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版序
建築誕生的時候
對於本次我的著作「建築誕生的時候」能夠在台灣翻譯出版的這件事,在此向付出心力與奉獻的每一位夥伴致上最誠摯而深刻的謝意。
這本書是我從大學畢業之後不久的那時候一直到現在,對於應該到來的未來建築,在如同親手碰觸、進行著摸索的過程中,一步一步走過來所留下的記錄。
像這樣試著以年代順序來加以排列,或許就宛如可以看見從一開始到之後的發展的整個脈絡。然而實際上在寫著每一篇文章時,當時所想的事情有什麼樣的意義、什麼是重要的、以及究竟什麼會變得那麼重要都是在不知道的狀況下,只是相信自己的感覺、而將未來交託給一個個字彙的這種心情下所寫出來的東西。就這個意義上而言,即使是這個當下的我也仍然是處於追求著未來建築的旅程途中。因此現在與接下來的日子裡,我想自己也還是會一直夢想著未來建築的誕生而持續地進行建築的思考的吧。
因此這本書,既是我建築思考的開始,也是原點,同時更是帶領我自己持續邁向未來的一道從始而終的光。
就這樣,對我而言非常重要的這本著作,能夠交給從很久以前就認識的友人謝宗哲先生來翻譯成台灣版,是非常喜悅的。然後,與此同時,我在去年(2011年)在國際競圖中贏得首獎的台灣塔這個案子也已經開始啟動進行了。對我來說,台灣的存在也變得越來越巨大。在這樣的時機上,這本著作在台灣的出版,除了讓我感受到這當中帶有某種命運的同時,也深刻地實際體會到以台灣塔作為開始,對於今後在台灣的活動有著非常重大的責任。
在此,要誠摯地邀請在台灣對於建築抱有遠大志向與理想的每一位務必拿起本書,衷心期盼您們可以從這些文字中感受到建築的樂趣以及對於未來的希望。
二○一二年四月 在櫻花滿開的東京
藤本狀介
推薦序1
建築就是未來的森林∕元智大學藝術與設計學系系主任 阮慶岳
藤本壯介應是我此刻最感興趣的日本新生代建築師。
基本上,我把他與另一位我同樣關注的塚本由晴,一起歸為日本的「後泡沫世代」建築師。「後泡沫世代」的用語,是來自塚本由晴的一本書名,用來指稱日本在經濟泡沫化時代裡長大的族群,因為目睹經濟的崩盤,因而對於大政府∕大計畫開始排斥,也對高消費∕高科技有所質疑,並轉而相信一己的微型作為,以及認為必須認真地面對現實與本質所在,才是解決問題與挑戰的關鍵。
循著這樣的脈絡來看藤本壯介,他的特質就似乎顯現也易辨,也就是:微觀、不依賴高科技、對本質的探索。其中對於本質的探索,應是最大的重點;藉此他不斷挑戰建築與空間的本質為何,對我們已經熟悉的觀念與習性,不斷提出有趣的質疑與再定義。包括對最簡單的家,從功能到空間分劃,都有著令人意外的思考與答案,完全不因襲沿用;而對於單體建築與都市的關係,也有著獨特的觀點,意圖讓單體建築的內部,能顯現出都市空間的群性關係,藉此豐富單體的內在,也強化其與都市間的對話關係。
這種新可能性的出現,他稱之為「不自由的建築」。是某種藤本壯介認為「可以喚起行動、令人愉快的某種異質元素或物件之存在,所造成的不自由。而這時候的不自由是帶有可能性的。」也就是說,必須藉著「異質元素或物件」的創造與介入,才能對空間的既有定義與慣性,激發出新的破解與挑戰,也可以說是透過行為的不自由來重獲空間自由的一種建築手法。
另外,藤本壯介也提到「部分的建築」,他說:「不是來自於全體,而是從局部的秩序來進行設計,使建築當中的曖昧、不完全與秩序,得以同居的方法。」其中,透露了他對於由整體控管所生單一性的抗拒,因為真正「全新的單純」,應該是建基於「容許自己所無法控制、作為他者之要因的那種多樣性場所的建築」,也正是他稱之為「猶如『未來的森林』般的場所」,那是一種藤本壯介所嚮往的「猶如自然般複雜而多樣的東西」。
藤本壯介相信這樣的複雜,必須來自於從局部啟始的自然生成,與持衡地存在於未完成與變動中的狀態,是一種動態的秩序觀。這觀念的辯證重點大約是:單純∕控制、家∕都市、部分∕整體、曖昧∕秩序、開放系統∕空間原型、自然∕城市等,可說相當精闢也準確地點出了現代建築所面臨的問題所在,也認真以自己的作品,不斷做出破解與回答。
像藤本壯介與塚本由晴等,這樣所謂日本「後泡沫世代」的建築師,讓我們見到一種新的建築可能,這是一種更貼靠近現實的操作,並以局部∕微觀的作為,來回答宏大的時代走向議題,思路清晰也銳利,能擺脫對形式美學與科技材料的迷戀與侷限,並以日常來挑戰永恆,相當具有進步意義與啟發性。
我對藤本壯介高度期待。因為,他的思維與操作,都將繼續同步衝擊我們對建築與城市的想像。
推薦序2
一種看似安靜的噪音∕國立交通大學建築研究所副教授兼所長 龔書章
「沒有什麼比未知裹得更密!」
這是《渾沌》和《資訊》的科普作者James Gleick對於這個人和科技資訊交融共生、且眼花撩亂的世代,所下的一個時代性的定義。我們從藤本壯介這本《建築誕生的時候》 當中的論述和作品,則同樣強烈地感受到這位新一代的日本青年建築師對「未知」一直帶著激動地探索,但同時也擁有著冷靜而不尋常的心智思考。
他對建築的「凝視」;
他總是讓瞳孔一直在聚焦和失焦當中來回擺動;
他總是支持豐富的意義,而非清晰;
他總是寧可「包括在內」,而非「排除在外」;
他總是寧可相信「兩者並同時存在」,而勝過於「兩者間的一方」;
他總是喜歡以一系列「碼」的概念,生產形成一種「集合的集合」;
他總是喜歡對於真實的系統作精確定義及扭曲,而建構出一系列有關數學和邏輯的空間地景;
藤本壯介的作品,總是如「弱建築」一般地滲透著不明確-空間計劃既簡單又複雜、建築形態既清晰又曖昧、而形式則總存在於靜定與靜不定之間,既互相依存又游離擺盪-但卻表達出一種強烈且不可忽視的「迫力」。
「建築誕生的時候」,這不僅是一個溫和的宣言,更是一個看似安靜的噪音。
譯序
我的藤本壯介印象
第一次知道藤本壯介這號人物,是從一位熱愛建築設計的早稻田大學留學生友人口中得知。那時候是2003年,藤本擊敗日本境內的各個建築強豪、贏得那時極受矚目的安中藝術環境(Anaka Art Forum)建築競圖,並且也開始用沒有五線的樂譜來談建築的時候。
在那個我仍然受安藤建築旋風所影響,同時也還未受伊東建築洗禮的「前建築時期」,我必須承認當時的自己的確是無知的,並且也尚未能很進入狀況地去吸收這位在那時就已經嶄露出其身為新一代日本建築領航者暨開拓者的前衛論述與過人的見解。可以說對於藤本壯介的存在,其實還不那麼地以為意。
2年後,隨著我逐漸溶入日本建築學界與業界的過程中,我因緣際會下深受伊東豐雄建築論的洗禮,徹底改變了自己的建築思維體質、建立全新的建築知識論與價值觀之後,我後來很榮幸地受邀擔任TOTO 20週年慶所舉辦的「日本現代住宅1985~2005台灣巡迴展」系列活動之「住宅論研討會」的主持人,才終於有了與西澤立衛及藤本壯介等人直接碰面交談的機會。由於我和藤本年齡相仿、加上氣味相投並對建築帶有夢想、憧憬與遠大的理想性,因此就趁著藤本來到台灣與會,在會後邀請他前來台南結識另一位重要的建築夥伴—劉國滄先生,共同分享關於建築創作之路上的點點滴滴,而在理念上有著始料未及的深度共鳴。於是,從那一刻開始了一份我和藤本及國滄之間的、君子之交般的雋永情誼。
不可思議的是,我在2007年7月底與未婚妻從東京羽田機場搭著Air Do航空準備前往北海道旅行的時候,竟然會在同一班飛機上與藤本壯介相遇。(那時候的他有著很性格的光頭,所以我從後面一看馬上就知道了)趨上前去彼此熱情地打了招呼後,讓我感受到某種「命運」式的悸動與莫名的愉悅,畢竟這是難以計算的機率下所產生的奇蹟。而日後某次到東京事務所採訪他的時候,我原本只是禮貌性地邀請他2008年到台南來參加我的婚禮,沒想到他竟然真的遵守著那時的約定,在百忙中在當天搭著飛機前來參加我的結婚晚宴,並在隔天一早馬上又飛回日本去(一天一夜的行程)。事隔多年之後,我才從其它日本友人口中得知,藤本那天行程上的坎坷。他其實早就知道隔天返回東京的班機已經客滿,但卻願意先搭飛機從名古屋中部空港抵達日本,然後再轉搭新幹線回東京的這件事,令我感動不已。藤本這份對於我的情義,或許一直到我人生的最後一刻都是難以忘懷的吧。
話說回來,那麼藤本建築又有何過人之處呢?
我一直都記得2006年藤本首次台灣行之後,在回到東京我過去採訪他的時候,他很開心地拿了一個製作完成的草模給我看。他說「謝桑,這就是我到台灣去旅行後的記錄與回憶喔」。在我眼前所出現的就是類似像台灣都市風景裡到處都能常見的那種生猛有機並充滿爆發力的違章建築般的構成。他雙眼閃閃發亮、洋溢著興奮之情地告訴我在台灣看到了這種充滿生機的建築風景,並且認為這樣的空間狀態也非常東京,於是就把這樣的記憶與印象透過模型再現出來。過了一段日子之後,當我有再度去採訪他時,沒想到他竟然還找到業主,幾乎直接地把那個概念模發展成真實的建築設計案並蓋了出來,就是紅透半邊天的Tokyo Apartment,著實令我震撼不已,因為這是一種非常人所能及的實踐力。而另一個令我讚歎的案子,便是日後完成的那棟他岳父與岳母的、位於九州大分縣的House N。這個房子藉由三個殼的內外空間辯證手法來探討「領域」這個建築學中的本質性議題,在藤本的詮釋與創作之下,我終於理解到所謂的居住,或說住宅與都市間的關係的處理上,其實除了用一片牆來作一刀兩斷式的阻隔,還不如透過不同層次的介入來創造出領域的階層與濃度是更加接近真實自然界狀態的作法。而事實上從完成後的狀態也可以讀到一種閒居於室內與室外之間的、既曖昧又模糊的空間情境。那份難以言喻的清新與優雅,無疑再一次地刷新了世人對於住宅空間中之生活體驗的認知。
另一個令人覺得無比暢快的藤本建築案,則是我與國滄一起邀請他操刀設計座落在台南的佳佳西市場設計旅店的公共空間部分(樓梯間與屋頂)。藤本很敏銳地察覺佳佳旅店外的那棵老樹其實與飯店樓梯間之間存在著某種對話的可能性,於是很直接地就把原本相對封閉的樓梯間打開,藉由在樓梯間裡張貼大量鏡面鋼板來反射樹中的情境,把原本疏於被使用的樓梯間重新創造成一個讓爬樓梯這件事就宛如在爬樹般的行為與空間奇觀,因此成功地把一個負面的空間轉化成正面而討喜的空間;至於屋頂的部分,在藤本極具膽識的設計提案裡,原本是建議大量採用台灣家家戶戶都有的銀色不鏽鋼水塔,藉由在屋頂周遭配置懸吊將近200個大大小小的水塔來創造出一種「很台灣的」、同時也猶如有著祥雲飄浮在半空中的奇幻意象,大膽而敏銳的設計構想著實令人驚艷,奈何不敵台灣風水師傅對於民俗禁忌的提點與關切下而終告無法實現。但藤本建築的爆炸性設計發想卻已深植在我們的心裡。
不出所料的是在多年之後的2011年裡,藤本一舉贏得世界中各大重要的建築競圖,而其中與我們最密切相關的便是座落於台中的「台灣塔」。台灣塔特殊的造形與發想再次顛覆了世人對於塔型建築的想像,並衝擊著這塊土地上一般人民與建築相關專業的認知而有著廣泛的討論。很多人對於藤本台灣塔的設計提案很不以為然,甚至還抱持著極度反對與排斥的先入為主的偏見來面對它。但是這樣的紛擾與雜音對於一位真正把心力放在建築實踐上的建築開拓者無疑是沒關緊要的,在他的身上可以嗅得出一份難以言喻的專注,並從那當中釀成了實踐建築的自信與勇氣。因此,我認為藤本建築的過人之處並不在於有太多「文以載道」的言說,但是那當中卻總帶有某種推翻掉既成想法的新意在,甚至也被人戲稱為「開玩笑」甚至是接近「亂搞」的成份在。但是,藤本了不起的地方就在於將這些近乎於「離經叛道」的建築狂想真正地克服所有現實條件的限制與考驗並真正蓋出來的這一點上。從藤本壯介身上,我得到的最深刻感動並不在於他極端前進並近乎狂想式的建築思維,而是在那份前衛的想像最後都能夠在他的手上被實現的這份對於建築的真摯與忠誠。
基於一份試圖為台灣建築界吹入全新生命氣息的熱切想望下,我決定翻譯藤本這部極為重要的劃時代建築論著,期許台灣終能迎來「建築誕生的時候」。
謝宗哲於台南
2012年4月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