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曲
我從小成長的世界,跟諸位的世界稍有差異。我的父親,是美國情報機構資深官員,換句話說,就是間諜大師。我的童年多半待在國外;很小的時候,就有一票擔任間諜的叔叔。十一歲起,我經常躲在樓梯間,偷聽父親和同事討論一些不該洩漏的機密。我從小就知道,家中電話裝了竊聽器,信件會被攔截。我具備一點認知:人人都有背叛的本能。
我很愛父親,卻不想踏上他的道路。二十三歲生日前夕,CIA主動召我加入,我敬謝不敏,想開創自己的天地。到頭來,還是走到這個下場。簡而言之,我躲在這裡,等待時機。等我的律師協同司法部與某個外國勢力達成協議,澄清對方極度關切的內幕,洗刷本人的冤屈,確保安全無虞。
在這處灘頭,我的屋子內部寬敞,但外表瞧不出來。無論從哪個角度,只能看到一小部分。純就外觀看來,毫無特殊之處。父親告誡我,這種時候要盡量放低姿態。
屋子有一座前廊,一座游泳池。屋內是西班牙瓷磚,原木梁柱,隨著陽光變色的純白泥牆。寧靜舒適,是看書、沈思、等待的好地方。我不認識附近鄰居。握手寒暄,偶爾隔著老遠揮手致意∣∣越遠越好。沿著海岸走下去,過一座橋就是大陸,有個日益繁榮的小鎮。我每週固定去幾回,買些日用品、食物、書籍等等。開車個把鐘頭,穿過沼澤和松木林,有個比較大的鎮,但算不上大城。當地有機場和一些娛樂場所。每逢律師或別人找我,就約在那裡會面。對我來說,那就是世界盡頭。我的思緒,還迴盪在另一個世界。
或許吧,追根究底,該回溯到那年夏天,我人在紐約,跟邁爾斯‧科普藍(Miles Copeland)初次見面。他是CIA元老,政戰部門的祖師爺,很可能認識我父親。他提到,政治勢力相互較勁,衍生出許多政客無法解決的問題,因為政客自命清高、標榜形象,做事礙手礙腳。針對這類麻煩,最好的方式,就是從遠方派遣特工抵達現場,不擇手段,辦完就閃。
另一次,在倫敦希斯羅機場,預定前往新德里,飛機正要起飛,卻被警車阻攔。兩位探員把我請下飛機,盤問幾個鐘頭,最後放我走。真有這種怪事!回溯逼我走投無路的陣陣狂潮,這算是第一波。
我不斷反省,怎麼會落到這種地步?從機場偵訊室,沙烏地宮殿,富豪的私人客機,跟教宗比劃拳擊,和海珊稱兄道弟,白宮的祕密會議,塵土瀰漫的阿富汗,陪著小舅子都狄(Dodi)在巴黎夜總會狂歡,朝肚皮舞孃潑灑百元大鈔……最後的下場,竟然是佛羅里達荒僻的海灘?
來此之前,我度過一個多月縮頭縮尾、心驚肉跳的日子。每晚睡在不同的地點,換不同的名字,生怕見不到隔天的太陽,那是什麼滋味?找些廉價賓館,勘查周遭環境,上床前,事先演練,萬一對方找上門,可能從這道門或那扇窗戶進來,起碼兩人以上,我插翅難逃。眼前一切正常,與其翻來覆去,不如呼呼大睡。
孤家寡人,與世隔絕,過去種種,簡直不可思議。往事如煙,那些人讓我見識了世界萬象,因為我有利用價值。我幹過的事情,證明了自己的價值。想當初,天底下沒有辦不到的事情。那個整天忙碌、環遊世界的傢伙,難道會是自己?
趁著每年此時陰雨濛濛的天氣,我待在屋內思考。我觀察天氣的變化。我該好好反省,為什麼淪落到這付田地?
雨停了,太陽露出笑臉。沙灘上漫起薄霧,船隻乘風破浪出海捕魚,風和日麗的季節,遠處傳來海鷗的聲音。此地的景象,我已瞭如指掌。我夢想乘著棕櫚葉飄向天際,飛到那些熱愛的土地,做我愛做的事情。我不應該困在這裡,任由回憶糾纏不去。
我衷心期盼這樣一天的到來,我的律師、政府法務部門,以及追緝我的若干人等,在暗無天日的房間裡,分坐長桌兩端,打字機、燈光、攝影機各就各位,有人轉向我,請我「從頭說起」。
好吧,就讓我從頭說起。我的父親是間諜,這是關鍵證據。我暗自決定,這一點我必須保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