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薦序 準備中的一場世代對話 呂大樂 — 《四代香港人》作者
有時候,我會嘗試想像,假如在1950年向當年在香港生活的青年進行深入訪談,我們會聽到哪些心聲,得出一種怎樣的印象?
那批人沒有經歷甚麼「黃金時代」(因為很早便遇上戰爭),也沒有享受過繁榮安定(反而要很實在的面對有可能跟家人失散、生活上連基本生存也成疑問的苦況),同時還要顛沛流離,離鄉別井。他們當年身處香港,卻不一定視它為家。能夠有瓦遮頭,已經相當不錯,很多人基本上連身份、認同、歸宿的問題想也未曾想過。當一切都欠缺確定性的時候,究竟一般人會想些甚麼?
現在,我們事後知道,當時無論悲觀、樂觀,以為自己只是暫居於香港,還是一早決定留下來,生活總可以捱得過去。甚麼安定繁榮,甚麼「黃金時代」,甚麼社會流動,甚麼「香港夢」,都是事後才提出來的描寫、想法。當一切尚處於現在進行式的時候,大家的說法都不會太過肯定。
半個世紀之後回望現在的「九十後」、「千禧世代」,到時又會有些甚麼看法?對該世代有何描述?今天的困惑到將來會演變為怎麼一回事?是一代人提出來改變社會現狀的綱領?還是只是一直流傳,但卻沒有甚麼結果的竊竊私語?究竟後事如何,的確只有留待歷史來交代。
但無論如何,這一代的想法、聲音,應該有個記錄。
蔡寶賢通過二十九個訪問,嘗試呈現「九十後」的精神面貌。如無意外,一定有人會挑戰她的樣本,懷疑那些描寫的代表性。但我傾向於認為,這樣的提問抓不住重點。蔡寶賢要處理的不是個案的代表性,而是「九十後」精神面貌的立體感——「九十後」不是一個平面,而是各有不同的經歷、感受、想法。
她引領我們對「九十後」產生好奇,想知道更多。我讀後的第一個感覺,不是已知答案,而是想讀到更多故事,想從更多不同的角度來瞭解那一代人。她的工作是打開了話題——而我希望會因此而有更多的跨代交流和同代的對話。
跨代的與同代的,同樣重要。
【前言】
我們這一代,香港九十後
長輩常說,我們這代人非常幸褔。出生和成長於早已沒有戰亂和現代化的香港,享受中、小學免費教育,有不同升學途徑,受惠社會褔利 。我們在物質充裕的環境下成長,衣食無憂。然而,伴隨我們成長的香港,一直經歷社會大變奏。
九七年,最年長的九十後還不過是初小學生,不知殖民地和回歸是何物。但一夜過後,一九九七年七月一日,大家說香港已回歸一河之隔的中國。中國政府頒佈《基本法》為香港最高憲制法律,列明一國兩制、港人治港、高度自治和原有社會制度與生活方式五十年不變的原則,安定人心。有長輩說擔心回歸,因為香港人見證了發生在北京天安門的「六四事件」,對回歸中國政權存疑,觸發一波移民潮。一九八九年,我們還未來到這個世界,有很多事情不知道,也沒經歷過。對中國認識,不外乎地方很大,叫「大陸」,是父母或其他年長親友的鄉下。每逢大時大節或家族紅白二事,我們會跟家人回鄉探親。大陸的人都是黑髮黑眼黃皮膚,卻說着普通話或其他方言、寫着比我們要簡單一點的簡體中文字。在學校,我們翹著舌頭學普通話,唱一首叫《義勇軍進行曲》的國歌,曲風氣勢磅礴,只是不明白歌詞「起來,不願做奴隸的人們」的意思。到底是誰不想做誰的奴隸啊? 至少肯定,沒有人願意做奴隸。
根據是次計劃進行的網上問卷調查 ,受香港九十後分別選出,由一九九零年至二零一七年期間,對香港影響深遠的本港社會事件及世界事件。受訪期由二零一七年七月開始至二零一八年九月,受訪者自願參與,共收到有六十四位回覆;其中,得到超過六成支持的事件(即三十九人或以上),由最高支持率開始,順序羅列如下:
本港社會事件
一. 兩傘運動(2014年)六十二人
二. 回歸中國 (1997年)五十九人
三. 開放「內地自由行」(2003年)五十四人
四. 零三年「沙士」(2003年)五十一人
五. 反《基本法》廿三條大遊行(2003年)四十五人
六. 推行「三三四」學制(2009年)四十三人
七. 銅鑼灣書店店員失縱事件(2014年)四十二人
八. 反教國事件(2012年)四十一人
九. 頒佈《基本法》(1990年) 四十人
世界事件
一. Facebook面世(2004年)五十三人
二. 互聯網出現(1990年)四十九人
三. 911事件(2001年)四十七人
四. YouTube 面世(2005年)四十五人
五. 雷曼債券事件(2008年)四十三人
九八年金融風暴和隨雷曼債券問題而誘發的「金融海嘯」,香港出現負資產,我們看到父母為錢財心煩,終日眉頭深鎖,生活的確有拮据的時候,走過世紀交接,次年發生九一一恐襲,當晚電視直播着濃煙蓋頂的世貿中心,那震撼和不安的畫面深深烙印在我們的腦海。從此,全球恐襲事件,接二連三。
零三年「沙士」(SARS,嚴重急性呼吸系統綜合症)疫症爆發和同年反對《基本法》廿三條立法的「七•一」大遊行,五十萬人上街開始蘊釀公民社會的氣候,民間自此積極監察政府施政。輿論意見不盡相同,反對或支持,多年來紛爭愈演愈烈,及至反國教運動和雨傘運動,算是近年較大規模的社會運動。無論我們認識政治與否、有何立場和想法,我們都認知道這一波波運動,正揭示了社會制度上的問題,求變與反對之聲,此起彼落。
一九九零年互聯網面世,我們經歷了整個互聯網技術的轉變,由電話線上網,到無線數據及智能電話。互聯網伴隨我們成長,在這個比現實要自由開放的全球國度,我們放眼世界,新事物排山倒海而至,遊歷其中,霎時豁然開朗──生活是存在於現實和虛擬;對世界的理解,虛實兼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