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序
聽說沒出過人命的都不叫真愛
聽說沒出過人命的都不叫真愛。
聽說第一本書的序都比較難寫。
是挺難的,我一直傷腦筋要怎麼湊字數好。畢竟,用一句話就能總結歐洲史的本質──讀書和聯姻是改變社會階層最快捷的方式。
剩下的字數,嗯,我們聊聊天?
要聊,就得深聊。所以,從我爺爺說起?
當年爺爺在私塾教書,家人給他安排婚姻,接受了新思想的他不願接受,據說「洞房那晚打傷了人」逃出來(我覺得這說法有點誇張,估計是結婚前)。
接著就流放到東帝汶去了。
他在當地找了份工作──給一個華人富商的女兒教書。其中大女兒後來成了我奶奶。
接著就是窮書生跟大小姐的套路了──兩人看對了眼。
富商跟當今的澳門賭王一樣,在婚姻上遵循大清律例,奶奶是大老婆生的,後面還有一堆弟弟妹妹。這門婚事有沒有受到阻止,我也沒問。反正結局就是,他們在當地結婚了,我兩個姑母都在那兒出生。
再然後,當地開始排華,爺爺奶奶帶著兒女弟妹回到祖國懷抱,兒孫成群。
小時候,最愛聽的就是爺爺奶奶的愛情故事。跟老爸老媽比起來,經歷過兵荒馬亂的感情,才更像真愛嘛。
那時候,我已經是個八卦獵奇者,對一切不肝腸寸斷,不曲折離奇,不感人肺腑的一概不感興趣。
在還沒長到可以看言情小說、少女漫畫的年紀,我連《安徒生童話》裡王子和公主的愛情都不放過,難道還會放過《世界五千年》裡自帶總裁光環的這大帝那大帝嗎?畢竟,童年讀物裡的亞歷山大還不是Gay友,凱撒大帝沒有通姦,拿破崙不會太矮,通通是花癡好物件。
但人總歸是要長大的。於是我慢慢知道了,哦,原來這位美少年是某帝王的情人呀;哦,原來那美男子喜歡人妻啊;哦,原來這位霸道總裁拋妻棄子呀。
還是兒童讀物的世界純淨美好。
可是,喂,怎麼回事?越是狗血離奇的,越是讓人欲罷不能啊。在沉悶無聊的紙堆中,我開始樂於發掘注釋裡的故事,抽絲剝繭,像寶藏一樣捧著那裡面的大八卦。
所以,你在《神曲》中深思中世紀的學問,我看的是中世紀的八卦,看誰叔嫂通姦,誰離間家族,誰殺了岳父。你埋首《羅馬帝國衰亡史》,凝神梳理朝代更迭,我卻關心波斯君主上馬時,腳下蹬的是不是羅馬皇帝的脖子;留意大主教半夜時分逃難到年輕貌美的修女家裡,而二人保持清白純真的關係。你看《佛羅倫斯史》時一心關注建城的歷史、美第奇家族如何初露頭角,我津津有味地讀著一個被俘虜的弱勢女人怎樣借刀殺人。但最最激動人心的,還是多年後我寫在這本書裡的這些事──誰為愛丟了王位,誰為情人而與公主「形婚」,誰為求婚東征西戰,誰的失貞傾覆王權,誰和誰為愛決鬥,誰的愛情點燃「一戰」戰火……
瞧,我一早說過的,沒點兵荒馬亂,哪好意思叫真愛啊。最好是出點人命,才夠曲折離奇,深情雋永,讓人難忘。而我年少時嚮往的,也是這種快意恩仇、策馬奔騰的愛情。
直到長大些,吃過苦,才發現自己的荒唐可笑。
都市男女,長夜痛哭,誰說那矯情的情就不真摯,就不血跡斑斑?最重要的是,酒冷後,眼淚也就乾得差不多了,收拾心情,重整河山。下一個路口,又能跟迎面相遇的人綻放微笑,開啟新生。這真是最好的時代了。沒有了君主,我們還有總裁啊;沒有灰姑娘,我們不缺女神啊。漫長的歐洲史上,多少年才有一個高塔下徘徊數夜博得公爵回顧的心機女,生下的私生子還要經歷九死一生。現如今,只要勇猛精進,誰都可以近身霸道總裁。修成正果後,最兵荒馬亂的場景也不過是網路上的譏笑謾駡。灰姑娘不少,女神就更多了。
亂世故事多。
現世就很好。兵荒馬亂的真愛,還是留給男歡女愛的歐洲史吧。至於我,還是守護著自己庸俗平凡的愛情,一輩子。
葉小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