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炎武、王夫之、黃宗羲皆生於明季、歿於清初,並稱「三大儒」。三先賢親歷親見漢家衣冠遭污、異族奴役漸隆,卻無力回天,惟有著書以醒世人。
莫名所作札記涉亭林《日知錄》全部,及陽明《宋論》、梨亭《明夷待訪錄》節選,讀之或可稍見《日知錄》樸實無華,一語中的;《宋論》結構嚴謹,字字凝重;《待訪錄》慷慨激越,意志決絕。細玩之後,又或再見史非獨能留證,更可鑒今時重現舊事之象,並生造化弄人之感、體振聾發聵之力,誠為我中華莘莘學子不可不知者。
作者簡介:
在下李莫名,表字其妙,己丑年冬月生於長安。平生最喜讀書,卻獨學淺陋,故當列入「布衣蒙叟」類。二○一六年秋,愚讀錢鍾書兩部書札記付梓後,本意是拿出一年時間專門檢討之前所作;不意「天地圖書」另加青眼,許來年再續拙著。於是將顧亭林《日知錄》全本札記併王船山《宋論》、黃梨亭《明夷待訪錄》札記節選輯成一書,斗膽奉諸君批評。此即《若能日知可祛邪》是也。
章節試閱
《日知錄》開卷之前
明世大儒
有明一代士林人物,自是不能與兩宋並駕,但仍有明中葉王陽明與明季世顧炎武、王夫之、黄宗羲等一批學人出類拔萃。與兩宋周程朱陸不同,以上所言四人,皆遭逢亂世:陽明少年時,即見朝政腐敗,義軍四起,瓦剌侵犯,英宗被俘;及於入仕,上疏論政,得罪閹豎,受廷杖之辱,流放龍場,終得悟道。明
末之際,内腐外患,天下將亡;心憂衣冠易色,背負匹夫之責,即見有儒士挺身而出,振聾發聵。除顧、黄、王三儒外,當時士林另有一批有學問、有氣節之傑出人物,如李二曲、黄道周、呂晚村、錢澄之等。身份雖異,所見有差,卻皆各自唱響,同歸於中華民族傳統文化一道;其所描繪之思想學術圖景,遂成後來社會改良之底色。
以上諸人著作皆為余心慕想並欲瞻仰者,惜學力淺薄,時空不濟,惟選讀陽明《傳習錄》、亭林《日知錄》、船山《宋論》、梨洲《明夷待訪錄》四部,欲以《傳習錄》札記為一部,其餘三人札記為一部,祈願能由此稍窺當時賢人思想光辉、治學門徑,或可僥倖得其一毛一斑爾。
明末學術思想
明季時,陸王心學乃至程朱理學日趨式微。如錢穆所指:「在畸輕畸重之間,遂有程朱『性即理』與陸王『心即理』之分別;亦即在畸輕畸重之間,而有晚明顧亭林、王船山、顏習齋諸人之糾駁。」(《國史大綱》)明季一批優秀儒家,是見天下將亡而奮起,如亭林糾駁程朱陸王,痛斥瀰漫已久之「空疏」學風,反對專制政權,倡導「經世濟用」樸實學風,明言「君子為學,以明道也,以救世也」(《天下郡國利病書》),正是要救天下於將崩之際,而非挽肉食者之國家傾塌。在其看來,天下將亡遠較國家將亡嚴重,故而謂「國家與亡肉食者謀之;天下典亡匹夫有責」,即後來遭篡改為「國家與亡匹夫有責」者。此處須予順便説明者,「『社會』一詞自西方來,中國自古無之。從大處言,中國古代所言之『天下』即社會;從小處言,『家』即是社會;但非指小家,而是指氏族,鄉里,街坊,百工百業,總之民眾所生所長處即是『家』。」(拙著《不信東風喚不回》)「國」非是「家」,為國而捨家,不啻是為帝王貴冑而捨父老兄弟姊妹,當歸於不仁不義無疑。
《日知錄》遂初堂本
滿人得佔中國,顧亭林等一批大儒,皆矢志不仕新朝。康熙十年,清廷邀其修《明史》,亭林抱死志正言:「果有此舉。不為介推之逃,則為屈原之死。」又七年,朝廷舉博學鴻詞科,眾大員紛纷舉薦,亭林則曰:「七十老翁何所求?正欠一死!若必相逼,則以身殉之矣。」(轉引陳祖武《代前言》四頁)意志決絕,與李二曲故事彷彿。
亭林痛定思痛,重理歷史,再論禮道,苦心著作,以遺後人。康熙九年,《日知錄》初成八卷刊刻,次年付梓;此後直至康熙二十一年亭林卒,終未再見續刻。再過十三年,《日知錄》始由亭林唯一弟子潘耒次耕整理成書,即世稱之「遂初堂本」。若將《日知錄》撰寫之初設為康熙元年,則至三十二卷問世,歷時已達四十餘年,是可謂亭林一生學問薈萃。其謂「上篇經術,中篇治道,下篇博聞」(亭林《與人書二十五》),此分類之大概也。按潘耒説,《日知錄》其書,「凡經義、史學、官方、吏治、藝文之屬,一一疏通其源流,考正其謬誤。至於嘆禮教之衰遲,傷風俗之頹敗,則古稱先,規切時弊,尤為深切著明。學博而識精,理到而辭達。……嗚呼!先生非一世之人,此書非一世之書也。……言不為一時,錄中固已言之矣。異日有整頓民物之責者,讀是書而憬然覺悟,採用其説,見諸施行,於世道人心實非小補。」(潘耒《日知錄序》)惜次耕所冀非但未能成真,至於今時,更見每況愈下矣。
顧亭林晚年致函潘耒時有曰:「著述之家,最不利乎以未定之書傳之人。……今世之人速於成書,躁於求名,斯道也將亡矣。」(《與潘次耕書》)余之閲讀,雖積累有年,仍難逃「速於成書」之責,加之行文磕絆散亂,難言算是著作;所以即敢問世,雖多為求教先進、啓發後生故,思此生來日無多是為首要;而聞先生此言,仍難免面熱心跳,慚愧有加。往後當切記者,至少書成以後,多存些時日,好作反覆審視檢討,之後方可言付梓與否。
黃汝成《日知錄集釋》
陳祖武稱《日知錄》「不僅在當時激起強烈共鳴,而且影響所及綿亘有清一代。乾嘉間樸學發皇,治《日知錄》幾成專學。道光初,黄汝成集諸家研究之大成,纂為《日知錄集釋》,為《日知錄》研究做了一個承上啓下的總結。」(《日知錄集釋‧代前言》一頁)此時距遂初堂本問世已百四十年矣。陳袓武對黄氏編簒故實有一梳理,略如下。
自《日知錄》問世,「一時南北學者,競相作同調之鳴」(《代前言》一○頁)。惜雍乾之世文字獄酷烈,不容再彈別調,「顧炎武在《日知錄》中所寄寓的學以經世思想,横遭閹割。……於是瑣細的考證補苴,日漸成為《日知錄》研究中的主流。此風自閻若璩開其端,中經李光地等朝中顯貴張大其勢而深入廟堂,到乾隆、嘉慶兩朝達於極盛。百餘年間,……風起雲湧,久傳不衰,儼若專門學問。」(《代前言》一○頁)至於嘉道,清廷運勢轉衰,乾嘉考據一派學問亦隨之日薄西山。常州學派借公羊之義,倡變法圖強,魏源輯《清經世文編》,呼喚顧、黄、王學術傳統回歸。其中有當此任者,為當時尚名不見經傳之黄汝成潛夫先生。汝成因病早夭,卒時尚不足四十,而因「自少至今,尤好顧氏《日知錄》一書」,視其為「資治之書」,故幾窮一生校勘釋解,所得即道光十四年所成《日知錄集釋》,十五年又作《刊誤》,十六年再作《續刊誤》,十七年即離世。此本之功,在恢復潘耒迫於時局、不得不於遂初堂本所作「全章、全節、數行,乃至刪句換字」刊落(見黃侃《日知錄校記序》)後原貌,實為學界一大幸事。「然而到清末,非難聲起,竟指《日知錄集釋》為李兆洛簒輯,誣汝成竊李書為己有」(《代前言》一二頁);實當時舆潛夫交往之學者,無不知此事底裏,李氏本人亦曾於《養一齋續集》之《黄潛夫家傳》中明言:《日知錄集釋》三十二卷、《刊誤》二卷為潛夫「所著作」。後來之人竟紅口白牙,白日説夢,事實能顛倒若是邪!
我所以讀《日知錄》
余讀《呂思勉讀史札記》時,見誠之於亭林《日知錄》最是嘆服,並以之為治學之楷模。想學問博厚如誠之者,尚且嘆「不能稍望先生項背」,只敢曰「雖不能至,心嚮往之」,況粗俗如愚者呼!是以當時即決心終有一日要往窺此書真顏。因此,整理完當代四家即錢穆、呂思勉、陳寅恪、錢鍾書閲讀筆記後,開啓之近代第一部名家著作即《日知錄》。
亭林有道:《日知錄》一書,待「有王者起,將以見諸行事,以躋斯世於治古之隆,而未敢為今人道也。」(《與友人書》)説與司馬遷《報任少卿書》所言「藏之名山,傳之其人,通邑大都」同旨。《日知錄》舉重若輕、言簡意賅,卻又學問淹博、見識通達,余一粗陋晚學,讀之直如偃鼠飲河,頃刻飽腹,卻少知滋味。至於妄借其書義旨、以為所塗筆記名《若能日知可祛邪》者,不過是祈有「百花齊放百家爭鳴」,而尤祈見諸先進濟世祛邪之説行諸天下耳。
《日知錄》開卷之前
明世大儒
有明一代士林人物,自是不能與兩宋並駕,但仍有明中葉王陽明與明季世顧炎武、王夫之、黄宗羲等一批學人出類拔萃。與兩宋周程朱陸不同,以上所言四人,皆遭逢亂世:陽明少年時,即見朝政腐敗,義軍四起,瓦剌侵犯,英宗被俘;及於入仕,上疏論政,得罪閹豎,受廷杖之辱,流放龍場,終得悟道。明
末之際,内腐外患,天下將亡;心憂衣冠易色,背負匹夫之責,即見有儒士挺身而出,振聾發聵。除顧、黄、王三儒外,當時士林另有一批有學問、有氣節之傑出人物,如李二曲、黄道周、呂晚村、錢澄之等。身份雖異,所見有...
作者序
有方家覽余所作讀書筆記,嘉許曰「札記既為史評,又見文論,亦含時議」云云。鞭策之美意固矣,然言過其實矣。故愚答曰:「予非學人,所作塗抹,僅只淺陋後學粗鄙之言,實不敢當此説。」想余在年近六秩時方知用心讀書,而之前一無根柢,兼思來日無多,故只敢由成名大家中選人選書,一路艱難行進,止如實記述閲讀所見心得,怎敢妄言評、論、議三字?又所以仍敢以之付梓者,不過是欲與如我之後學商榷,以求共進,如此而已。
拜讀顧炎武亭林、王夫之船山、黄宗羲梨洲著作,是我多年夙願。爭耐早年須為謀生勞碌,自由時間局促,不能如願。近年賦閑,讀書成日常功課,始得實施。但三位先賢皆著作浩繁,斟酌再三,只敢於每人各選一部,聊作管窺。於亭林,我選其嘔心瀝血《日知錄》;於船山,選其晚年史論《宋論》;於梨洲,則選其著名政論《待訪錄》。此三種著作,均在漢家衣冠遭棄之後,身為亡國遺民,於所歷江山易色錐心刻骨,全不同於太平之世所發宏論,故尤可一讀。
顧、王、黄皆學問大家,文章聖手,思想先鋒。讀三人書,如沐霽月清風,似飲綠蟻新醅,然雖自覺有感,弗能言也。粗陋如我,讀罷之後,僅知《日知錄》樸實無華,一語中的:《宋論》結構嚴謹,字字凝重;《待訪錄》慷慨激越,意志決絕。細玩之中,再知史非獨可以鑒今,更常見若舊事重現之象、造化弄人之感、振聾發聵之功。不知自量時,間或竟生出過追隨三賢學術之念頭。
《顧炎武傳》曰:「《日知錄》三十卷,尤為精詣之書,蓋積三十餘年而後成。其論治綜敷名實,於禮教尤兢兢。謂風俗衰,廉恥之防潰,由無禮以權之,常欲以古制率天下。」(《清史稿》)所言固是,而亭林書中於專制之鞭撻、於民主之嚮往,更不可不見也。夫民眾之天下,今稱之社會也,眾生靈日日生於斯、長於斯,關切最大。其和風良序之養成非短時可得,而其敗壞潰爛卻常如水決土崩之速。亭林斥禮義不再、嘆廉恥無存,皆是由血淚中得來也。以之比照今時,能不感慨繫之乎?
余讀三人三書所成札記,本欲以全部結集,而選《若能日知可祛邪》為總名;既成之後,見僅亭林一書所得,已篇幅過大,不得不將船山《宋論》、梨洲《待訪錄》札記作節選,以為附錄,雖有憾,仍祈由此可見先賢嘉書斑毛,亦示言猶未盡也。
今日不揣冒昧,厚顏以奉,不過如野人獻芹,聊供讀者諸君一哂耳。
莫名謹識於守拙書屋
二○一六年九月草擬
二○一七年三月定稿
有方家覽余所作讀書筆記,嘉許曰「札記既為史評,又見文論,亦含時議」云云。鞭策之美意固矣,然言過其實矣。故愚答曰:「予非學人,所作塗抹,僅只淺陋後學粗鄙之言,實不敢當此説。」想余在年近六秩時方知用心讀書,而之前一無根柢,兼思來日無多,故只敢由成名大家中選人選書,一路艱難行進,止如實記述閲讀所見心得,怎敢妄言評、論、議三字?又所以仍敢以之付梓者,不過是欲與如我之後學商榷,以求共進,如此而已。
拜讀顧炎武亭林、王夫之船山、黄宗羲梨洲著作,是我多年夙願。爭耐早年須為謀生勞碌,自由時間局促,不能如願。近年賦閑...
目錄
(上冊)
自序 63
《日知錄》開卷之前 65
《日知錄》編者識記 70
若能日知可袪邪──《日知錄集釋》札記
上篇:經術 七卷共三百七十條
《日知錄集釋卷一》(《易》)五十三條 76
《日知錄集釋卷二》(《書》)四十一條 121
《日知錄集釋卷三》(《詩》)四十二條 158
《日知錄集釋卷四》(《春秋》)七十七條 192
《日知錄集釋卷五》(《周禮》《儀禮》)四十九條 251
《日知錄集釋卷六》(《禮記》)五十二條 292
《日知錄集釋卷七》(《論語》《孟子》)五十六條 330
中篇:治道 五卷共七十九條
《日知錄集釋卷八》(行政品秩)十五條 376
《日知錄集釋卷九》(長吏選察)二十條 394
《日知錄集釋卷十》(田賦交通)十三條 415
《日知錄集釋卷十一》(貨幣度量)十六條 431
《日知錄集釋卷十二》(財用公建)十五條 444
下篇:博聞 二十卷共五百七十三條
《日知錄集釋卷十三》(風俗世態)三十七條 464
《日知錄集釋卷十四》(帝王統緒)二十三條 501
《日知錄集釋卷十五》(喪葬)十九條 521
(下冊)
《日知錄集釋卷十六》(科舉)十七條 570
《日知錄集釋卷十七》(考任)二十一條 586
《日知錄集釋卷十八》(經史典籍)二十三條 606
《日知錄集釋卷十九》(文章著作)二十條 632
《日知錄集釋卷二十》(古人行文)三十條 651
《日知錄集釋卷二一》(詩辭書畫)三十六條 671
《日知錄集釋卷二二》(治域地理)二十二條 697
《日知錄集釋卷二三》(姓氏名字)四十一條 714
《日知錄集釋卷二四》(稱謂職司)四十九條 742
《日知錄集釋卷二五》(古代人事)十七條 772
《日知錄集釋卷二六》(著史之法)三十條 788
《日知錄集釋卷二七》(古籍注疏)十九條 811
《日知錄集釋卷二八》(禮節習俗)二十六條 831
《日知錄集釋卷二九》(兵事與夷狄)二十一條 851
《日知錄集釋卷三十》(天文卜筮)二十六條 868
《日知錄集釋卷三一》(地名遺存)五十三條 888
《日知錄集釋卷三二》(訓詁雜考)四十三條 930
謬託知己反取辱──《譎觚十事》小記 959
不以碎屑勤拾遺──《日知錄之餘》略識 966
諸先生說《日知錄》 981
《若能日知可袪邪》附錄一
青山遮不住 畢竟東流去──王夫之《宋論》札記節選 987
《若能日知可袪邪》附錄二
西北望長安 可憐無數山──黃宗羲《待訪錄》札記節選 1071
作者手記 1085
(上冊)
自序 63
《日知錄》開卷之前 65
《日知錄》編者識記 70
若能日知可袪邪──《日知錄集釋》札記
上篇:經術 七卷共三百七十條
《日知錄集釋卷一》(《易》)五十三條 76
《日知錄集釋卷二》(《書》)四十一條 121
《日知錄集釋卷三》(《詩》)四十二條 158
《日知錄集釋卷四》(《春秋》)七十七條 192
《日知錄集釋卷五》(《周禮》《儀禮》)四十九條 251
《日知錄集釋卷六》(《禮記》)五十二條 292
《日知錄集釋卷七》(《論語》《孟子》)五十六條 330
中篇:治道 五卷共七十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