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人、家庭,與國家三者最明顯的連結便是在與小說同名的〈在黑暗中閱讀〉這一章。在這一章,敘事者找到了母親年輕時看的小說《珊番渥》(Shan Van Vocht)。「珊番渥」是愛爾蘭文,意思是窮老太婆,但它也是愛爾蘭的別名。愛爾蘭作家經常用貧苦老嫗的形象來具現愛爾蘭在英國統治下的困苦生活。最著名的例子便是格雷葛利夫人(Lady Gregory)與葉慈(W. B. Yeats)合著的《胡立漢之女凱撒琳》(Kathleen Ni Houlihan)一劇,劇中是以一七九八年起義為背景,愛爾蘭化身為窮老太婆步入民家,鼓吹愛爾蘭青年為她上戰場,犧牲生命,抵禦外侮。丁恩所虛構的這本《珊番渥》與《胡立漢之女凱撒琳》相同,亦是以一七九八年起義為背景,因此當敘事者在閱讀這本小說時,他不只是在閱讀虛構的故事,也同時在閱讀愛爾蘭這個「窮老太婆」的歷史。而敍事者母親在扉頁上的簽名更複雜了被閱讀的對象:「我媽在扉頁寫了她娘家的姓。我盯著它看。即使墨水已經褪色了,但那些字母還是很清楚。它們對我來說很陌生,就好像它們代表的是她成為我認識的媽媽之前的某個人。」對敍事者,母親娘家的姓代表的是另一個身分,一個成為他母親之前的陌生人,也是一段他所不知道的過去,即使已然褪色淡去,卻仍清晰可見。也因此閱讀《珊番渥》對敍事者而言,也是在閱讀自己母親的過去。透過這個簽名,丁恩巧妙地將愛爾蘭的歷史與敍事者母親的過去連結,也將敍事者的個人身分、家庭、與國家三者串連在一起。
另一個將《珊番渥》與敍事者母親連結在一起的便是情節安排。《珊番渥》雖是以一七九八年起義為背景,但主要是羅伯與安的愛情故事。與《胡立漢之女凱撒琳》相似,羅伯為了國家大義,決心離開凱撒琳,放棄愛情。敍事者雖未明說故事的細節,但在他自己與女主角安的纏綿幻想中,卻暗示了故事是以悲戀結尾:「所以我就只跟她說話然後跟她說她有多漂亮還有我怎樣都不會去參加叛亂而只坐在那兒在她耳旁低語然後讓她知道現在就是永遠而不是在未來當槍戰與砍殺結束的時候,當人生剩下的就只是在晚上聽著風在墓地與空曠的山坡嚎哭的時候。」這個因為國家大義而導致的悲戀結局,可說是丁恩對極端國族主義的回應;比葉慈在一九三八年對《胡立漢之女凱撒琳》的晚年省思:「是否我那劇作送了/某些人至英軍槍火下(Did that play of mine send out/ Certain men English fire shot)」 來得直接具體,卻又不若喬伊斯在《青年藝術家的畫像》(A Portrait of the Artist as a Young Man),借主角斯提芬之口責難:「愛爾蘭是隻吞食己出豬崽的老母豬(Ireland is the old sow that eats her own farrow)」來得苛刻。丁恩的反思呈現了在國家大義所帶來的激情退去後,逝者已矣,但留給生還者的不見得是光明的未來,反而是淒涼的懊悔。但那份懊悔並非來自於葉慈與喬伊斯文中為愛爾蘭獨立而亡的青年人,而是在家中苦等守候丈夫、兒子、兄弟,或情人歸來的女性;對丁恩來說,「珊番渥」並非是「有著女王般步伐的年輕女性」 所化身的老嫗,亦不是食子的惡虎,而是心懷哀淒的老太婆。丁恩更以敍事者母親的遭遇體現那份哀淒:在結婚前,敍事者母親曾有段悲戀,愛人麥伊亨尼抛棄她,娶了她妹妹凱蒂,卻在凱蒂懷了米芙之後又棄她而去。敍事者的母親便是麥伊亨尼失蹤的關鍵。而在這一章,當敍事者在黑暗中探究「窮老太婆」的過去,想像他與安的浪漫情節,也暗示了他將在現實生活探索母親在「她成為我認識的媽媽的之前的某個人」的過去,並拼湊出她這段悲戀背後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