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塔．波勒

人類徵候群
「我現在還不想睡，我想去散散步活動一下。你要一起來嗎，諾莘？」道格揉揉牠撐飽的肚皮，接著跳出車外。

「好主意，我帶你看看廢車處理場的環境。」諾莘跟著跳出去。「晚安，媽媽，「晚安，爸爸，明天早上見！」牠叫道。

牠笑看著道格：「還好有你解圍！我再也受不了這許多家務事！剛開始我還很高興能再見到牠們，不過牠們居然沒兩下子就讓我煩躁不堪！爸爸老是隨便下命令，讓我很生氣。媽媽則是擺出一副大驚小怪的模樣，然後依舊遲遲無法做決定！」

「這是因為你過慣了太舒適的生活，在這裡你能找到食物等等所有你需要的東西，因而不肯放棄你目前所在的安適地方。這時老鼠本身就罹患人類徵候群第一級。」道格解說著。

諾莘把牠的耳朵豎得高高的，就像以往牠在專心聽話時一樣：「人類徵候群？沒聽過！那是什麼？」

「意思是：老鼠做不了決定，躊躇遲疑了太久，接著卻驚訝地發現成了貓的盤中餐。」

「啊哈，有意思。不過你說的對，我們的祖先反應快又機靈，至於我們，我們則是變得越來越安逸和遲鈍。我唯一不明白的是，」諾莘露齒而笑說道：「人類很少被貓吃掉。不過或許只因為他們不好吃。」

「你完全沒把我的話當真。」道格大聲責備。

「不是，我是認真在聽。說真的：為什麼人類這麼不善於做決定？」

「他們有太多選擇了。舉例來說，他們不必受限於只吃手邊現有的食物，他們可以選擇披薩、麵食、馬鈴薯、火腿、香蕉。

這些東西我都想要。但是太多選擇就顯得難以抉擇。」

諾莘睜著大眼睛看牠。道格明白這表情是敦促牠繼續說下去：

「連早先在實驗室裡的那些人類也常常無法決定，該由哪個活門將我們的食物送進來。放食物的地方每天都不同，有時從綠色活門，有時從紅色或者黃色活門。他們利用這種方法自然讓我們這些狡黠的老鼠不得不確信，情況不妙了！況且我們還有靈敏的聽覺。你實在應該聽聽看他們的討論，他們總是在考慮，今天該由哪個活門將食物送進來。等他們做好決定，上午都過了！」

是啊，諾莘思考著，我們是很機靈反應又快。一旦我們喪失了這樣的特質，可能連一天都無法倖存。人類能跟我們學習的地方可多著呢，如果他們肯虛心就教的話。

「那麼還有人類徵候群第二級？」牠想知道接下來還有什麼。

道格仍然站著：「是的，當然有。第二級指的是，做了錯誤的決定！許多人類在做決定時都是遵循以下的格言：『我－有－的－我－都－不－想－要－而－我－要－的－是－我－得－不－到－的。』他們總是想要那些他們無法獲得的東西，而對自己擁有的從不滿足。」

「這聽起來當真令人困惑，」諾莘說，「當我觀察我的父母，特別是我母親時，我完全沒辦法確定，我們身上的老鼠特質真能發揮什麼用處。牠們變得如此優柔寡斷讓我很驚訝也很生氣。我爸爸呢，只是在一旁觀看，然後等待著！一定有什麼方法再次喚醒牠們心中與生俱來的直覺，對吧？」

道格回答：「我想你把牠們的優柔寡斷看得太悲觀了點。以你爸爸來說，牠已經很明確地做了決定，看著辦，到時再支持你母親。而你母親畢竟已經下定了決心，絕不要有像你卡爾-奧圖叔叔在廢車處理場遭遇的那種下場。有時在做抉擇時，最終會選上那個起初看起來像是行不通的決定。

不過決定去哪或者其他的，我想你是對的，光是這樣來不夠。遲早你的父母得離開這裡，那麼牠們最好是儘快考慮清楚，牠們接下來要做麼。」

「唉！」諾莘以一聲嘆息作為回答：「為什麼明明是一件簡單的事情卻總是變得如此複雜？」之後牠思考著：有沒有什麼比下決定還容易的事？我一直都在做決定，往往不經過思索。我決定早上要起床；決定要去散步；決定跳上一堵牆；或者決定要吃咖哩香腸；這些都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大事。一旦你想得太多就會變得複雜。而這個就是人類病症。誰能預料到，老鼠居然也會感染到人類的惡疾？但是我一定要治好我家人的惡疾。

諾莘突然覺得鼻子癢，忍不住打起噴嚏來。接著牠大叫：「快走！貓來了！」然後開始奔跑。道格想著：相當管用，老鼠身上配備著貓咪偵測器。牠也跑了起來，並努力追上諾莘的腳步。

「要是我能夠活著離開這裡，我只想做一件事：我要擺起柔軟的枕墊，在上面好好睡個飽。」諾莘叫道，越跑越遠一邊還打著呵欠。


我們隨時在作決定，其中大部分都是不自覺的。
假如有誰認為自己根本無法做任何決定，那你一定搞錯了：人無時無刻都在作抉擇！你決定要起床、要穿咖啡色的鞋子而不是黑色的、不吃巧克力條……

分享早餐
第二天，砰一聲巨響吵醒了睡夢中的諾莘。牠想起來了：這是起重機弄出的噪音，它抓住報廢的汽車，把它吊高再移到另一個地點，然後就鬆開讓車子掉落。這樣的砰砰聲是牠從小聽到大的。現在聽起來卻這麼大聲，隨後而來的會是嘎吱嘎吱的聲音。諾莘看到道格已經起床了，便到汽車前方與牠碰面。牠招呼道：「啊，睡得好嗎？」

道格對牠微微一笑回答說：「不錯，不過我夢到了食物。夢到了瑞格蕾特和弗利卡西－－為什麼牠們要取這麼古怪的可口名字？」（譯註：瑞格蕾特Raclette是一種源自瑞士的起司。它同時也是指一道菜：將Raclette起司加熱烤軟後與水煮的小型馬鈴薯一起食用，再搭配上醃漬小黃瓜、醃漬洋蔥、煙燻火腿、青椒片、蕃茄、蘑菇、梨子，最後灑上紅椒粉或黑胡椒等香料；弗利卡西Fricassé，這道菜通常是使用禽肉，肉切塊後加入蔬菜和一些配料燉煮，最後再添加牛奶或奶油添加濃郁風味。）

「說來話長！這是我法裔母系的傳統。由我外祖母夏洛特創始，牠根據自己所吃的食物來為牠女兒命名，牠分娩前一晚吃了什麼就用這個命名。顯然那時牠吃了瑞格蕾特起司。我的舅舅叫作布理歐斯，小阿姨叫作可頌。我母親也沿用這個傳統。看樣子牠在生我的前一晚吃了香菜根料理，而我兄弟出生的前一晚牠吃了燉雞肉。就只是這樣。」（譯註：布理歐斯Brioche是一種介於麵包和蛋糕之間的法國麵點，以牛奶代替水，並且加入了大量的雞蛋和奶油，烘烤出爐後色澤金黃、外皮酥脆而內部柔軟。）

「喔，」道格咯咯笑道：「幸好牠在生你的前一晚沒吃血腸，或是蜜汁大黃莖或是肉卷或是鯡魚塊。想想看，你的名字有可能會叫鯡魚塊耶！」現在牠忍不住大笑了出來。（譯註：蜜汁大黃莖Rhabarberkompott，外表類似西洋芹菜的新鮮大黃莖切塊後加糖、檸檬汁、香草糖粉、肉桂等水煮而成。此外大黃莖也可沾蜂蜜當沙拉吃，或是作成蛋糕、派等甜點。）

「你無法挑選自己的名字，但是朋友或早餐卻是可以。」諾莘反擊道，說完跑過牠身邊直朝門口而去。現在起重機距離更近了，諾莘停下腳步。再過三排就會清除到牠父母的舊汽車了，這表示那輛舊雪鐵龍很快就要輪到了！一陣驚懼襲來諾莘感到背脊發冷，全身毛髮豎起。牠的父母沒有多少時間可以溜之大吉了，要不然起重機就會將牠們抓住，然後……牠看了背後懸掛空中的巨大抓斗……然後將牠們丟進一個金屬槽。現在牠又聽見了嘎吱嘎吱的聲音，而且看到金屬槽的外壁往內相互移近。上空的鎚子瞬間落下，之後那裡就出現了一小塊壓扁的廢鐵。就是這樣！牠父母的下場很可能就是如此，除非牠們快點下決心離開這裡。而且要非常快！

諾莘先甩開這令人不悅的念頭，專心想著尋找早餐的事。牠跑出大門外，直奔街尾的麵包店。牠躲在一片廣告招牌後方，觀察著從店舖裡走出來的人類。什麼人的紙袋裡會裝可頌呢？可頌，尤其是巧克力可頌是諾莘最愛的早餐。突然間諾莘注意到有個婦女離開麵包店的樣子，她一手拿手機講電話，另一手拎著大紙袋。那位婦女看起來身材豐滿、神態安適，但不能小看她，必要時她可以跑很快。看她的樣子正是那種看到鼠類，尤其像我們這種黑家鼠就會害怕的類型。諾莘迅速而果決地從藏身的地方跳出來，朝那婦女的方向直跑過去。那名婦女果然如牠所料那樣歇斯底里地尖叫，一時之間僵立在原地，因為驚嚇而讓紙袋掉在地下，接著急忙跑回店舖裡。諾莘趁機帶著牠的戰利品閃進大花盆後作為掩護，此刻牠正拖拉著沉重的紙袋奔向廢車處理場。

牠的父親和道格已經在那裡等候牠。

「那是我女兒！」路德威希對著牠們叫道。「大膽又敏捷，瑞格蕾特快出來，諾莘把我們的早餐都打點好了。」

「有些什麼？」汽車裡傳來諾莘母親詢問的聲音。

諾莘自己也很想知道。牠放下紙袋並撕開它：「兩個扭結麵包、兩個可頌、一個巧克力可頌，最後這一個是我的。」

「瑞格蕾特，親愛的，你想吃扭結麵包還是可頌？」路德威希問牠妻子。「嗯，不知道耶，扭結麵包似乎還不錯？或者，不，等等，可頌好像比較好？」

「這個女子老是三心兩意弄得我都快抓狂。道格請用！我要扭結麵包！」道格也決定吃扭結麵包。

瑞格蕾特容光煥發的出現在大家身旁，嬌嗔地說：「我想吃什麼，你就要吃什麼？」

「遲遲無法決定要哪一個的人，只能拿別人選剩的。我們都選了扭結麵包，接著你也選了一樣的，然而現在只剩下可頌。祝你用餐愉快，有個美好的早晨。」

路德威希咬著扭結麵包。「好吃，這才像是個奶油扭結麵包！幹得好，我親愛的女兒！」

諾莘這時輕輕碰了道格一下：「喂，你有興趣到城裡小逛一下嗎？」

「好啊，行程安排都聽你的，畢竟你才剛回到家。」

「你們吃過早餐後不妨去拜訪利奧波特伯父和喬瑟芬娜伯母。」瑞格蕾特插話進來，並且轉頭親切地對道格說：「牠們也住在這裡，就在轉角的黑色賓士汽車裡。利奧波特可說是個保守型的人。對我來說，汽車就是要選法國的。」

「夫人，您真有格調，我昨天才對諾莘提到過。雪鐵龍DS汽車在這廢車處理場裡顯得格外典雅……」

在道格說出更多花言巧語前，諾莘打斷牠的話：「奧波特伯父和喬瑟芬娜伯母得排在後頭。我們今天要去拜訪弗利卡西，不過首先我要去看看我的老朋友西西。」

「那個古怪的傢伙？」瑞格蕾特驚愕地問：「牠住在動物園裡，那種關獅子的地方，你能想像嗎？牠根本是拿脖子上那個頭在冒險，如果牠還能撐著活到現在的話！你們自己千萬要小心！」

「媽媽，不要那麼誇張啦！牠們在動物園裡住得很好啊，有大片綠地，也能夠填飽肚子。你們何不乾脆搬過去算了？」

「我覺得這主意聽起來還真不壞。」路德威希咕噥著。

「免談，我還不想找死！」瑞格蕾特激動得連說話的聲音都變尖了。

「看看嘛，你可以稍後再作決定啊！」諾莘愉悅地說。

牠母親不情不願地回答：「我一向很清楚自己不想要什麼。」

「但是你若不下定決心離開這裡，就等於你是決定要讓你自己跟著你那漂亮的雪鐵龍汽車一起給壓扁成小廢鐵塊！」諾莘回嘴說。

「我不反對住動物園。或許在北極熊旁邊比較好，你們也知道我喜歡吃魚。」路德威希硬插進母女的對話。

「我會向西西打探一下，動物園裡是否還有些空的地方可讓你們居住。」諾莘承諾。

「你可以自己搬過去，我不會離開這裡。我還沒決定要搬走。」瑞格蕾特堅持道，雙眼已經又充滿了淚水。

在討論轉變為危機之前，諾莘結束談話，準備啟程出發。「快點，道格，我們走吧！」牠向父母告別後就跳出車外。道格急忙跟隨在後。

瑞格蕾特目送牠們離開，嘆息著說：「牠是個堂堂的老鼠，我女兒是個美女……牠會是個很美的新娘……」「想太遠了吧！」路德威希咕噥：「但是如果你再不快點決定跟我一起搬走，那麼就等著廢車處理場替你作決定，到時候你也活不到參加任何婚禮！」路德威希希望，至少這個理由牠太太聽得進去。

要是你自己不作決定，就等於將決定權拱手讓人。
一個人若想過自主的生活就必須自己作決定，不然便會任由別人掌控方向。

人類徵候群 「我現在還不想睡，我想去散散步活動一下。你要一起來嗎，諾莘？」道格揉揉牠撐飽的肚皮，接著跳出車外。 「好主意，我帶你看看廢車處理場的環境。」諾莘跟著跳出去。「晚安，媽媽，「晚安，爸爸，明天早上見！」牠叫道。 牠笑看著道格：「還好有你解圍！我再也受不了這許多家務事！剛開始我還很高興能再見到牠們，不過牠們居然沒兩下子就讓我煩躁不堪！爸爸老是隨便下命令，讓我很生氣。媽媽則是擺出一副大驚小怪的模樣，然後依舊遲遲無法做決定！」 「這是因為你過慣了太舒適的生活，在這裡你能找到食物等等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