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王釗恐怕一輩子都不會知道,他和唐曉辰上床時,我在門外面無表情地聽了半個鐘頭的牆角。
眼看快要下雨的午後空氣有些潮濕,能聞到塵土氣息,微妙地令人致鬱。
但很顯然的,門裡那兩人並不是。
他們正情欲高漲,幹得酣暢淋漓,唐曉辰的淫叫聲恨不得掀開屋頂,別說是王釗,我都快聽硬了。至於王釗本人,動情的粗喘,性感的聲音,還偶爾說兩句床上髒話,讓唐曉辰更欲罷不能、高潮迭起。這等活色生香的牆角,換做誰都會聽得臉紅心跳、心悸不已,除了我。
如果要說有什麼能比回家時撞見愛人和別人上床,更雪上加霜的事,大概就是自己竟然還得淪為這兩人床上的談資。
「釗哥——」唐曉辰的呻吟甜得發膩,正發騷發到興頭,「我和小月哥誰的活兒好?」
隔著門板,我聽到王釗的回答:「你說呢?小浪貨,要不然我為什麼在他的床上幹你?」
我都快聽笑了。
王釗這人,平時情話不會幾句,上了床就像開了智,總懂怎麼三兩句撩人,誘惑得對方欲罷不能。
唐曉辰果然被他哄得高興,笑起來又細細吟哦,沒一會兒就聽王釗道:「想不想試點不一樣的?」
「什麼呀?」唐曉辰喘息著問,「釗哥,你想怎麼樣都行……啊……我今天都聽你的……」
下邊的戲就有點重口,我不用聽也知道,腦海中自動浮現畫面,王釗是怎麼興奮且賣力地幹著唐曉辰。他喜歡的姿勢,撞擊的力度,頂弄的技巧……
我轉身準備離開。
一隻手適時從我耳邊伸出,撐在我面前的牆壁上,骨節分明,筋脈糾纏,每一寸線條都充滿了力量感。
「怎麼辦?你男朋友上了我對象。」他的聲音很輕,入耳酥麻,「我是不是,該找你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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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大學剛畢業時認識王釗的。
那時候他還只是一個業務部小經理。留著精神的短寸,掩蓋不住英俊的外貌,襯衫總繫到最上邊的扣,下襬則一絲不苟地紮在皮帶裡,勾勒出精幹的腰和翹臀。
作為一個資深基佬,我上一秒被他的外表吸引,下一秒又被他親和的笑容給融化,當即義無反顧地決定追他。
再到今天,眨眼就是三年。
三年裡,他辭去業務部門的職位,到獵頭公司從小職員做起,今日已是獵頭公司上層數一數二,扛把子的人物。再也不用為了生計發愁,不用憂心會被領導公開處刑,甚至不用朝九晚五地上下班,活在焦慮裡。
而我,也從新媒體的插畫師職位上辭職,本本分分地當起培訓機構的原畫培訓師。雖不如從前的工作體面,但工資略高,生活也算穩定。
我們在一八年初搬到現在居住的這所公寓。
兩室一廳,兩衛,帶家具。
當時因為這個地段沒有合適的單間公寓,整租也被全部搶光,我們又急著租房子,最後選擇與人合租。
誠然,對於我們這種同性情侶來說,要想找到合適的合租人並不算一件容易的事。
但沒想到,就在一籌莫展時,我看到了另一對同性情侶招合租的廣告。廣告單上用加粗黑筆寫著,他們是同性情侶。
彷彿唯恐天下人不知。
後來我們見到了唐曉辰。
他笑咪咪地站在玄關迎接我們,穿了件貓咪兜帽,頭髮蓬鬆,很可愛。
王釗挑了挑眉,對他伸出手:「你好。」
「你好呀。」
我的目光卻投向玄關隔牆外的客廳,一個男人坐在沙發上打遊戲,握著手柄懶散地靠在沙發上,一隻腳隨意地搭在茶几上,自始至終沒看過來一眼。
「他是我男朋友,邊野。」唐曉辰大概察覺到我的目光,引我們倆邊走邊介紹,「房子是整租的,兩個臥室差不多一樣大,雙人床。到時候我會把房東的聯繫電話也給你們,有問題可以直接反應給房東。當然,既然以後都要一起住了,還是希望有問題能大家一起解決。」
「既然都整租了,為什麼還要找室友?」我問他。
唐曉辰愣了一下,笑道:「這個地段畢竟是有點貴的……」
我看了眼窩在沙發上打遊戲打得不亦樂乎的男人,他自始至終沒發表看法。但這兩人,從頭到腳怎麼看和寒酸二字扯不上關係。
因為找不到更合適的房源,再加上舊房子的租期只到後天,所以我們匆匆地敲定了合租協議。
就這樣,四個人,兩對同性戀人,我們正式合租在這套兩室一廳的公寓中。
唐曉辰和邊野住在南邊的主臥,我和王釗住在東邊的次臥。
雖說是次臥,面積卻也很大,雙人床和家具一應俱全,也很整潔,上午向陽,下午陰涼。
王釗的上班時間不固定,有時候早出早歸,有時候晚出晚歸。而我每天雷打不動朝九晚五。每當這種時候,我就特別羡慕唐曉辰,本科在讀生,今年大四,家不是本地的,父母會定時給他打錢。至於我們四個人中最神秘的,就是唐曉辰的男朋友邊野。
邊野的上班時間比王釗還不規律,看上去非常悠閒,但也時常夜不歸宿,一週只有三四天會出現在公寓裡。他給我的第一印象是十分傲氣,因為唐曉辰第一次跟我們介紹他時,他連看都沒看我們一眼,只抬了抬手在空中晃動,當作打招呼。
結果我們住進來的第一天,他就給我們整了一桌滿漢全席。我發誓,邊野算是我認識的人當中廚藝最好的男人了。
「小月哥。」晚飯時,唐曉辰端著酒杯坐到我身旁,月牙似的眼睛彎了彎,他問,「剛才你一口酒都沒喝,慶祝我們四個合租愉快,我敬你一杯唄。」
我不喝酒,純屬是因為晚上還有私活兒。但這孩子看著我,眼底的光晃蕩清澈,天生就具備一種蠱惑人心的能力。
「曉辰,回來坐好,人倆明天都要上班,你別瞎起哄。」邊野用筷子輕輕敲了下碗沿。
我象徵性地抿了一口,唐曉辰就乖巧地坐了回去。
後來我才知道,別看唐曉辰才二十歲剛出頭,還在讀大學,他是特別會來事兒的一個人,小聰明本來就多,還懂得怎麼利用自己的外形優勢,懂得惹人疼惹人愛。
也難怪後來王釗總拿我跟他作對比。動不動就說「你看曉辰」、「人家曉辰」、「曉辰怎麼怎麼」的。萬萬沒想到,在我努力畢業、努力工作,脫離了原生家庭後,有朝一日竟還會回歸到這種微妙的境況裡,叫作「你看別人家的XX 」。
那時候我要是再敏感點兒,就應該能察覺出其中端倪。
王釗提起唐曉辰的頻率越來越高,而我,或許是因為三年的穩定關係讓我放鬆了戒備,又或許是唐曉辰和邊野兩人看似穩固的戀情限制了我的想像力。
總之,那時候我是真的沒有發現,種子已經悄悄地埋在了土壤裡。
唐曉辰就讀的是 985大學,成績一流,學經濟,一副好學生模樣。王釗說,這唐曉辰將來肯定有出息。
我不知道他為什麼對唐曉辰的關注那麼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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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租了一個月左右,唐曉辰學校放假,拉著我們說「要不要四個人趁週末出去玩,到山裡放鬆一下」。
我猶豫了一下,還沒來及答應,王釗就表現得十分興趣盎然:「好啊,趕巧兒,好久沒出去透氣。想去哪兒?」
唐曉辰就說想去哪兒哪兒,扳著指頭跟我們講規劃,說到哪裡落腳,需要準備什麼。他和邊野甚至打算帶上烤爐和食材,那山裡有一片湖泊,到那邊以後還可以烤肉。
「小月哥,我看你每天上班都挺忙的,這個週末方便不方便的呀?」唐曉辰問我。
「你想去嗎?」我沒答話,把問題拋給王釗。
「去唄,幹嘛不去。成天在家裡悶著,我都被你帶宅了。」王釗說道。
於是這場外出加野炊就這樣敲定了下來。
週五晚上,我和王釗出去買食材跟露營用具,一路無話。
我負責開車,等到了地方,王釗早已經睡得天昏地暗,怎麼叫都叫不醒。
我無奈,只好一人逛商場,又一人拎著一大堆東西……來回跑了兩三趟才搬完。
回到車上時,王釗還在睡。
路上,等紅燈的間隙時,我接到了唐曉辰的電話。猶豫了一下,我連接藍牙擴音,那邊傳來的卻是吊兒郎當的聲音:「哪兒呢?」
我大腦當機一秒才反應過來對方不是唐曉辰,是唐曉辰的男友,邊野。
旁邊的王釗翻了個身,似乎被吵到,十分不滿地嘟囔了一句。
「哦,不方便啊?」那邊又說。
「沒有的事兒。」我皺眉,對他語氣中調侃的暗示有些不爽,「什麼事?」
「曉辰不小心弄翻了牛奶,茶几上那個紙盒是不是你的?」
我忽然有很不好的預感:「紙盒怎麼了?」
「濕掉了。」邊野道,「我沒打開,你看要不要給你趕緊打開清理一下。」
「我肏。」我當時內心就崩潰了,「把紙盒裡的牛奶倒出來,別打開,我自己回來處理。」
後來回去的路途,我幾乎無畏罰單,一路超速,總算以最快的速度趕回家。我將王釗扔在地下室,也顧不上管了,直衝上樓檢查東西有沒有問題。
結果衝上樓的第一眼,我就絕望了,紙盒已經濕透,斜擱在陽臺上等著風乾,上邊一片白色水漬,應該是牛奶留下的痕跡。
我走過去,心懷著最後一點希望打開盒子。
這裡面的東西,說是重要,也算不重要,要去無所謂,但也絕對不是無所謂。
那是我一年來的繪畫手稿,有被廢掉的商業稿,也有閒暇時自己畫的東西,本來今天從公司帶回來時是要另外收藏起來的,但還沒來得及收,就被王釗扯著出去買東西了。
現在看著紙盒裡那糊成一團,幾乎不能看的東西,我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見我回到家,唐曉辰急忙趕來道歉:「對不起對不起,小月哥!我不知道那是你的東西,我不小心碰灑了東西,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我沒說話,捧著紙盒子覺得特別糟心,一時間還不能接受兩年費心繪製的底稿都付之一炬的事實。
王釗不知什麼時候醒來了,非常不滿地拎著大小東西從地下室剛趕上來:「我說林月,你把我一個人留到車上是什麼意思?下車不會叫我一聲嗎?還有這滿車的東西難道不知道要往上搬,就等著我來給你提呢是不?下去拿東西!」
我沉默,沒有理會他,捧著紙盒子覺得有些頭疼,而唐曉辰一臉著急在我身旁,泫然欲泣。
他疊聲道對不起,跟王釗大概解釋了前因後果,又對我說:「小月哥,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要不我賠給你吧?你不要生氣了好不好?多少錢?」
「你賠得起嗎?」情緒控制了我的頭腦,讓我一瞬間有些暴躁,口不擇言。
「我肏。」王釗撂下東西走到我旁邊,一把躲過我的紙盒看了兩眼,「這不是上次你說不要的那堆廢紙嗎?你都不要了,讓曉辰賠什麼啊?」
「那對你是廢紙,對我可不是。」我幾乎是咬牙切齒,一字一句。
因為我這一句話,王釗一下就火起來了。
這兩年,他脾氣越來越不好,跟我說話也越來越肆無忌憚,以至於現在他要發火會有哪些前兆,我都摸得一清二楚。
就在他開口之際,下樓抽完菸的邊野趿著拖鞋上來了,順手帶上門:「怎麼了?」
現場火藥味極重,尤其是我和王釗。唐曉辰不知所措地杵在一旁,依舊是那副泫然欲泣的樣子。
「沒事。」我深吸一口氣,總算平靜地接受了現實。
沒了就沒了吧,反正本來也不是會拿出去賣的東西。王釗說得對,這些東西除了對我來講,對別人都是一摞廢紙。誰會因為不小心毀掉了一摞廢紙而心懷愧疚呢?
「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東西,不要你賠。是我不小心,以後不會把東西往外放了。」
我回到房間,意料之內的,王釗並沒有跟著進來。聽聲音,他似乎在外面跟唐曉辰和邊野說不好意思,順便從樓下把東西往樓上搬。
沒一會兒,屋外就安靜了。
有人敲了敲門,我沒應聲。
門外的人於是說:「不反對,我就默認你讓我進門了?」
我認出那是邊野的聲音,想了想對他說,「進來吧。」
他也沒有真的進來,只是依靠在門框上看我,好幾秒鐘都沒開口。我以為他開口也是會說「曉辰不是故意的」諸如此類的話。
但是邊野只是揚了揚手裡的菸盒,問我要不要下樓抽一根菸。
我知道他是好意,因為剛才他才剛從樓下抽過菸上來。眼下,我也不想拒絕這種好意,因為我確實有點難受。我俐落地披上衣服穿上鞋,在王釗拎著東西從地下室上來之前,和他到一層的空地上抽了根菸。
我平時不是個愛抽菸的人,其實我們這行工作,天天捧著個數位板對著電腦螢幕,其實是十分容易致鬱的。抽菸的人太多了,猝死的人也不在少數。也是因為聽過太多此類消息,王釗才對我這種「宅」的生活方式深惡痛絕。
其實我不宅。我每天朝九晚五去上班,週末還會到外面去吃頓飯,只不過更喜歡在家裡享受自己的閒暇時間而已。
這個道理我後來才懂得。還是在聽到一個吃雞主播時的吐槽才恍然大悟。
他說你喜歡一個人的話,他吃屎你都喜歡。你不喜歡一個人的話,他幹什麼,你都覺得在吃屎。
「想什麼呢?叼著菸,半天不點。」邊野打斷我的思路,湊過來給我點了把火,身子又斜斜地靠回去。
「在想明天還能不能順利野遊。」我說。
邊野就笑,拇指一撥,彈了彈菸灰,交叉的腳尖點在地上:「你們買了那麼多東西,不去太可惜。至於曉辰那邊,放心,他不是個記仇的人。」
「我以為剛才我那麼說他,你會生氣。」
「那的確是他不小心,難不成還要怪別人小氣量?」他說完,沉默了一會兒,便又叫我,「哎,那盒子裡……是畫了什麼的嗎?」
我告訴他,我從二零一零年開始做原畫這一塊,現在已經退居幕後,本本分分做個培訓機構的老師。
邊野好奇,我為什麼不繼續做畫師。
我跟他說,是非太多吧,而且也不穩定,太花費時間,還要受氣。
他嘖了一聲,說:「你這外邊受氣,回家裡還不能橫,還得受氣,要是我,早不幹了。」
我當然聽出了他話裡的意思,但我摸不清他說這話的態度。
放在旁人,這話很有挑撥離間的嫌疑,但不知為什麼這話由邊野說出來,我就有種他真的是在為我打抱不平的感覺。
傾訴欲一下就出來了。
我不像王釗,我不是本地人,這種同性關係基本上不太可能透露給朋友、親人。有什麼問題都是自己內部消化,沒有別人可以討論,或給出合適的建議。內部消化不了的時候,就一個人憋著。而一個人憋久了,就會出問題。
可能是邊野看出我有話說,竟笑著支起身子,左手手心朝下,右手指尖抵住左手手心,朝我比了個停:「該上去了。不然曉辰和王釗要懷疑我們了。明天還有時間,不是嗎?」
後來回去以後,我一直心神不寧。說不上來,我怎麼想怎麼覺得剛才邊野那番話不對勁。
仔細體察,能嗅到其中一絲曖昧,若有若無。我不知道怎麼形容那種感覺,可能是我過於敏感。
晚飯過後,我們各回各屋,三個人都沒什麼精神,除了邊野——他專心致志到沙發前打開電視,開始打遊戲。
我很疲憊,也沒有幹其他事的興致,把東西留給王釗收,洗澡換衣洗漱趴床一氣呵成。
等到晚上十點左右,王釗差不多拾掇完,也洗漱過,靜悄悄地躺在床的另一頭。
我沒睡著,他剛躺下時,我就感覺到了,但我也懶得動。我躺在床的最左邊,他躺在右邊,拉扯被子蓋上後,兩人中間甚至會留下一道透風的空隙。
似乎是覺得冷,王釗往我這方向挪騰了點。
他問我有沒有睡著。我望著窗簾上隱隱約約的月亮,沒說話。
過會兒,他也不吭聲了,沒幾分鐘就打起呼嚕,然後在我半睡半醒之際,一個轉身,長手長腳搭在我身上。我因為不爽推開了他。
結果王釗就醒了。
我以為他會像往常一樣,過會兒繼續響起呼嚕聲。
但是他沒有,他坐起身,按亮了床頭燈,問我剛沒睡著為什麼不著事他。
「睡著了,被你吵醒的。關燈吧,明得起早。」我哄他。
「你剛推我那一下就能感覺出來,你清醒著呢。」他冷靜地望著我,用手撥我的肩膀,讓我翻過身面對他,「說吧,從回來起,你就鬧脾氣,甩臉子給誰看呢?不就是曉辰弄糟你那堆稿紙,我又說了你幾句嗎?至於嗎?不冷不熱的幹什麼?」
我的確迷迷糊糊地快睡著了,實在不想同他爭辯,像往常一樣繼續哄他:「明天要早起去郊遊,今晚別折騰了吧?他們倆都睡了,你小點聲。」
也許是我睏得睜不開眼的樣子不會騙人,他就這昏暗燈光打量我片刻,然後一言不發地關了檯燈。我再次轉過身去,以為這回是真消停了,哪想到他過了沒一會兒,他長手長腳地又纏上來抱我。
手掌從被子底下環抱住我的腰,然後撫摸我的小腹和胸口。那意味越來越不對勁,眼見著就要撩開我的褲子往下面鑽。
我伸手按住他:「你幹什麼?」
「幹你啊。」他笑得特別邪,腦袋也從後邊湊上來,在我肩膀磨蹭著。
這一看就是發情了。
我真是服了。
「王釗。」這回換我坐起來,特別認真對他說,「我現在真的特別特別睏,今天忙一整天也很累,回來還壞了東西,心情也不大好。你讓我好好休息一下,成嗎?」
「你就是心裡不爽,往我身上撒氣。其實我也沒想幹什麼,就是想試試你,果然連碰都不讓碰。真有脾氣,行。」王釗說完就轉過身去,不再多話。
我知道他是生氣了,而且絕對是一覺起來不算好的那種。
但今天我實在不想體諒他。我體諒他太多回,偶爾也想任性一次。
後來回想起來,或許這段關係最初的裂痕,在這時候就已經能看出端倪。
隔天起床後,王釗就沒理會過我。
唐曉辰一覺起來跟重生了似的,什麼隔夜仇都沒有,也毫不在乎我之前態度不好。
準備早餐時,我跟他當面道了歉,說昨天是我情緒失控,他愣了一下就連忙擺手:「嗨,多大事兒啊。你不生我氣我就謝天謝地……還有王釗哥,我看昨天他說了你兩句,你好像不太高興。他其實沒有怪你的意思,就是以為那東西不值錢……」
我分不清唐曉辰在安慰我,還是什麼意思,但至少連他都知道那堆稿子對我來說肯定不是破爛兒。
「不,他知道。」我笑道,「他怎麼會不知道。」
多少個日日夜夜,他看著我畫的。更早以前,磨合期還沒過去的時候,王釗甚至喜歡看我在紙上塗畫,現在可能連他自己都不記得了。
唐曉辰討巧且不動聲色地轉移話題。他用胳膊捅了捅我,讓我側頭去看沙發上坐著看報看書的那兩位,說:「你看咱倆像不像妯娌?」
「那也得他們倆是連襟吧。」我繼續剝手裡的蝦。
唐曉辰特別好奇地看了我一會兒,問我:「你跟王釗哥怎麼好上的呀?」
「王八對綠豆,看對眼了。」我撕出蝦線。
見他還想問,我卻沒多大興致繼續回答,劈手奪過他手上的蝦:「你這麼剝太慢,我來吧。你把沙拉拌一下。」
唐曉辰也不多問,高高興興去拌沙拉去了。
其實在這一點上,我挺佩服他的,特別會看眼色。
其實我那時候也很想問問他,那你和邊野,又是怎麼走到一塊兒去?
或許是心有所想,我下意識地往沙發那邊看了一眼。
鬼使神差,邊野竟也從雜誌裡抬眼,往我這邊看。四目相對間,我還沒來及挪開目光,就見他將手放在胃部揉了揉,用口形對我說: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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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過早餐的我們整裝待發。開邊野的車,王釗掌舵,我坐在副駕駛,唐曉辰和邊野坐在後頭。
估算路程大約要開兩小時,唐曉辰連上藍牙放音樂,邊野抽出新買的遊戲機,而我跟王釗商量,「要不要一個小時後,我們換座,讓我開車?」
他沒有理我,連看都沒看。我知道王釗還在為昨天的事生氣。
心裡頭說不憋屈是不可能的。
兩年來的存稿付之一炬的是我,跟他背井離鄉,為他轉移定居城市的也是我。
到頭來,受了委屈被晾著的也是我。
我覺得有點缺氧,將車窗開到最大。風一下子灌了進來,湧入我的耳鼻口喉心。
我覺得好受點了。
因為王釗和我的低氣壓,這一路上車裡的氣氛算不上活潑。
邊野似乎打遊戲打得專心致志,後座時不時傳來遊戲特效和音樂,而唐曉辰剛開始還湊在他身旁,看他打遊戲,沒一會兒就有點暈車,也就懨懨地不說話了。
又過了大概十分鐘,邊野把遊戲機一扔,在我座椅肩膀上拍了兩下:「他有點暈車,不舒服,要不你倆換個座兒,你到後面來?」
說完又問王釗:「哥們兒,介意不?」
王釗當然不介意。
他沿路邊停車,我和唐曉辰換座位,他還不忘蔫蔫地感謝我。
我換到後座後,邊野也不玩遊戲了,單手支著頭望窗外,一隻腿蹬在中間的橫撐上,隨車身輕微晃動。王釗上高速之後有個特大的彎兒,幾乎三百六十度,他沒怎麼減速,邊野那條腿就整個因慣力甩過來,跟我的大腿蹭上。
隔著薄薄一層褲,他的膝蓋挨著我的大腿,很溫熱。他也沒挪開,甚至身子都沒動一下,一副看起來隨波逐流的樣子。我卻覺得有點微妙,挪了挪腿,跟他隔開點距離。又過了會兒,他從後備箱掏出零食和水,前邊遞了兩瓶,給我遞了一瓶,附加兩袋小零食。
唐曉辰似乎好了點,喝完水還不忘幫開車的王釗開瓶蓋,時不時把手上的零食遞過去,問他吃不吃。王釗開車反正無聊,就此有一搭沒一搭地和唐曉辰搭上話。
後邊,我和邊野依舊是沉默的。不過不同於王釗那種有些尷尬的沉默。我們聽前面兩人說話,聽王釗講他的升職經歷,怎麼從一個小經理,鼓起破釜沉舟的勇氣,跳到獵頭公司去,又是如何如何地勤奮工作,到如今人前體面。
我聽他娓娓道來,以前的那些畫面漸漸也展開。
我當然記得王釗那段時間是怎樣的,最困苦的時候他帶我去吃街邊的牛肉麵,那時候的我也才剛畢業,沒什麼錢,看他把碗裡的牛肉一塊一塊地挑給我吃。
我記得我當時感動到不行。
旁邊的邊野忽然戳了戳我:「吃不吃棒棒糖?」
我:「?」
邊野:「芒果味的,曉辰過敏。」
行吧,合著我這是撿了個漏。
車身搖搖晃晃,我開始卸掉力氣,和邊野一樣隨波逐流。
然後發現這種隨波逐流的感覺……還不錯?
前邊王釗還在跟唐曉辰講他的奮鬥史,那內容越來越偏,牛逼越吹越大。我在後排一聲不吭,就快要聽不下去,偏偏唐曉辰聽得津津有味,時不時配上幾句讚嘆,完美滿足王釗作為大男人的虛榮心。
自始至終,我和邊野在後座都沒有發話,剛開始不想插話,現在我感覺出不光是我,連邊野都被王釗說得有點無語。
男人啊,果然只要和不熟悉的同性在一起,那種攀比的心理根本沒法比。
等王釗講到他給哪個公司尋到幾個大牛,對方又給他多少錢的單子時,邊野不合時宜地笑了一聲。那笑聲很輕,但王釗還是停頓了一下。
「我知道你說的那倆人。」邊野舒舒服服地將兩手交叉在腦後,長腿伸展開,「後來不到一個月又跳槽了嘛,說是幹不下去了。」
王釗皺眉:「你和那邊有業務來往?說起來,你在哪裡高就啊?需要人才的話,跟我說,我能幫你們公司多物色一下。」
我蒙上外衣,不想再聽。我知道通常下面的內容就會被帶偏到十萬八千里,又是一場慣常見的雄性攀比活動。
「不才,搞點娛樂行業,主要是自己的愛好。」邊野晃晃悠悠地說。
王釗笑了一下,沒再搭話,估計是心裡給邊野暗自打了個分。沒有明說自己在哪家公司,在什麼職位就業,也不願參與討論的人,通常不是過分謙虛,就是羞於搬上檯面。一般這種情況,有教養的話,就不該再問下去。
車子駛入十萬大山,於一個小時後到達第一站目的地。
那是山澗邊的小村莊,因為靠近大山周邊,一水全裝修精緻而古樸,被本地人開發成農家樂。而另一側是溪水,青山,每隔幾十米立著碩大的看板:青山綠水,便是金山銀山。
因邊野提前打過招呼,我們幾乎一抵達就能吃上熱乎的菜。而後在山間走著消食,溪水邊看青山。
我沒什麼話說,王釗更跟我沒什麼話說。
我們倆一上午不對勁,估計邊野和唐曉辰都看出來了。
走到外頭時,邊野自然而然給王釗遞了根菸,拍拍他的肩膀就把人拐前頭去了,不知說什麼去。
唐曉辰則從後面撲來,親親熱熱地挽住我胳膊……就那種女生相約上廁所時的感覺。
「小月哥,你跟王釗哥咋啦?」唐曉辰神神秘秘地問,「是不是還為昨天那事兒鬧彆扭呢?要不然我去跟王釗哥哥說說,男人怎麼能沒點兒氣量呢?」
「不是,跟你沒關係。」一說完,我又覺得有點生硬,補充道,「我是說,不怪你。是我們自己有點矛盾,處對象嘛,很正常。」
「是嗎?」唐曉辰低頭踢著一塊石頭,瞄準了就往前面邊野的身影踢去,「我男朋友就不這樣啊。」
上次我打消的好奇心在這個深山老林中忍不住又冒頭。一忍再忍,我終於還是忍不住,問唐曉辰跟邊野是怎麼走到一起的。
「說起來,有點沒底兒呢……」唐曉辰不好意思地笑笑,「就是,那個……嗯,相親。」
「相親?」我簡直懷疑耳朵聽錯,「他已經出櫃了?」
「嗯,貌似中學時候就出了吧。後來幾年過去,他爸媽也認命了。既然不喜歡姑娘,身邊有個伴兒也是好的……」
這樣的父母真是開化。
想起當初我為了王釗出櫃時,三伏天被我爸媽罰跪在屋外,中暑後送去醫院,才知道我爸被氣出了心臟病發,休克了過去。
為他出個櫃,雞飛狗跳,父子雙雙進醫院,可以說十分撼動。
後來我緩過來,第一時間衝到我爸的病房前,可我媽那個向來懦弱又守舊的女人,頭一次哭著抵抗我,連見都不讓我見我爸一面。
我難道沒想過放棄嗎?
不,我想過。但最後我還是選擇了背井離鄉。
我們倆正說著話,前頭的邊野和王釗就回來了,他們說在前頭樹林裡的溪水旁發現了幾張吊床,我們可以在那邊稍作休息,喝點茶水,然後向最終目的地出發。
我和唐曉辰自然沒有異議。
吊床只有三張,其中一張是壞的。邊野把自己的位置空出來,又著手開始修另一張壞掉的吊床。而唐曉辰天生吸引蚊子的體質,在樹蔭下沒一會兒就渾身抓撓,差點都給撓破皮膚了。
邊野用力扯住吊床的線,錯不開手,問我能不能帶唐曉辰去附近的農家樂弄點藥膏抹一下。
「我去吧。」王釗說道,說著看我了一眼,「太陽毒。」
我沒作聲。邊野說了句麻煩了,低頭時猛地用力,肌肉筋脈有一瞬的顯現,他飛快就將吊床繫好。
不知是不是我錯覺,低頭時彷彿看到他笑了一下。
我坐在吊床上晃動,看邊野直起身,一副大功告成的樣子,還抹了一下額頭上並不存在的汗,朝我拍拍吊床:「來試試?」
我就傻乎乎地去躺了。別說,挺結實,他就站在樹邊推我。
我手裡捧著一本剛從包裡拿出來,準備躺在吊床上讀的書,毛姆的《面紗》。
邊野似乎很感興趣,推我的同時還專程湊近點問,「你還喜歡看這個?」
「偶爾讀點閒書罷了。」我說。
一陣風吹來,吹散有些炎熱的溫度,我們之間片刻無言,只餘蟬鳴水打。
過了會兒,他問:「王釗,怎麼回事兒啊?」
「什麼?」
「就是他……」邊野停下手想了想,一副太多無力吐槽的樣子,最後把自己給憋笑,只總結出一句話,「你怎麼處上他的?」
他話裡有三分好笑,兩分狐疑,語氣像篤定我和王釗不是一路人。我不是很喜歡這種有些越界,並且有些擅作主張的猜測,所以我沒回答。
「不知道你是真遲鈍,還是假正經。」邊野又說。
「你什麼意思?」
「真看不出來嗎?」他抄著手臂,不再晃吊床,三兩步走到我旁邊的吊床上躺下,垂著一隻腿偶爾蹬一下地面,「他對唐曉辰有意思,你看不出來啊?」
後來想起這件事,邊野當時就事論事跟我講這句話時,我忽略掉他沒有如以往地叫「曉辰」,而是「唐曉辰」。就像討論故事裡的一個角色,一個需要被指代的代名詞。但我當時有點亂,並沒有察覺到這一點。
唐曉辰和王釗回來後,可能感覺到氣氛有點不對,問了句「你們幹嘛呢」。
見我們一人一個吊床,誰也沒說話,就算了。
邊野起身把吊床讓給唐曉辰,唐曉辰說不用,想去下面水邊看魚蝦,邊野就帶著他往坡下走。
頓時這邊就只剩我倆,我捧著書蓋在臉上。遮罩視覺後,清風綠葉,蟬鳴溪水的感受力就被放大。我正跟那兒享受大自然呢,臉上的書就被拿起來了,日光一片刺眼,我趕緊攏住眼睛瞇了瞇。
我正上方,是王釗那張面無表情的臉。
「剛才曉辰勸我。」他說道,「早上你跟他道歉了?他說讓我別跟你生氣,大家好不容易出來玩一回,不要被咱倆弄砸了。還有,你早上道歉也沒跟我說一聲,你總是這樣,我還以為你在那邊拿喬,你轉頭就跟別人服軟。要不是曉辰跟我說,你是不是八頭牛都拉不回來,打算跟我強到底?」
「曉辰曉辰,一口一個曉辰你煩不煩?」有點火大。或許是剛才邊野的話給了我某種心理暗示,現在王釗一提他,我就特敏感。
「又來,你就是在我面前非要挺住你那股子傲氣,不低頭,不服軟,即使心裡頭知道不對,也不肯多說一個字。你有意思嗎?」
我呼啦一下地坐起身:「你有意思嗎?啊?」
我不想跟他吵,起身往另外一邊走,被王釗從後頭扯住。我聽他嘆了口氣:「行了,林月,你知道我不會真的和你生氣。我承認,我有時候也……我就是犯軸。」
我承認那一刻我心軟了一下。他見我沒說話,就把我緩緩拉過去,攏在懷裡:「別生氣了,啊?咱們今天開開心心的,下午還要吃烤肉,你板著一張臉,多難看,是不是?」
王釗還在那邊跟我小聲說話,邊野拉著唐曉辰從另外一頭回來了。似乎是看到我們挨在一起,邊野似笑非笑地瞟了眼,曉辰則歪著頭定了下,高興地捧著礦泉水瓶子給我們看他捉的蝌蚪,還有小銀魚。
「邊野幫我捉的。」唐曉辰笑時露出兩顆虎牙,看上去十分天真燦爛,「我都好多年沒捉過蝌蚪了。」
平心而論,這孩子,如果不是後來發生那件事,他真的非常討喜。
但不知為什麼,我看向他身後笑而不語的邊野時,我總覺得他們倆的性格不像那種能走到一起的戀人。倒也不說是性格天差地別所導致的,或許是他們之間,我感受不到那種戀人的磁場和默契。
「差不多出發了吧,還有一小時的山路要走。等到地方差不多下午兩點,沿著湖邊走走放鬆一下,三四點能吃上烤肉,天黑之前能回到家。」
我們都表示贊同。
這一回換成邊野開車,唐曉辰坐副駕駛,我和王釗坐後邊。
車發動的時候,王釗靜悄悄牽住我的手,攥在掌心裡。熟悉的溫度讓我一下覺得有點酸。我將目光投向窗外被陽光照射翡翠的十萬大山,盡量不動聲色,不表露情緒。
到山中湖泊的時間和邊野估計的差不多。
我因為家裡父母喜歡吃烤肉,練就一雙好手藝,便主動承擔烤肉活兒。
每次烤完時,我會習慣性給王釗留一些出來,和大家吃的分開,這是我大學畢業後就養成的習慣。
王釗在一旁拍照,一扭頭看見我正往盤裡放,估計勾起他什麼陳年老舊的回憶,有些動容,走過來從我身後抱住我。
「月月,好像好久沒吃你的烤肉了。」
「嗯,這不是要吃上了。」我應他。
他低頭在我脖子上吻了一下,沒說話。
「邊兒去。」我縮了下脖子,有點癢,「幫忙把折疊桌和椅子擺好,讓邊野和曉辰也來幫忙。」
王釗便伸了個懶腰過去了。
我從身後遙遙打量他的身影。王釗雖這些年養成一些市儈的壞毛病,但他本是本性純然的人。心裡藏不住事兒,直來直往不虛偽,這也是當初我喜歡他的很大一個原因。他喜笑顏開時,那種鋪張的親和力與英俊的外貌,更是讓他看上去十分迷人。
我挪開目光,正對上不遠處正牽著唐曉辰往這過來走的邊野。
我皺了皺眉。
邊野和王釗,憑我直覺來講,是完全不同的性格。
邊野這個人,他眼中藏了很多事兒,大多時候,真的很難看透。
他似乎永遠不把什麼事兒放在心上,但又似乎,不是那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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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水如鏡,蒼穹如洗。
吃過烤肉後,我們四個人都十分滿足,躺在湖邊巨石上沐浴太陽,偶爾看飛鳥從頭頂飛過。
顯然邊野很不入戲,他說我們這樣其實很容易被鳥屎淋中。
後來王釗睡著了,唐曉辰去上洗手間了,邊野開始掏出遊戲機,而我重新捧起《面紗》。
「要不要打個賭。」邊野飛快地按遊戲機上的按鈕,邊分心跟我說話。
我一聽他那語調就知道他想說什麼。
「你不用在我面前試圖揭露別人。」我說,「不管王釗是不是你說的那樣,你也不是什麼好鳥吧?」
這回邊野一愣,遊戲也不打了,將遊戲機扔在一旁翻了個身,手撐住頭,望著我:「怎麼說?」
我捧著書依舊不看他。
「不管王釗對曉辰有沒有興趣,你看起來對我也很感興趣。」我確信,這段時間,我感受到的各種微妙絕不是巧合。
世上哪有那麼多巧合與自作多情,如果你感到曖昧,那麼只有一種可能,就是對方想讓你感覺到。
他樂呵呵地翻弄著遊戲機笑:「繼續說。」
「首先,我對王釗的判斷不會因為你這外人三兩句話就產生動搖,我和他之間怎麼回事兒,只有我說了算,知道嗎?其次,你不覺得你現在的角色特別像你口中的王釗嗎?捫心自問,你對曉辰算得上公平嗎?」
「我和曉辰,與你和王釗,當然不一樣。」
我總算願意從書上方露出一雙眼,打量他。
邊野豎起一根手指:「第一,我對曉辰,至少懂得怎麼哄著自己人,而不是胳膊肘往外拐。是我的人,合著就該皇帝命,我寵還來不及,怎麼能讓他在我這兒受委屈?」
又豎起第二根手指:「第二,你跟曉辰也不一樣,情況不能一概而論。這個以後你就明白了。」
「第三。」他停頓了一下,將三根手指在我面前晃了晃,「我跟曉辰,不是戀人。」
我腦袋嗡地蒙了一下。
「如果非要給一個定義,大概是姘頭吧。」
「他是這麼說的?我們是相親認識的?」
我已經講完三分鐘了,邊野還在那頭捧著肚子樂。
「哎喲喂,我緩緩。」他打了個軲轆坐起來,「我跟曉辰是約的時候認識的。不過不是我約,是我朋友約,這裡頭彎彎繞繞地說不清,反正最後落到我頭上了。其實說是相親也沒錯吧,也算是變相的相親了,哈哈。可能算不上正經談戀愛的,但說是對象也沒錯。」
「別樂了。」我有點尷尬,「那你們還同居?」
「先別說我的事兒,顧著點你自己吧。」他朝我擺擺手,豎起兩隻手指,指了指自己眼睛,又指了指王釗,「說實話,我招子賊亮,你倆再這麼住下去,遲早得出事兒。」
我特別討厭別人在我面前危言聳聽,不論對方多有信服力,拿出了多少證據。
我這人天生護食兒,根本見不得別人說王釗不好。我承認邊野也是個挺有魅力的男人,但是在任何一段關係中,我向來都不喜歡被外人左右,也不喜歡被外人評價。
「你為了我們拆夥兒很努力啊。」我說了這句後就沒音兒了。
然後唐曉辰就回來了。他躺在我和邊野的中間,好奇地湊過來看我在讀什麼書。
他還全然不知道剛才發生什麼事兒。而因為我的心態發生微妙的感覺,現在看唐曉辰跟以前看他的感覺也不一樣了。怎麼說呢,特別複雜。
「小月哥,你在看什麼呀?」唐曉辰又湊近了點。
「毛姆的《面紗》,你應該讀過吧?」他好歹算是好大學。
唐曉辰茫然地搖了搖頭:「還真沒有,唯讀過《鼠疫》和《局外人》。這是講啥的,要不你給我念一段兒唄?」
「感興趣?」
唐曉辰點頭。
「那挑段裡面特別經典的告白吧。」
「那我還能學學。」他笑咪咪的。
邊野望著天,一副沒什麼興致的樣子打了哈欠。
我瞥他一眼,翻到我以前畫線的那頁開始念:
「我對你不抱什麼幻想。
我知道你愚蠢、輕浮、沒有頭腦,但是我愛你。
我知道你的目標和理想既庸俗又普通,但是我愛你。
我知道你是二流貨色,但是我愛你。
想一想真是好笑,我竭力去喜歡那些討你喜歡的東西,忍受折磨也要對你隱瞞起自己。實際上,我並不無知粗俗、不愛散播醜聞也不愚蠢。
我知道你何等害怕智慧,便盡我所能地讓你覺得我是個大傻瓜,跟你認識的其他人一樣。
我知道你嫁給我只圖一時利益,我是那樣愛你,我不在乎。
我很感激能被允許愛你,當我時常想起你高興跟我在一起,或者當我發現你眼中閃爍著愉快的愛意時,我就會欣喜若狂。」
唐曉辰和邊野都沒說話,唯獨王釗沉睡而綿長的呼吸,輕輕地來,輕輕地去。
明明是念給他們兩個聽,此時此刻,卻不知為何引起一種微妙的共鳴。
我看了眼旁邊正睡得安穩的王釗。
我們也曾有過好時候,不是嗎?
自從那次野遊回來後,我們四個的關係似乎發生了變化,又似乎沒有。
說沒有,是因為這種變化是對於我來說。
不論對王釗、邊野,還是唐曉辰,我的看法和態度都發生了很大的動搖。
尤其是對王釗,很多時候,面對他時,我會不知所措。
當他溫情脈脈時,我心裡頭又很軟。
我曾無數次在他睡著時親吻他的唇,也曾無數次在惡夢將醒之際,抱住他的身,只是他從來不知。他依舊每天上班掙錢回來同我插科打諢。
我一直在默默觀察,我們的關係,已經不似當初。
我們之間的這個變數,就是唐曉辰。
我開始相信邊野的話時,是在一個月後的某一天。
當時培訓機構開晚會,要求所有的員工都必須到場。公司難得慷慨地包下整個宴會大廳,吃飯、抽獎、搞活動,晚上還組了局去喝酒唱歌。
跟王釗在一起後,我很少有這樣放鬆的機會。
當天晚上跟他打了電話後,他也沒什麼反應,說「你去吧,別太晚回來就行。」
結果我在KTV裡被那群孫子灌成了傻逼,等到我迷迷糊糊醒來時, KTV 裡就只剩下幾個跟我同樣宿醉的人。顯然是單身漢,打定主意一宿就睡到這兒了。
可我不是單身啊……
我強忍著嘔吐感起身,上過洗手間沖過臉,扒出手機一看,已經沒電了。
當時我心裡頭就有點慌。
這讓我回想起,我剛認識王釗頭一年,我也是半夜出去聚餐,結果手機落家裡了。
其實當時出門,我是跟他說過的,他說到地方給他電話,他才好開車來接我,這大冬天的,怕我冷得難受。結果我沒帶手機,就算了。當時也是心大,想著回去給他個信兒就行了。
我慢騰騰地往回走,冬天的風吹得我一個清醒,覺得真他媽冷啊。一路上,我不知把羽絨服裹得多緊,才終於到了家。
結果一到家,我就看見王釗紅著眼,外套也沒有穿,只穿了一件單衣,站在樓道門口凍得發抖,著急得不行。那樣子,時隔兩年,我到現在都能還原每一個細節。我永遠記得他當時的表情。
他說:「你再晚回來一點,我就要報警了,你知道嗎?」
只因為我走的那段路特別長。大雪封路,我走回來的時候都已經凌晨一點多了。
我當時眼淚唰地一下就下來了。
我當時心裡想,這輩子,就這個人了。
然而現今我醉著酒,頭疼,身上也難受,疲軟,沒勁兒。
但是我掛心王釗會給我打電話,也不知道現在幾點了,要是太晚,他又找不到我,他得多擔心啊?
我推那幾個醉鬼,推不醒,又去扒他們包,包裡也沒有充電器。
最後我跌跌撞撞,總算找到經理,問他們要充電器,他們一會兒說沒有,又一會兒說不借,違反規定。我最後煩得不行,從錢包裡抽了幾百塊甩給他,我說跑路費,幫我樓下買個充電器,不用找了。
那經理立馬人精一樣地一溜煙就沒了。
我趴在桌上,想吐。
後來也不知道暈了多久,那經理總算給我買回來一個充電器。我滿屋子找充電口,最後崩潰地坐到廁所地板上,在廁所裡給手機充電。
充電的那時間,我就感覺無比漫長。
等啊等,等啊等的,我就不知不覺給睡過去了。
其實我沒睡安穩,就是太難受了,沒到十分鐘又驚醒了。我手裡還握著手機,冰涼涼的觸感。
我著急地滑開顯示幕,一條微信和來電提示都沒有。
我想是不是剛開機,要緩衝一下,結果又等了十分鐘,我看著空空如也的螢幕,才知道是真的沒有任何來自王釗的訊息。
胃裡頭空空如也,但此時此刻,那種翻江倒海的嘔吐感再次襲來。
我沒忍住,擰開隔間門抱住馬桶吐了個痛快。
但是我什麼都沒能吐出來。
涼水刺骨的水一直沖刷我的皮膚,我不斷用水打在面上,迫使自己清醒,儘快好起來。
五分鐘後,我撐住流水臺,望著鏡子中的自己,有些憔悴,有些……我說不清。
手機上連封短信什麼的都沒看到,說不上自己是失望,還是傷心。
更多的,或許是一種麻木的無力感。
承認吧林月,在你打開手機,隱隱期待的那一刻起,這結果其實已經存在──我惴惴不安的,想要回避的……
我靠在牆面上叼了根菸,想了想,大概再抽一根菸,恐怕會更難受,最後還是揉成一團塞進垃圾桶中。
深吸一口氣,我冷靜地給王釗撥電話。
第一遍,無人接聽,第二遍,還是無人接聽。電話那頭不斷被拉長的電子音像是某種酷刑,越來越長,同時也把我的心越來越往下拽。
會不會有什麼事情耽誤了?
會不會真的不是故意的?
我腦海中還死死地抱著一絲僥倖心理,那通常是某種自欺欺人的表現。
再打一遍,再打一遍,如果依舊無人接聽,就暫時把這顆心給我揣回肚子裡去,等回去再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我鎮定地告訴自己。
第三遍,我撥出王釗的號碼,滿懷希望且冷靜地聽著電話那一頭拉長的電子音。
一聲,兩聲,等到後期,幾乎就要掛斷時,電話被接起了。
我側耳傾聽。
「喂?」軟糯糯而猶豫的聲線從電話那端傳來。
我當然認得出,那是唐曉辰的聲音。
我沒有給他多說一個字的機會,立馬掛斷電話。
身體像灌了鉛水,一個勁兒地往下墜。
我不知道人有沒有那種時候,恍恍惚惚的,覺得眼前的東西非常不真實。清楚知道自己不在夢裡,又想給自己一點緩衝的時間。等眼前景象歸位,意識回籠後,巨大的衝擊力及壓力,從四面八方向我用來,幾乎讓我喘不過氣來。
不會吧?
不能吧?
不是我想的那樣吧?
可就連我自己,這世上最不願相信這個事實的人,此時此刻,都再也無法為王釗找出任何脫身的藉口。
其實世上許多事情根本沒有那麼複雜。只是當事人從來不願接受罷了。所以人們用藉口、解釋、意外、誤會,來自欺欺人,來自圓其說。
其實哪兒有那麼多好運氣。
我摸出手機,螢幕上還是我倆的合照。拇指用力擦兩下,滑膩的抹痕背後,是兩張笑得燦爛的臉。
不安和焦慮堆積到極點時,其實那種感覺恨不得別人給你一刀了斷,給個痛快。好過胡思亂想的折磨,真的生生能逼瘋人。
或許是我喝了酒的緣故,此刻情緒非常極端,喜怒被放大,因此那種格外錐心刺骨的感覺也被放大。
我飛快地收拾了東西,衝出KTV 。我必須現在回家,立刻,馬上。
沒想到的是,當我走出 KTV 的那一刻,看到的會是傾盆的大雨。
無邊無際,淋濕整個深夜中的城市,像要吞噬掉一切。
路上沒有行人。沒有一輛計程車。我摸出手機叫車,然而在不斷嘗試和等待的二十分鐘裡,終究沒有一輛車願意接我的單。
我被困在這裡了。
向前兩步,我在滂沱的大雨裡站立。我很難解釋那瞬間我的行為,或許是有些癲狂了。
我做了兩分鐘的思想掙扎,然後給邊野撥了電話。
不論唐曉辰和王釗現在是怎麼回事,邊野那邊見沒動靜,就說明他肯定不知道。
或許,他甚至不在家。
我邊打邊挪開手機看了看時間,已經凌晨一點了。我不知道邊野這人的作息,只能祈禱他現在還沒睡。就算睡了,也不要睡得太熟。
出乎意料,電話響了沒幾聲後,那邊就接了。他聲音有些惺忪和懶散,像是剛睡起來,又像平時剛打完遊戲的那種感覺。
「怎麼了?」
「你在哪兒?」
「出什麼事兒了?」我聽到他在電話那頭緩緩直起身的聲音。
我盡量穩住聲音,不讓他聽出我太多的不對勁:「跟公司出來晚慶,我被困在KTV了,你能來接我一下嗎?王釗估計睡了,我打不通他的電話。」
那邊沉默了一會兒,他很快捕捉到我言語裡的漏洞。
「你怎麼知道我不在家?」他問,「如果只是單純求助,你會讓我幫忙叫醒王釗,而不是叫我來接你。告訴我,發生什麼事了。」
兩秒鐘的沉默後,我坦白:「我剛給他打了電話,是唐曉辰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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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我掛斷電話開始計算,邊野花了不到二十分鐘就到了。
凌晨的馬路上沒有車,空寂得令人害怕。
他換了輛野馬,純白色的光束射進雨幕,淅淅瀝瀝照亮雨點。他也不熄車,撐了把黑傘下車,徑直走到我跟前。我以為他會說什麼,但邊野什麼都沒說。他一手虛虛地扶住我肩膀,一手掌傘,就這麼把濕淋淋的我直接塞到副駕駛裡,壓根沒丁點猶豫和心疼皮椅。
「熱咖啡。」他上車後從中間的杯座裡遞過來一杯,看紙杯像是公司配置的那種。
我這會兒才覺得冷,哆哆嗦嗦地把咖啡杯抱在懷裡,看他將空調開到最大,提醒我繫好安全帶,然後一油門踩了出去。
從開始到現在,邊野沒一句多餘的話,但是他扶著我肩膀的手,為我擋雨的傘,遞給我的咖啡,還有擰開的、溫暖的車中暖氣,無一不讓我的身體漸漸回暖,從那種極差的狀態中緩慢地恢復過來。
等到了家,他把車停在路邊,和我一起上樓。
從上電梯起,我就心神不寧,總害怕打開門後,許多事情就再也沒有挽回的可能。但是等電梯門一開,我卻比邊野更加急促地往門口靠去。我手裡一直攥著鑰匙,這時候哆哆嗦嗦地去開門,我手抖到不行,很著急,但就是屢次戳不到鑰匙眼裡去。
我忽然就有點想笑。
現在我的樣子,一身酒氣,落魄狼狽,渾身濕淋淋的,在門口哆哆嗦嗦,連門都開不了。
我現在看起來多可笑。如果門內真是我想的那樣,難道我也要以這樣一個「怨夫」的形象出現在王釗,或唐曉辰面前嗎?
一隻手從我身後握住我不斷哆嗦的手,沉默但很溫暖。
我回過頭,平日總沒個正形的邊野,安靜起來有種令人心安的感覺。我神奇地隨著他的動作慢慢平靜下來。他握著我的手的鑰匙,插入鑰匙孔,門開了。
客廳沒有任何動靜,我又靠近我房間。房間裡沒有任何聲響。
握住門把手的時候,我猶豫了一下,我生怕看到他們倆全裸擁抱想眠的溫情畫面,那恐怕比激情赤裸的床上運動讓我更接受無能。
深吸一口氣,我還是推開門。
王釗躺在床上,安安靜靜,他的身邊沒有別人。也沒有我預想中的全裸,或有情愛後的凌亂痕跡。
看起來一切都非常正常,就好像他只不過是沒等到我,暗自先睡著了而已。
他的手機安靜地放在床頭,充著電。
我站在門口寂靜了整整十秒鐘,有種整個人放鬆下來,快要虛脫的感覺。心跳又重新回到胸腔。
邊野比我的反應還快,他立刻轉身走向另一間屋子。禮貌性地敲了兩下門,沒人應聲後,他伸手扭了兩下門把手。
門被反鎖了。
「出來。」他在門上彈了一下,看似輕而易舉,聲響卻很大。
裡面窸窸窣窣有了動靜,接著是腳步聲,然後唐曉辰出現在門口。
唐曉辰剛開門就見到邊野和我站在門口,模樣一下有點呼吸不過來似的:「野……野哥,你不是今晚不回來嗎?」
邊野拇指往後指了指,抄著口袋:「解釋一下?」
唐曉辰將目光挪給我時,雙眼微微睜大:「小月哥,我知道你可能誤會了。不是你想的那樣,王釗哥他今晚斷片了,你打電話那會兒,他根本叫不醒。想說凌晨一點了,我看到你來電,以為有什麼急事兒就替他接了。我本來想解釋一下,但才剛說了一聲,你就掛了。後來我打電話,你也都不接……」
很完美,很符合邏輯的解釋,忽略細節,的確站得住腳。
「他為什麼會斷片?」
「是……是……」
「是什麼?」邊野有點不耐煩了。
「是我晚上和朋友去喝酒,然後下大雨,給野哥打電話一直關機,我就問王釗哥能不能接我一下。後來我那群朋友,野哥你也知道的……」唐曉辰說著還瞥了邊野一眼,「他們就說生面孔,交個朋友,拉著王釗哥喝嘛。我有勸的,真的有,但是拗不過他們。王釗哥就被哄著喝了幾杯,我當時也沒注意,後來才發現都是深水炸彈……」
「十點鐘左右,我的確在外面手機沒電了。」邊野對我說。
唐曉辰越說越小聲,到最後愧疚得眼眶都紅了。他說:「對不起小月哥,我知道我讓你不好受了,都是我的錯。但你一定要信我。」
我笑了一聲,無話可說。
信他?我現在連自己都不信。
不過唐曉辰的話說得滴水不漏,看樣子也並不像騙人。看起來就真像他說的那樣,但我心裡頭那道坎就是過不去。
「唐曉辰。」我叫他大名,「麻煩你以後離他遠點。再有一次,我們就搬出去。我說真的。」
我當天晚上沒怎麼睡好覺。
凌晨兩點,我出去放水。
路過他們房門時,聽到裡頭碎碎的話語聲。隔著一層門,聽不真切,我也不想去聽牆角。
但我能辨認出邊野的聲音,沒了平時不著調的語氣,平穩冷靜地說著什麼,而唐曉辰回了句什麼,似乎帶著哭腔。
我放完水就回屋繼續睡了。
到了凌晨六點,睜著眼躺在床上,怎麼也睡不著了。
我想起來幹點兒別的,但稍有動靜,王釗就有點睡不安穩,習慣性地翻個身,八爪魚似地抱著我。
我感覺他醒了,但他自己應該不知道,黑暗中劈頭蓋臉地摸了我一把:「月月……你去哪兒了?」
一如當年的溫柔。
我忽然有點想哭。
安安靜靜讓他抱著,我緩了一會兒,然後再次小心翼翼地推開他。
洗漱,喝水,在陽臺上抽了根菸,然後我回到房間拿出我的數位板,開始畫我接的私活兒。
沒辦法,滿腦子都是亂麻,這個時候只有工作能讓我冷靜和清醒。
就這樣,偶爾喝點水,吃點東西,抽根菸,就這麼從凌晨六點挨到十點鐘。
十點鐘的時候,王釗醒了。他像往常一樣,沒察覺出任何不對勁,用剛睡醒的沙啞的嗓子喊我,問怎麼起這麼早,在忙活啥。還喊我過去,讓我給他抱一會兒。一如當初的溫柔。
我有些恍惚,記得很早以前,我曾經設想過我們兩個的以後。在有他的未來裡,我以為以後的每天早上都會是這樣。那就是我們平平凡凡的日子。
其實也才不過過去了三年。
三年,有的人連熱戀期現在都還沒過去。
見我不應他,王釗後知後覺察出不對勁兒來。
漸漸的,昨晚的記憶開始回籠。像他這麼遲鈍的人,也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月月。」他從我背後抱過來,我停下數位板上塗畫的筆,但卻沒有轉過身。
「你昨晚幾點回來的?怎麼回來的?對不起……我昨晚斷片了,沒出什麼事兒吧?」
我繼續開始塗塗改改:「出沒出什麼事兒,你自己心裡頭沒譜嗎?」
我彷彿都能聽到王釗心裡頭咯噔一聲。好笑,做賊心虛的聲音。
昨晚他的確沒有做什麼越界的事兒,我更沒有什麼把柄能指責他和唐曉辰有曖昧關係。但他要是問心無愧,現在就不會心虛,不會不確定,不會答不上話來。他會像以前一樣坦然,甚至提都不會提,因為他對自己有信心。
他有信心自己絕不會做任何對不起我的事兒。
可眼下的情況顯然不是這樣。
我把筆擱到一旁,推開他轉過椅子,一瞬不瞬地對住他眼睛,讓王釗無處可躲。
「你實話告訴我,王釗。你是不是看上唐曉辰了?」
「怎麼可能?」這回他反應極快,「月月,昨晚的確是我不對,你別亂想好嗎?我只愛你一個人,你怎麼會這麼以為?是不是我哪兒做得不合適,讓你誤會了?」
見我不說話,王釗又連忙說了一大串話,都是垃圾話,說來說去就是「我只愛你,我看不上別人」諸如此類,還手忙腳亂地發誓,說絕對沒有二心,搞得跟向天皇表忠心似的。
我就笑:「我就問問,慌什麼?你慌什麼,嗯?」
「別跟我開玩笑,月月。」王釗坐在床上,一隻手搭在我膝蓋上,看進我眼裡,似乎這樣能讓他顯得格外真誠,「你知道你對我多重要,你知道的。」
他把我的手放到他胸口。
我抵著他的胸口,感受到他胸膛裡沉穩的、一下一下的心跳。
「吃飯吧。」我很平靜,「你該去上班了。」
當天我請了整天的假,悶頭畫畫。我不知道自己工作了多少個小時。從白天到天青,我抽完了一包菸。
中午,王釗給我打了兩個電話,還十分擔心我,給我點了外賣,偶爾還時不時發短信騷擾我。
說實話,他看起來一點兒都不坦蕩。
我心裡頭悶,化悲憤為力量,瘋狂地畫畫,瘋狂地改圖,瘋狂地……好吧,我不知道像我這種人,還能瘋狂地怎樣。
王釗以前就說過我宅,我總不能承認,現在我感受到,他說的那種宅,或許並不是指我待在屋子裡的時間。而是像我這種近乎自殺式的社交封閉。以至於我想跟什麼人說點什麼的時候,發現身邊除了王釗,其實根本沒有其他人。
我只有王釗一個人。
我難道沒有傾訴欲嗎?
我難道不想吐槽嗎,不會難過嗎,快樂時不會和人分享嗎?
當然不是。人是社交動物,但我脫離社交圈太遠,以至於我能搭上話閒聊的朋友,一隻手就能數得完。
人就是這樣,總是要到來不及,或嘗到惡果時,才後知後覺自己做錯什麼。而亡羊補牢的後果通常是,你要付出過傷筋動骨的代價。
可是,奇怪的是,當這一次我升起傾訴欲時——腦海裡不自覺浮現了邊野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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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這一天開始,我真的有感受到王釗在盡力彌補。儘管這件事,也許他本身的行為並沒有造成太嚴重的後果。但我們的感情和關係出現裂痕。這種裂痕不僅僅是「芥蒂」。更多的,成為了一種「不信任」。
我和他都在表演,他在我面前步步驚心,小心試探;我在他面前則要假裝大度,假裝已經不在意。
事情已經過去半個月,我不應該揪著不放,不是嗎?
但是這道坎,我自知並不好過。
至於唐曉辰,自從那天我聽到邊野跟他說什麼後,他變得安分很多。
其實我也弄不清是我當時的那番話對他起了作用,還是當天夜裡邊野跟他說了額外的什麼。他變得更加地黏邊野,減少和王釗的相處,尤其是單獨相處。他也更加努力對我示好,儘管這種示好在堅持了幾天沒有得到回應後,他就放棄了。
拋開那些亂七八糟的事兒不說,唐曉辰的確是個心思靈敏的孩子。當他發現我們的關係沒有挽回的地步時,他便及時而有眼色地離我遠些,否則太過刻意的諂媚便只會令人心生厭惡。
邊野還是老樣子,除了不在家的時間變長,回來後就是吃飯、睡覺、打遊戲,偶爾看本書。
自從我和王釗的關係出現裂痕後,為了掩飾我們之間的尬聊和冷場,我瘋狂地接稿,瘋狂地工作。有時候到晚上七八點才回來,早上只要醒了就收拾東西出門。回家後要是發現王釗在家,通常努力地和他聊上幾句,然後就打開數位板逃避到二次元世界,強顏歡笑。
這樣的狀態維持了兩週,王釗漸漸表現出強烈的不滿。
我們沒有擁抱,沒有接吻,連點兒基本的情話都不說了。
他說這樣和分手了有什麼區別?
其實我很努力了。
我們都很努力想變回到以前那樣子,但是我們都失敗了。
變不回去了。
有一天晚上,王釗睡夢中驚醒,第一件事兒是確認我在不在身邊,然後抱著我摸了好一通,才算是安穩下來。我當時睡得迷迷糊糊,完全沒醒透,糊塗著腦子像很久之前一樣撫摸他的後背,溫柔地、繾綣地,問他怎麼了,是不是做惡夢了。
王釗的身體僵了一下。然後我感到他把頭埋在我肩膀,模模糊糊中,我感覺到他哭了。
我不記得王釗已經多久沒有流眼淚。
本質上他並不是什麼傷春悲秋的人,不敏感,甚至有些遲鈍。他說話直來直往,經常不過腦子,但是心腸很善良,是那種街上看到流浪漢就要掏兜兒找零錢,看到流浪貓就要掏兜兒找零食的那種人。他的直來直往,總是讓他的情意能最大化地傳達給另一個人。但同時,他的直來直往也總會傷害到別人。
但王釗不知道。
因為我從來不會讓他知道。
「嚇死我了。」他趴在我肩頭哭,把我緊緊地抱住,顯然還沒有從一場夢魘中逃出來,「原來你還在。嚇死我了。」
那一瞬間,我感到他好像變回成一個小男孩。一個非常害怕弄丟自己最心愛的東西的小男孩。
我不知是不是我們迅速惡化的關係令他著慌。
又或者他在夢中鬼使神差地預感到,我們離這段持續了三年的感情的結束,其實已經不遠了。
我更加瘋狂地接稿,畫畫,強迫自己沉浸在工作中,這樣胸口才好不那麼難受,才不至於窒息。
有一次邊野進來給我送東西,隨手拿起我桌上的手稿看了看:「功底一流,速度也很快,能駕馭多種風格……為什麼不跟文娛公司簽約,跑去搞教育培訓?」
他這番見解讓我略驚訝地瞄他一眼:「你還懂這些?」
「我是搞文娛的,忘了?」他食指曲起,在我的畫稿上彈了一下,說道,「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以你的能力待在這小池裡,屈就了。」
「我樂意。」我認真地描著線,不太認真地回答著他,「搞培訓挺好的,某種方面來講也是一種教育。教育是高尚的,你不懂。」
他搖頭,顯然不認同我的說法:「人的才華和創造能力都是有限的,慣常只在特定的幾年裡達到頂峰,然後就會開始走下坡。十年磨一劍,真正能出來的有幾個?你這是在浪費自己的才華。」他這樣定義道。
「出去。」我說。
於是他優雅地捏著我的畫稿出去了。等我反應過來,追出去時,邊野已經不知道跑哪兒野去了。
如是過去三天,或許是我對王釗的消極態度,給他了太多壓力。王釗似乎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模樣。
那種感覺,就好像他已經篤定我們會分手,拖著,只是彼此心裡都在猶豫。
至於什麼時候分,就得看誰最後憋不住了先開口。
我隱隱約約摸清楚了他這種破罐子破摔背後的想法時,忽然就覺得自己很可笑。
我還在盡力挽留,可他已經在想如何體面退場了。
可惜,他最終連一個體面的退場都沒有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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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月後,我參加培訓組織的畫師見面會,在北京。
告訴王釗後,他反應平淡,也沒有什麼過多的囑咐。
我關上箱子拖出門的那一刻,不知為何回頭望了他很久。我不知道那種不捨的感覺是怎麼回事,明明我們之間並不是永別。王釗的背影隱匿在堆得層層疊疊的棉被中,只偶爾露出平滑緊實的肌肉線條。他腦後的頭髮翹著,正低下點外賣,緊縮的眉頭一如既往的性感,正在糾結到底吃什麼。
「王釗。」我喚他。
他停下手,回頭看我。
「我到北京後給你打電話,你記得要接。」我說。
「好啊。」
兩天後,因為活動行程上的一些問題,我提前兩天回到公寓。
悶熱的午後,空氣中散發著一股情欲氣息,還有混合著快要落雨的、潮濕的、腥甜的塵土味兒。我走進房間,靜靜聽門內翻雲覆雨,愛潮翻滾。我所熟悉的,王釗的低沉聲音,和另外一個熟悉的、此刻卻變得黏稠而甜膩的呻吟聲混合在一起。
「釗哥,我和小月哥誰的活兒好?」
「你說呢,小浪貨,不然我為什麼在他的床上幹你?」
三年的感情。
一千多個日日夜夜。
一隻手從耳邊穿過,撐住我面前的牆壁上,將我封鎖在有限的空間裡。我聽屋裡這兩位的活春宮太過專注,以至於邊野是什麼時候回來的,我竟沒察覺。
「怎麼辦,你男朋友,睡了我的人。」他的聲音很輕,入耳酥軟,「我是不是,該找你賠?」
* 你看別人家的XX:意指別人家的總是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