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嫪同奸
秦居關中(今中國陝西南部一帶),秦人的祖先以鳥為圖騰,祖先善於養馬,成為華夏族中分工養馬的部落。公元前七七一年,周幽王被犬戎攻殺,平王東遷雒邑(今中國河南洛陽),秦襄公派兵護送立了功,正式被封為諸侯,賞賜得到岐山(今中國陝西岐山北)以西的周人故地,而這塊土地當時已為戎狄所占據。周平王的冊封令是這樣說的:「犬戎無道,侵奪我岐、豐(今中國陝西咸陽南)之地,秦若能打敗戎人,那些地方就屬秦所有!」周平王與秦襄公歃血為盟,寫下誓詞。到了秦穆公時,秦國才開始真正開始發展,曾一度介入中原事務,幾次幫助晉國解決內部危機,秦晉之間也多次發生戰爭,互有勝負。秦國看到晉國強大,阻擋了自己東進的道路,便轉而向西發展,最終打敗了戎狄,擴展了疆土,成為西戎間的霸國。
秦國地處西陲,長期與戎狄鬥爭,民族凝聚力較東方各國要大,所以公室一直強大,未出現像三家分晉、田氏代齊那樣的政治變動,而直接進入戰國時代。民族鬥爭的緊迫形勢又使秦國養成了一個良好的習慣,那就是大量任用客卿──即外來人才的傳統。秦穆公時著名的有宛(今中國河南長葛北)人百里奚,原是虞國大夫;蹇叔來自宋國;由於祖上是晉人,他本人長期生活在戎,做過戎王的重要謀士,後來到秦國;丕豹、公孫支也是晉國人。秦穆公就是在這些外來人才的輔佐下才打敗戎狄,拓展千里疆域,稱霸西戎。到了戰國時代,秦孝公任用衛人公孫鞅(即商鞅),變法革新,國勢強盛,擊敗楚、魏,向東擴大了領土。秦惠文王時,魏人張儀為相,首倡連橫戰略,攻下韓國三川郡(今中國黃河南三門峽至鄭州一帶),吞併巴蜀(今中國四川)、漢中郡(今中國陝西南秦嶺一帶)。秦昭王時有魏人范雎、燕人蔡澤幫助昭王成就帝業。直到秦王政時有李斯等一大批客卿為秦國工作。
秦國公室的強大和客卿的普遍使用,使公族私家大夫勢力難以發展,這就是為什麼秦國很少有「禮樂征伐自大夫出」、「陪臣執國命」的現象發生,朋黨勢力在秦國也一直沒有得到適當的時機發酵,儘管在昭王時,穰侯魏冉借其姐宣太后的勢力一度形成集團,但很快便被秦昭王、范雎摧毀。只是到了莊襄王即位時,因為偶然的機緣,才出現了呂不韋之黨,秦王政時又出了嫪毐之黨,秦國在最終完成帝國的統一大業前夕,也有一段曲折的插曲。
秦昭王四十年(前二六七年),太子死。兩年後,昭王次子安國君柱被立太子,秦國的歷史發生了一個戲劇性的變局。安國君有二十幾個兒子,他們本來與秦國王位無緣,但一看到安國君成為太子,眾人都興奮起來。原來安國君正夫人華陽夫人沒有兒子,也就是說安國君沒有嫡子,二十幾個兒子身分相同,都有機會繼為成為太子。於是,他們紛紛攀附華陽夫人,結交有勢力的大臣,希望有朝一日成為安國君的嫡嗣,日後安國君即位,自己就成了太子。
二十幾個兄弟中有個年齡居中的名叫異人,他的母親夏姬是安國君的妾,早就因為年長色衰而失去寵愛,所以異人在安國君眼中也就不甚重要,甚至可能根本就不認識他。當時諸侯國之間為了互相取得信任,往往以王室公子或公孫作為質子,居住在對方的國都,弱國這樣做是為了討大國的歡心,表示順服,強國則是為了表示誠意。強國質子雖然境遇要好一些,但由於當時交戰陣線不定,情勢隨時都在變化,強國質子也可能會隨時遇到不測,所以情況不會比弱國好到哪裡。質子往往由和國君的親疏關係來決定前往派住的國別,關係近的派往友好國家,關係遠的派往敵國。異人與安國君疏遠,與祖父昭王的關係更是淡漠,所以被派往趙國為質。同時,秦國又屢次進攻趙國,異人在趙自然不會得到什麼禮遇,其處境之艱難可想而知。
異人生活在趙國,生活並不優渥,坐不起漂亮的車子,車輛也少,手中又沒有餘錢結交當地權貴,整日幾乎都躲在館舍中與幾個左右下人廝混,心中甚是苦悶。偶爾外出遊玩,參加一些社交場合,也顯得窮困不堪,酸氣十足。一天,異人應邀赴一個宴會,會上請了很多當時趙國邯鄲的名流,異人因處境不佳,腰桿不壯,只是默默不語,喝著悶酒,偶爾舉杯陪笑,附和著別人敬酒的提議。宴席的顯眼處,有一位客人無意間發現悶坐在角落裡的異人。
原來這個人姓呂,名叫不韋,是衛國濮陽(今中國河南濮陽西南)人,出身商人家庭,自己也是富商,在陽翟(今中國河南禹縣)安家。此時正在邯鄲做生意。戰國時代正是社會變革時期,商品經濟發展起來,商人的地位也與從前不同了,他們不再附屬於官府,而是開始獨立經營,有的積累了豐厚的資財,社會地位也大大提高,漸漸受到達官貴人的重視,甚至可以經常出席上流社會的社交
場合。
呂不韋看到異人氣度不凡,只是衣衫陳舊、神態拘謹,眉宇間似有無限憂愁和怨恨,他突然湧起一陣憐憫之意,便借祝酒的機會偷問主人這是何人。主人已喝得半醉,斜眼瞟了一下遠處角落裡的異人,面帶不屑一顧的微笑應道:「噢,先生問的是那位秦國公子嗎?他叫異人,是安國君的兒子,在趙國做質子。」
誰知言者無意,聽者有心。呂不韋喝下一杯酒,似乎有了什麼心事突然沉默下來,他的腦海中突然閃出一個念頭:「此人可否成為一件奇貨,我若有了他,那麼……」想到這,他已不能再安心喝酒了,席未散便急忙告辭出來,回家去找父親。呂不韋的父親是個老於事故的商人,人情練達、世事通曉。呂不韋見到父親來不及請安,劈頭就問:「爹爹,耕田種地,獲利能有幾倍?」
父親以為兒子隨便問問,便隨口答道:「十倍。」
「買賣珠寶玉器,利潤幾倍?」
「百倍。」
「那麼擁立一個國家的國王,能獲利多少呢?」
「這……這……,這就多得無法計算了。」老商人睜大了眼睛,吃驚地看著激動不已的兒子。
呂不韋聽到這裡,情緒更加高漲,他不顧老父在旁不斷的催問,喃喃自語道:「當今種田的使盡全身力氣,還得不到溫飽,可建國立儲,好處可以傳給後代,我一定要試一試!」
這天,異人的住所仍和往日一樣冷清肅靜,突然有人來報說門前來了幾輛豪華漂亮的馬車,客商呂不韋求見。異人正在閒坐,聽了報告暗吃一驚,不知呂不韋是何人,來此有何事,連忙起身出迎。只見呂不韋滿臉堆笑,彬彬有禮,異人覺得面熟,便放下心來,引入堂上,分賓主坐定。寒暄過後,異人不探底,便試探著問呂不韋的來意。呂不韋也不掩飾,開門見山地說:「我能替公子打開門路,這次來正為此事。」
異人聽罷,忍不住笑了:「先生只怕是要打開自己的門路吧,怎麼說是打開我的門路呢?」
「唉,公子有所不知,」呂不韋急忙解釋道,「我的門路可是要靠公子的門路打開後才可打開。」
異人聽出呂不韋話中有話,便看了看左右下人,下人會意紛紛退下,異人向前挪了挪,靠近呂不韋,請求說出究竟。呂不韋見異人動了心,心中竊喜,覺得自己的計畫有望實現,便對異人說:「公子的母親在秦國沒有地位,自己又身處不可測的趙國,一旦秦趙背約開戰,公子就有可能遭到不幸,在異國他鄉變為糞土。我聽說秦王已經年邁體衰,公子的父親安國君被立為太子。又聽說他寵愛華陽夫人,華陽夫人沒有子嗣,卻有能力決定哪個兒子可以立為嗣子。公子兄弟二十多人,自己居中,本來就難以顯露出來,至今又不見父親寵愛,以致長期在外國做質子,一旦大王薨,安國君立為秦王,公子幾乎沒有希望與長兄子傒及其他兄弟爭立太子。他們一天到晚在安國君面前活動,比公子要得寵。」
異人聽了點頭嘆息,沉默了片刻,猛地抬起頭來,眼中含淚對呂不韋說:「先生說得很對,可是我該怎麼辦呢?先生有什麼高見,請求賜教。」
呂不韋看到一切進展順利,時候已到,便和盤托出自己的計畫:「公子貧困,又客居在這裡,手中不可能有多少錢去孝敬安國君和華陽夫人,也不可能結交天下士人,招納賓客形成勢力。我呂不韋雖然也不很富裕,但情願用千金替公子到秦國去孝敬安國君和華陽夫人,想盡一切辦法也要讓公子被立為嫡子!」
異人聽罷,彷彿久旱逢甘霖,直起身子,鄭重地叩頭拜謝:「如果能像先生所說的這樣,事成之後,願與先生共同享有秦國!」
二人祕密商定,異人感激不盡。呂不韋又命隨從取出五百黃金獻於異人。異人眼睛一亮,心想這下可以揚眉吐氣,好好痛痛快快地玩一玩了。只見呂不韋拱手說道:「這些錢請公子收下,作為結交權貴、招攬賓客之資。」
呂不韋回到家,又用五百金購買珍奇寶物,裝治車馬,親自率人出發往秦國游說。到了秦國,先來求見華陽夫人的弟弟陽泉君,獻上禮物。陽泉君眼皮子淺,見錢大喜,邀呂不韋密談。呂不韋故作親近,無所顧忌,開門見山地說:「君有致命之罪,就在眼前,君知道嗎?」
陽泉君一聽,很是吃驚,忙問:「怎麼說?」
呂不韋見陽泉君上了套,便娓娓說道:「君門下之人無不高居尊位,可安國君長子傒的門下卻沒有貴幸之人。君府庫中堆滿了珍珠寶玉,外廄裡有的是駿馬良驥,後庭中充斥美女,大王年事已高,一旦山陵崩(喻死),太子即位,君便危如累卵,壽如木槿(一種灌木植物),朝生夕死。我有一計,可保君富貴永存,安如泰山,免除危亡的隱患。」
陽泉君一聽,起身離席,拜請呂不韋快點說出計策。呂不韋湊近陽泉君耳畔,低聲說道:「安國君年已不輕,華陽夫人無子,長子傒大有繼承國家基業的可能,又有士倉輔佐,安國君一旦去世,子傒立,士倉執政,華陽夫人必定失去權勢,門庭冷落。不過安國君有公子異人,是個賢才,在趙國做質子多年,幾乎被遺忘了,朝內又沒有母親相助,十分可憐,他每天遙望秦國,希望能夠返回秦國,華陽夫人若能請求安國君立異人為嫡子,那麼異人就會由一個無國的遊子變為有國的公子,華陽夫人也會由無子變成有子。將來異人即位,華陽夫人就是太后,還怕不享盡富貴嗎?」陽泉君聽了,深深佩服呂不韋的智謀和忠心,答應一定勸說華陽夫人請求立異人為嫡子。
第二天,呂不韋又帶上雙份禮物來見華陽夫人的姊姊,一份送給她,一份求她轉送給華陽夫人,同時盛讚公子異人如何如何聰慧賢明,廣結各國諸侯,賓客遍天下,並說「異人以華陽夫人為天,日夜哭泣,思念父親安國君和華陽夫人」。華陽夫人的姊姊見了這麼多珍奇禮品,早就樂得合不攏嘴,當晚就來安國君府上找妹妹。這位姊姊自有勸說妹妹的一番道理,姊妹倆見了面先拉起了家常,只聽姊姊說:「哎,我聽說女人靠長相美色侍奉男人,若年老色衰,丈夫的愛也會減退。夫人侍奉太子,雖說享受到了寵愛,卻沒有兒子,還不趁早在這些兒子中結交一個賢明孝順的,把他立為自己的嫡子,當兒子對待,那麼不但丈夫在時受到尊重,就是丈夫一旦百年後,這個養子立為王,到底不會忘記夫人的,夫人仍可享受權勢富貴,這正是一言而有萬代的大利,不趁著風華正茂時培植根本,到了色衰愛弛以後,夫人就是想說一句話,還可能嗎?姐聽說公子異人賢明,他本以為自己是中間的兒子,按順序也輪不上當嫡子的,他媽媽夏姬又不得寵幸,所以希望能依靠夫人您啊!夫人若能趁此時提拔他,立他為嫡子,那麼就會永遠享有秦國了。」
華陽夫人聽了姊姊的話,很感動,認為姊姊關心自己,說得有道理,看到呂不韋以異人的名義送來的禮物,更相信了姊姊的話。正在這時,陽泉君求見,華陽夫人正想和弟弟商量此事,聽到弟弟也是這個意思,便下決心立異人為嫡子。
幾天後,看到安國君有空閒時間,心情也好,華陽夫人便命人設酒宴與安國君小酌,邊飲酒邊拿些無聊的話來奉承安國君,安國君聽了很開心。眼見時機到了,華陽夫人便裝著若無其事的樣子,說起公子異人在趙國如何賢明孝順,來往的人都稱讚他,看看安國君竟很感興趣地聽著,華陽夫人的膽子更壯了,她索性以袖掩面微微抽泣起來,安國君忙問緣由,華陽夫人便忍住淚水,鄭重地說道:「妾本不該說,無奈今日既然已經說到這兒了,不如乾脆向君表明妾的內心。妾有幸生活在君的後宮,得君恩寵,只可惜沒有子嗣,若能得異人立為嫡子,妾身才有了依託。」
安國君年事已高,以前總忙於應酬往來,沒有顧及考慮這個問題,這晚被華陽夫人一提,覺得倒也是到了該思考的時候,似乎近來自己也聽到有人議論,說公子異人如何結交諸侯、賓客盈門的話,看到夫人如此喜歡異人,趁著興致好便答應了華陽夫人的請求。華陽夫人一看安國君答應了,立刻破涕為笑,命人備好玉符,請安國君立下字據,刻在符上作為憑信。
第二天,安國君報請昭王,下令派使者赴趙國,給異人送去豐厚的費用,聘請呂不韋為異人的老師,命他隨使者回趙國輔佐異人。呂不韋完成了使命,興高采烈地回到邯鄲。異人聽了呂不韋的詳細報告,又接受了秦國使者送來的經費,心花怒放,對呂不韋更是萬分感激,發誓兩人為生死莫逆之交,來往也更加頻繁,關係也更加密切。
這天,異人應邀又到呂不韋家做客,二人分賓主坐定後,便一邊飲酒一邊觀看歌舞表演。呂不韋家的舞女中有一位邯鄲豪家的姑娘,長得非常美麗,舞姿嫻巧優美,呂不韋已和她同居很久了,並知道她有了身孕。這天歌舞,這位美女也在行列中。酒至半酣,異人藉著燭光在微醉之中發現這個舞女與眾不同,越看越是喜歡,開始還未敢表示,過了一會兒突然想起自己眼下已成為秦國太子的嫡子後嗣,手頭上也闊綽起來,非同往日可比,便仗著酒勁,借為呂不韋敬酒的機會,提出想把這個舞女帶回去的要求,看到呂不韋臉色一變,誤以為呂不韋是怕自己變心,便立刻發誓將來立她為夫人。
呂不韋聽了,一股怒火直衝腦門,差點沒有氣昏過去,他竭力克制住自己,冷靜下來,想到自己已經毀家輸財,幫助異人立為嗣子,長線好不容易已經放出,大魚尚未釣到,怎麼可以半途而廢呢?男子漢大丈夫,絕不能在女人身上栽了跟斗,壞了大謀。於是他強露笑容,假作情願地把美女獻給異人。看到呂不韋同意了,異人竟高興地避開正席,連連叩頭稱謝,呂不韋心中悲憤,強顏歡笑,還禮不迭。
第二年,即秦昭王四十八年(前二五九年)正月,趙國舞女生下一個男孩,異人非常喜歡,取名政,並立舞女為夫人。這個生在邯鄲名叫趙政的嬰兒,就是後來統一中國的秦始皇帝。
兩年後,秦昭王五十年(前二五七年),秦昭王派大將圍攻邯鄲,也就是平原君請求魏國信陵君、楚國春申君出兵救援的那一次邯鄲被圍,趙國形勢危急,並感到了亡國的危險,便決定派人殺掉秦國質子異人,認為再留著這樣的人質已經毫無意義。
戰事剛起,異人就十分驚慌,聽到這個消息,更是亂成一團,立即與呂不韋商議對策。呂不韋一面親自出面,在趙國上層人物中間活動,為異人講情:「公子異人,秦國的寵公子,雖在朝中沒有母親支持,但華陽夫人已立他為嫡嗣。假如秦國真要血洗趙國而不顧自己的公子仍留在趙國,那麼趙國不是只控制了一個無用的質子麼?就是把他殺死,於趙又有何益處呢?如果趙國放異人回國,並對他表示友好,異人也不會背叛趙國的恩惠,必將與趙和好。秦王已經年邁,一旦晏駕,趙國就是控制異人、不放他回國,也不足以結好秦國的。」
另一方面,呂不韋憑著豐富的商場和官場上的經驗,已經覺察出趙國不會放過異人,他不等趙國方面有任何答覆,抓住這個緩兵機會,又拿出六百黃金賄賂守門將官,連夜陪異人逃出城門,投奔到秦國軍隊大營,然後換乘車馬,日夜兼程,趕回秦國。
異人回到秦國,首先拜見父親安國君和嫡母華陽夫人。華陽夫人是楚國人,為了討她的喜歡,呂不韋精心地為異人換上楚人的服飾,然後才送他進宮。安國君和華陽夫人坐在堂上,異人心裡緊張,拘謹地快步上前,伏身下拜。華陽夫人一眼看到異人身著楚服,一陣激動,忍不住扭頭對安國君說:「真是我的兒子啊!我看就叫他子楚吧。」安國君微露笑意,點頭贊同,然後命子楚背誦所學過的書。子楚一聽,驚出一身冷汗,心想:自己在趙國這麼多年,先時窮困無聊,無所事事,後來飲酒作樂,鬥雞走狗,哪裡讀過些詩書?無奈,只得吞吞吐吐地承認道:「兒子從小流落在外,從未有過師傅教學,所以不曾習誦詩書。」安國君本人就是一個不學無術之人,看到兒子老實,也就罷了。反正當權者是不太喜歡看到繼承人太過聰明的。
昭王五十六年(前二五一年),秦昭王壽終正寢,太子安國君即位,立子楚為太子。趙國這時為了向秦國新君表示友好,特意將子楚夫人趙國舞女和八歲的趙政送還秦國。原來,當年異人和呂不韋逃離趙國時,顧不上趙姬母子,趙國抓不到異人,便要殺他的妻子兒子,趙姬抱著三歲的趙政藏匿起來,所以才保住了性命。
第二年(前二五○年),安國君除掉喪服,於農曆十月己亥日正式登基。但是由於安國君長期患病,此時已是氣息奄奄,所以竟於辛丑日一命嗚呼,只做了三天國王,謚號孝文王。太子子楚即位,為莊襄王。莊襄王尊嫡母華陽夫人即孝文王后為華陽太后,尊自己的生母夏姬為夏太后。第二年改元,正式登基,任命呂不韋為相國,封為文信侯,食河南洛陽藍田十二縣。
莊襄王子楚立三年死去,太子趙政即嬴政,趙秦同姓嬴,年十三即位,稱呂不韋為仲父(即叔父之意),仍由呂不韋任相國,執掌國政。
呂不韋出身商賈之士,雖不如春申君黃歇那樣富於政治才能,但他長期從事商業活動,鍛鍊出特殊的冒險精神、敏銳的政治嗅覺和熟練的權錢交易手法,這套本領與新生的官僚制度一拍即合,正符合這種上下交易制度、互相利用的本質要求。中國官場上的人際關係,實際上就是一種商業關係,是一種交易,在上位的人用權力作資本,在下位的人則用個人才幹為商品,兩者互相交易,這是戰國時代形成的一個新傳統。春秋以前,世卿世祿制占領統治地位,擔任官職,獲取權力只憑出身血統,交易只是極微不足道的附屬品,「禮尚往來」也不過是在世卿制的基礎上進行的一種儀度禮節。呂不韋抓住了當時政治鬥爭的這個要害,所以才敢捨盡家財投機政治,為了達到目的甚至委曲求全,甘願獻出愛妾,人格、尊嚴、良心、感情全然不顧,比孟嘗君、信陵君、平原君、春申君之流更具有功利性和冒險性,更具有新時代的色彩。有人說戰國之世,士人陰險邪惡沒有能比得上呂不韋的,從權錢交易這點上看是不為過的。
子楚是個極為平庸的君主,即位後,全部身心投入享樂之中,政事完全委託給呂不韋,呂不韋毀家賣妾終於得到了報償。當時,孟嘗君、平原君已經去世,魏國尚有信陵君,楚國有春申君健在,他們廣招門客,名揚天下,秦國卻一直未能出現這樣傾動天下的朋黨集團,這本是秦國強大的表現,但呂不韋卻認為自己的地位急需鞏固,必須培植朋黨勢力,於是便仿效戰國四君所為,設重禮,招攬天下士人。與此同時,東方六國政治黑暗,黨亂頻繁,仕途險惡,許多士人看到秦國強大,大有統一全國的趨勢,再加上呂不韋禮賢下士,廣招賢才,他們便紛紛西奔秦國投到呂不韋的門下。一時間,呂氏賓客三千人,勢力達到戰國四君的水準之上。
呂氏集團與其他朋黨勢力不同之處是,當時正值戰國百家爭鳴的尾聲,各家學說傳播天下,新興的統一勢力需要對這些文化學術成果加以總結,以資利用。另一方面,百家學派也開始解體,學者們紛紛入秦,呂不韋為了順應秦國統一的大勢,抬高自己的聲望,便廣羅百家學子,命他們人人獻出自己的學術專長,最後主編成一部巨著,融合百家之學,總括天地古今之事,取書名《呂氏春秋》。王政八年(前二三九年)書成後,呂不韋很得意,認為這是百家之學的總結,是當時最好的學術巨集,是亙古未有的巨作,於是便下令將此書放置在首都咸陽市場的入口處大門邊,上懸千金,邀請各國遊學之士和賓客人等,聲稱誰能為這部書增添或減少一字,即賞千金,「一字千金」這句成語的典故就是從這裡出處。呂不韋自幼投身商業,中年又轉而從政,對學術本身很難說有什麼瞭解,不過他能追求時髦,迎合潮流,主編出這麼一部巨著,保留了大量歷史、哲學、政治、經濟、文化等方面的珍貴資料,功勞應該說是偉大的。但是《呂氏春秋》雖有陰陽家的框架,卻雜抄百家學說,體系不嚴密,邏輯性不強,遠不至不可增損一字的程度。呂不韋這種一字千金的把戲,完全是為了炫耀功業、邀取名利,由此卻暴露出他的無知和霸道的權勢者嘴臉。
這時,秦國的領域已包括今中國陝西大部、四川大部、河南西部、湖北西北部、山西西部,對東方六國已形成壓倒性優勢。呂不韋為秦的統一也做出很大貢獻,如消滅東周君,攻取韓、趙、魏三國領土等,但他的主要政治意圖還是經營自己的私家勢力。當時秦王政年少,太后,即那位曾與呂不韋相愛的趙國舞女,這時又與呂不韋私通,更助長了呂不韋的勢力和氣焰,呂不韋家裡的僕役奴隸竟多達萬人,可見其勢力之盛。
呂不韋與太后本就是情人,為了達到自己的政治目的,不得已把她獻給異人為夫人,現在子楚已經作古,太后年輕時就美麗妖冶,此時距她與呂不韋邯鄲相愛只有十四、五年,她才不過三十歲出頭,二人舊情復燃也是很自然的。太后身雖中年,嬌媚不減當年,而且更添了幾分成熟婦女的風韻。然而,畢竟是時過境遷,此時的呂相國早已不再是當年活躍於邯鄲的青年商人了,十幾年的政治風雲已經消磨盡了他曾經有過的激情和熱血。眼看秦王政一年年長大,呂不韋開始擔心自己的政治前途:他真怕這個精力充沛、野心勃勃的少年國王長大後發覺自己與太后的私情,一怒之下弄出亂子,殃及自己。因此,絕不能為了一個多年前的舊情人,把自己好端端的偌大功業毀於一旦。當年犧牲了一次愛情,這個地位已經是來之不易了,現在不能為了這個舊情而把自己的前途斷送掉,那樣自己毀家輸財不就一無所得了嗎?如此一來,呂相國憑著商人、政客的雙重計算心理下定決心,擺脫太后的糾纏。為了達到這個目的,他的心中醞釀出一個惡毒的金蟬脫殼之計,由此又滋生出另一個更為兇殘的朋黨集團。
呂不韋一邊敷衍著太后,一邊暗中物色自己的替身。有人推薦一個名叫嫪毐的男子,並說他是個有名的大陰人,性慾極強。呂不韋命他來見。看到嫪毐面相精明強幹,身體健壯,呂不韋心中暗想:這個人足以滿足太后的淫慾。於是便收嫪毐為自己的門客。從這天起,呂不韋經常設宴邀請賓客飲酒作樂,席上安排藝人表演雜耍,酒到酣處,眾賓客狂呼亂喊,醜態百出,嫪毐甚至赤裸身體,挺起大陰,表演穿桐木車輪行進的絕技,然後呂不韋讓人故意將這件事輾轉讓太后知道,故意引逗她。太后近來也覺得呂不韋不冷不熱,不如從前,正覺煩惱,聽說呂不韋門客中竟有身懷如此絕技的人,心裡急著要得到嫪毐。她派人委婉地向呂不韋提出要求,呂不韋正求之不得,於是立即按計行事。他一面準備送嫪毐進宮,一面又刻意使人告發嫪毐有罪,當受宮刑。同時派人進宮偷偷對太后說:「快想辦法讓主刑者假施宮刑,這樣嫪毐就能以宦官的身分進宮服務。」太后不敢怠慢,暗中備好重禮,派人送給主刑宮,行刑時,只拔掉嫪毐的鬍鬚,然後讓他混在宦官之列,進入宮中侍候太后。
太后得到嫪毐,歡喜若狂,早把呂不韋忘在了腦後。不久,發現自己有了身孕,太后害怕別人知道,便與嫪毐躲開眾人。事先,太后命人占卜,卜者說應當避時。於是太后便決定遷居到雍(今中國陝西鳳翔)。太后非常喜愛嫪毐,須臾不能分離,她厚賞嫪毐,從宮中到朝政,許多大事都交給嫪毐處理和決斷,使他一夜之間,從一個無賴之徒搖身變為朝中重臣。嫪毐也有樣學樣,仿效呂不韋,廣招賓客,一下子門客竟達到一千多人,奴隸僕役也有幾千人。
幾年後,太后與嫪毐竟私生了兩個兒子,太后甚至與嫪毐立下誓言:「王死後,讓我們的兒子即位。」太后又下令封嫪毐為長信侯,賞給他山陽(今中國河南焦作東)地。嫪毐在山陽修築宮室,置辦車馬衣服,建造園苑牧場,定時前往打獵尋歡。此外,朝中大小政事也多由嫪毐決定。後來一度把河西太原郡(今中國山西代縣至榆次一帶)改為毐國,勢力日益囂強,呂不韋彷彿真的退出了歷史
舞臺。
秦王政五年(前二四二年)秦國進攻魏國,有人對魏王說:「如今秦國國境之內,從執政大臣,到拉車之夫,見面即問:『支持嫪氏呢?還是支持呂氏呢?』……現在大王割地來賄賂秦國,不如賄賂嫪毐;自我謙卑以尊重秦國,不如尊重嫪毐;大王以魏國來幫助嫪毐,不用兵革,只靠嫪毐就可以取勝。大王以魏國結交嫪毐,秦國太后就會對大王感恩不盡,大王的外交才會是最上策啊!如今天下都屏棄呂氏而歸附嫪氏!」從這件事來看,嫪毐的權勢甚至超過了呂不韋,成為炙手可熱的第一號朋黨集團首領。
然而,嫪毐小人得志,利令智昏,缺少政治遠見,其權勢達於巔峰,也就面臨著滅頂之災。秦王政九年(前二三八年)的一天,嫪毐與宦官侍中和左右貴臣一邊下棋飲酒,一邊喝得爛醉,因賭博輸錢與侍中貴臣們爭吵起來,甚至動起了手,左右旁人勸住,嫪毐餘怒未息,怒目圓睜,指著一位大宦官厲聲斥罵道:「你知道我是何人?我乃是當今大王的後爹!你這個窮小子怎敢與我抗衡爭執!看在諸位面上饒了你,不然,非要了你狗命不可!」挨罵的憋了一肚子火,忍著回到住處,越想越氣,一怒之下,潛入王宮來見秦王政。嬴政今年二十一歲,很快就要親政了。這位宦官哭著向王政揭發嫪毐如何混入宮中,如何私通太后,生下兩個兒子,又如何把持朝政,建立朋黨,裡通外國,擴大領地,聚斂私財,一五一十地全都說了出來。嬴政年輕氣盛,未等聽完,早已怒不可遏。他一掌擊案,起身要到太后那裡理論,這時臣下有人勸他冷靜,嬴政這才猛地憶起自己尚未親政,大權仍在嫪毐和呂不韋手中,這樣去了不是等於白白送死嗎?只好暫時忍耐,暗中積蓄力量,等待親政時刻的到來。
這年四月,嬴政年滿二十二歲,秦國在雍為他舉行成人親政大禮,正式戴王冠、佩寶劍。儀式過後,他開始親自處理國家政務。第一件事,就是準備除掉嫪毐集團。嫪毐早就暗中得到消息,知道事情緊急,決定首先發難,發動叛亂,假造秦王御璽和太后璽印,征發縣卒、衛卒、官騎、戎翟君公、舍人等宮廷護衛武裝,準備襲擊秦王政的蘄年宮。秦王政也事先探知嫪毐叛軍準備發動攻擊的日期,下令昌平君、昌文君率兵向嫪毐發起進攻,雙方在咸陽展開戰鬥,嫪毐軍不堪一擊,損失數百,秦王政軍初戰告捷,所有參戰者晉陞一級爵位,士氣大振。嫪毐看到自己的徒黨平時吃喝玩樂,個個互不相讓,一到戰時竟毫無用處,要想取勝已是不可能的事,便只好棄眾逃命。秦王政傳令全國,生擒嫪毐,賞錢百萬;殺死,五十萬。秦自商鞅變法以後建立了嚴格的什伍制度,一聲令下,全民動員。很快,嫪毐等一干人便盡數落網。九月,王政下令,將嫪毐及同黨衛尉、內史、佐弋、中大夫令等二十餘人處死,首級懸掛在長木桿上示眾,處以車裂,株連嫪氏宗族,剷除其宗廟,三族全部處死,門客徒黨被判處徒刑、抄家沒產,最輕的也得被罰作鬼薪,服苦役三年,為宗廟伐薪,而被流放到蜀地充軍的達四千多家。這年冬天氣候寒冷,一路上不斷有人凍餓而死,屍體隨處可見。
秦王政餘怒未息,又想起嫪毐與太后還生有二子,怎能讓他們留下來替父報仇呢?他不由分說,下令將兩個異父兄弟亂棒打死,把太后強行遷到雍地的棫陽宮幽禁起來,歷史上一起空前規模的黨獄就這樣結束了。
嫪毐品行卑劣,愚蠢無知,他的朋黨是當時的一股惡勢力。秦王政將它剷除,對秦國權力的集中,恢復往日的強大,無疑是有積極意義的。但由於戀母而心生嫉妒,仇殺繼父之後還大施報復,殺人過多,甚至殺死兩個幼弟,對普通賓客也施罰過重,最後還禁閉生母,這些做法都違背了中國人的道德標準,對秦國政權的長治久安是不利的,秦王政一掌權就暴露出極為兇殘的本色。
嫪氏集團消滅了,秦王政仍不甘心,繼續調查與之有關的人員,這時擔任相國的呂不韋慌了。本來他以為有嫪毐為非作歹,足以掩蓋自己的專斷和僭越,自己與太后和嬴政有著特殊的關係,又是先帝的託孤大臣,不至於有什麼危險及於自身,但萬萬沒有想到年輕的嬴政竟會這般狠毒。看到嫪毐集團的下場,呂不韋不寒而慄,惟恐自己也遭到同樣命運。可是不久,王宮放出風聲:嫪毐作亂,實是由相國呂不韋縱容所致。呂不韋驚恐萬狀,不知如何是好。由於呂不韋擁戴莊襄王有大功,也因為呂氏朋黨勢力太大,其中許多人物乃是各國的優秀人才,在當時有很大影響和威望,考慮到這些因素,秦王政並未貿然行動。秦王政十年(前二三七年)農曆十月,嬴政下令免去呂不韋相國的職務,保留侯爵和封地,呂不韋暗自慶幸自己運氣尚好,不致一敗塗地。
嬴政禁閉母太后時曾下令說:「有以太后之事進諫的,處以死刑。」開始時有幾個不知輕重的臣僚,仿效春秋潁考叔諫鄭莊公的故事,不顧禁令上疏進諫,結果共有二十七人被殺掉,人們這才知道嬴政的嚴厲並不是裝模作樣,也就無人敢進諫了。
過了許久,才又有一個名為茅焦的人上疏進諫說:「齊客茅焦,願替太后諫王。」秦王政也覺得奇怪,這麼久了沒有人敢進諫,這位茅焦居然不怕死,這是為什麼?便派人責問道:「快去告訴那個茅焦,沒有看到城門外堆積的死人嗎,為何還敢進諫?」使者去了不久回報說:「茅焦不走,還說陛下車裂繼父,有嫉妒之心;把兩個弟弟裝在口袋中亂棍打死,背上了不慈之名;禁閉母親,幹出不孝的行為;殺死進諫的士人,重蹈桀紂的覆轍。天下人聽說了就會喪失信心,沒有人擁護秦國了。」嬴政聽到如此說,才感到事情的嚴重,下令迎茅焦入朝為太傅,位列上卿。然後,親自前往雍接回太后,讓她重新住在甘泉宮。
太后回到咸陽,嬴政當然不會允許呂不韋繼續留在咸陽,於是下令遣送呂不韋回河南封地居住。如果呂不韋此時順服地回到封地,老死在那裡,也就不會再有其他災難了,但事情偏偏不如人願,本來是為保護自己而營造的朋黨勢力反倒害了自己。朋黨活動在秦國本來就很少有市場,秦王政對朋黨又深惡痛絕,呂不韋若是單獨一個官僚倒也罷了,但他偏偏是一個龐大的勢力集團魁首,數以千計的徒黨當然不會甘心讓主子就這樣退出政治舞臺,因為主子的榮辱興衰直接關係到徒眾手中的飯碗。一年以後,許多呂氏門下的徒眾逃離秦國後,又在各自的國家裡進行聯絡活動,然後又帶著各國君主的使命,絡繹不絕來到河南藍田呂不韋的封地,請求呂不韋赴山東六國。這件事很快便被秦王政派來監視的人知道,立即飛報秦王。嬴政害怕呂不韋借助諸侯的力量,東山再起,於是派人到藍田,傳達新的指令,並給呂不韋捎來一封信:「君有何功於秦?秦國封君於河南,食十萬戶的租稅。君有何親於秦?卻號稱仲父?請帶著家屬立即遷往蜀地!」嬴政正式否定呂不韋的功勞,否認呂不韋與自己有任何血緣關係,同時把他流放到蜀郡,讓他遠離東方諸侯,在遙遠的後方了卻一生。
手捧嬴政這封信,呂不韋老淚縱橫,感慨萬千。自己少年經商,發家致富;中年游趙,風流倜儻,遇到異人後,又捨棄家財,幫助異人回到秦國得立為王;執政十年,身為相國,號稱仲父,徒黨三千,家奴萬人,著書立說,名揚天下;自己與太后幾十年的離合悲歡,與嬴政有說不清的藕斷絲連,功業又是何等的輝煌!但如今已經落魄,淪落到在封地養老,就連想靜心逃避殘酷的政治鬥爭都不能做到,而恰恰就是那個一想起來不知是愛還是恨的嬴政,要對自己趕盡殺絕,難道自己真的要死在這位很可能是自己親兒子的年輕國王手上?呂不韋木然地待在原地,他不敢再往下想,便轉換一個方向,想到自己當年為了升官,把心愛的舞女送給異人,這次為了保住地位又向過去的情人推薦奸人嫪毐,這算什麼事啊!難道自己真的像人們說的那樣,為了升官發財竟連人味都丟盡了?於是他又想到了自己的朋黨。自己花了半生精力培植勢力,但如今身敗名裂,結果樹倒猢猻散,徒黨逃往各地,他們擁戴我,還不是為了他們自己嗎?若是真的為我,明知秦王政設重兵監視看守,卻還要堂而皇之地來請我出山,這不是明擺著把我往火坑裡推嗎?但我是他們的主子,過去我要求他們效忠我、支持我,現在他們這樣做了,我又怎麼能說他們不對呢?唉,這朋黨可真真地害死人啊!
呂不韋感到悲憤,心中充滿無處訴說的苦悶,誰能理解他呢?遷到蜀地又能保證黨徒不借用自己的名號謀取私利嗎?又能保證嬴政那個渾小子不會繼續加害於自己嗎?說不定這次的遷蜀本身就是個騙局,瞧他那口氣,不是分明要置我於死地而後快嗎?可是話又說回來了,即使他沒有那個歹意,我自己這樣活著又有什麼意思呢?
想到這一切,他心灰意冷了,也許是良心第一次發現,認識到這幾十年自己不是作為一個人活在世上,如今身背罪名,倒開始成為一個普通人,想起過去,這人又怎麼能做得下去!唉,做一個人也真是太難了!我還是不要做人吧!於是他想到了唯一的解脫方式,遠離這個使人難以做人的世界。
呂不韋畢竟還有一些屬於自己的勇氣,他主宰了自己的生命,一碗毒酒下肚,他解脫了,那年是公元前二三五年,也是秦王政十二年。
據說呂不韋死後,幾個賓客偷偷將他葬在河南洛陽北邙道西的大冢,和先他而死的妻子合葬在一起。但願鬼的世界裡沒有朋黨,讓他的魂魄能夠安穩地找到歸宿。
秦王政畢竟不是庸人,看到呂、嫪兩個朋黨集團都已滅亡,為了平息內部矛盾,爭取人心,便像恢復太后名譽一樣,於公元前二三五年秋,允許嫪毐事件中受處罰的嫪氏徒黨返回故地,恢復產業,對待呂氏集團,因為其徒黨早已逃散,留下的也並未做太重的處罰。
秦國在秦王政的統治下,在更高的水準之上恢復了統一和一致的政治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