以奉,不過如野人獻芹,聊供讀者諸君一哂耳。
莫名謹識於守拙書屋
二○一六年九月草擬
二○一七年三月定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