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人類在災難發生前就是分裂的。
在跟精靈的「淨血之聖戰」當中,人類將太古文明的科技投入了戰場。而在其中,斬獲了最多戰功的,就是以奇巧以及貪婪淬煉兵器:巨神。
藉著魔法的融合,或者用外科手術置入……被植入巨神之卵的生物,可以獲得龐大的軀體以及如金屬般的外甲,以及無可比擬的力量。
然而,太古文明會成為禁忌,並不是偶然。滋養文明生長的大陸被餵養為咆哮的巨獸,掙破了所有的約束奔騰狂襲而來。動植物開始異變、反噬,轉化為前所未見的魔物。地表再也不適合居住。在一切都無可挽回的時候,人類終於做出了最後的決定:啟動太古文明的遺跡,讓剩餘大陸浮上天空。
然而,紛爭從來不會因為災難而終止。
最後一體巨神持有者的出現,讓國境之間的紛爭再度被挑起。沒有名字的少年、徬徨無依的少女……初次相遇的兩人,還不知道自己被牽扯進了命運的經緯之中。
人類在災難發生前就是分裂的,在災難後也是。
一. 覺醒
碧綠蒼翠的大陸飄浮在空中,徜徉在遼闊湛藍的天空裡,淡淡的白雲在大陸的邊緣暈開,渲染著色彩鮮明的初夏午後。火之境高聳的黃銅質燧塔零星樹立,鬆軟的煙霧被強勁的暖風拉扯成薄幕,抹入這座邊境村落的天空。
少女沿著蜿蜒的小徑往前奔跑,衣襬翻動的氣流捲起一陣花香。迎著當面而來的南風,她的草帽滾落,飛越田野,投奔天空的湛藍,露出了她頭上一對毛茸茸的狐狸耳朵。
草帽翻過圍籬、飛越花叢,襯著藍得過分的天空迎向下午三點的太陽。陽光透過草帽的空隙投下,亞人少女揚起頭,瞇起眼睛望著草帽歡快的凌空飛舞,她輕快地一蹬,單手支持著身體翻過了花圃的籬笆。
「嘿!」她一把抓住了歡騰的草帽,一頭長髮在身後灑出,甩出的汗水如同鑽石般晶亮
沒給自己時間喘口氣,少女抄截徑穿過了樹林。像是在湖面丟入小石子,高昂的情緒像漣漪般在午後的樹林渲染開來。枝枒翻騰,突來的訪客嚇著了樹梢的小松鼠,手中李子落到了樹下。少女腳步未停,彎腰撿起了地上的紅黑色李子,毛茸茸的尾巴染上了灌木的汁液也不在意,像是喧囂過頭的風一般掠過了寂靜的樹林。
樹蔭退去,陽光再次灑滿全身。她瞇起眼睛,因為胸中的悸動跟太陽的光芒而有些頭昏眼花,小鳥兒的啁啾聲被她拋在身後。
小丘上突起的巨岩就像個絕佳的瞭望台,環著底下寧靜的小村莊。少女深吸了一口氣,讓高空涼爽的空氣灌滿了胸腔,她再也抑制不住嘴角的笑意,跳上了巨岩的最高點──
於是,三千公尺高空的景色就在她眼前展開。
浮空大陸邊緣破碎的陸塊像是嶙峋的礁岩,連三千公尺以下、那片永遠無法觸及的
黑暗大陸都是一片美麗的靛色。少女覺得自己就像甲板上的水手,站在名為浮空大陸的
船艦甲板上,瞭望著廣闊更勝海洋的天空。
依偎在燧塔的薰暖之中,市集、商鋪、農田、住家流轉如常 ,身下這座邊境的村莊仍過著一成不變的生活。男人們總是把自己弄得一身髒污,女人除了顧小孩之外沒什麼事好做,但即使是一向充滿泥濘的鄉間小道,也能因為到訪的人是誰而變得可愛起來。
「找到你了!」少女閉著一隻眼睛,彷彿要鎖定目標一般的將手指往前伸。
幾個騎著馬的身影,沿著原野上的小徑往村莊的入口處前進。
少女跳下巨岩,順著山坡蜿蜒的小徑往村莊跑去。像是溜滑梯一樣任由自己的衝勢逐漸加快,讓自己的腳步跟胸中的興奮一樣到達了最高點。路上的人多了起來,她跑過骨碌旋轉的風車,還有乳牛悠閒吃著草的牧場,連兩邊的行人都駐足看著她在小路上奔馳,然後差點跟提著菜籃的太太撞了個滿懷。
少女沒停下腳步,不一會兒就再度跑遠,留下身後的太太瞅著她,搖了搖頭,然後新煩惱起今天的晚餐。
燧塔周邊是房舍聚集之地,溫暖的空氣從燧塔流洩,滲進巷弄之間。紅色屋瓦的矮房彼此肩併著肩,道路逐漸寬闊了起來。少女像一陣風從水井旁跑過,蝸牛從殼裡探出眼柄,無法理解有什麼事情值得那麼著急,然後便慢悠悠的往上爬了一毫米。
接著,少女折了回來,從桶子裡掬起水咕嚕咕嚕的喝下肚,然後把剩的一股腦兒臉上潑,抖抖濕漉漉的耳朵,再次往前衝刺。蝸牛轉動眼柄,決定不再去思考這種急急忙忙的事,又往上爬了一毫米。
「別整天橫衝直撞的!」
「喂!大家都在忙啊!」
大道上的人們朝兩旁讓開。少女宛如激流奔走在岩石間,周圍的閒言閒語像是激起的水花,不過轉眼就被她拋在了背後。她側身,從人群的空隙間穿過。不論是刻薄的麵包師傅或無所事事的小混混,甚至連驕傲的磨坊千金都沒辦法影響今天的她。
終於跑過了最後一段路,她尾巴搖擺著,耳朵也豎了起來。扶著作為村莊入口的木製路牌,少女力竭但是愉悅的撐著膝蓋喘氣。
彷彿像計算好似的,騎士們的交談聲從 遠方響起。她轉動耳朵,笑容如花朵般在臉上綻開。
「凱爾!」她躍步向前,快樂的張開了雙臂,頭上的草帽再次掉到了地上。
「欸、艾兒!」
見到亞人少女,領頭的騎士難掩驚訝,從馬背上跨了下來──還沒站穩艾兒就一頭撲到了他的身上,讓他摟著艾兒的身軀轉了一圈。
「嘿嘿嘿,凱爾……怎麼過了那麼多年才來找我?」艾兒笑吟吟的將腦袋壓在他的肩膀上:「我一直在等……咦,你有那麼矮嗎?」
「是妳長高了吧!」凱爾同樣笑著回應,將艾兒給放到地上。
隔了那麼久沒見,凱爾跟艾兒印象中有些不一樣。不但頭髮長了,身體也更加結實,好像已經習慣了腰上那柄手半劍的重量,不過中指上淡色的疤痕還是跟記憶中一樣熟悉,那是為了救樹上的小貓而被抓傷的。
「我現在可以自己幫燧塔換軸芯了喔!」
艾兒仰著頭,不停墊著腳尖,好像想要追上差了一個頭的凱爾。
「真的嗎?艾兒真了不起。」凱爾眼裡都是笑。
「凱爾,這位是?」一旁的騎士問道。
「嗯,我跟你們介紹下吧。這位是艾兒,以前我父親照顧過她一陣子,是我的青梅竹馬;艾兒,這些是我的夥伴們。」
「妳好。」剛剛發話的騎士說。
騎士跟艾兒握手,然後把手抽了回來。
騎士團的隊伍惹來了村民的一陣小小騷動,廣場上幾乎每一個人都跟凱爾握了一次手,有的甚至握了兩、三次,還有小孩想要去偷摸他的劍。
艾兒被推到了旁邊,看不見凱爾的身影了。她想擠回凱爾身邊,不過卻被雜貨店的大姐拉開,最後,她只能緊跟在隊列後面。
嗯……就是這樣。
她想。
凱爾身邊總是不缺馬屁精,她差點都忘了。如今已經是副團長的他,似乎比小時候
更受歡迎了。
等到人群終於散去,太陽已經偏了好幾度。
「真拿大家沒辦法,」凱爾苦笑:「……艾兒,妳有話要說嗎?」
「沒有。」見到凱爾察覺到她,艾兒再 次咧開笑容,蹦蹦跳跳的跑到他身邊:「你什麼時候才要忙完?你這次不是特地來找我的嗎?」
「傻瓜,騎士團是來出任務的。」凱爾苦笑中不失寵溺:「我是騎士團的副團長,火之境的人們需要我啊!」
「我也很需要你啊!」艾兒說,一對狐狸耳朵動啊動的:「也不想想剛剛那些女孩子跟你獻殷勤的時候,是誰等了你那麼久。」
艾兒的話惹得周圍的騎士們笑了起來,帶著調侃意味的推推凱爾的肩膀。凱爾只是害臊的搔搔鼻子,無奈的樣子像個在哄小孩的哥哥。
「這幾年跟土之境的關係愈來愈緊張了,而且水之境的狀況也曖昧不明,」他說:「自從大陸浮上天空之後,國家與國家之間很多事情都跟以前不一樣了,既然我是領主的兒子,就得做點什麼才行。」
「說到任務,凱爾,」一旁的騎士在這個時候打了岔:「我們也該確認相關的細節了吧!
凱爾跟身邊的屬下談起了任務的內容。
此次任務的目標跟村子附近的魔礦採集場有關,現場已經封鎖了起來,連多數的村民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凱爾他們也只能透過側面情報推敲現場狀況。
後面的內容,艾兒就聽不太懂了。所以她只是持續微笑著走在凱爾身邊,腦中不停的胡思亂想。
浮空大陸的由來,即使是她也聽村中的長輩說過很多次。在十幾年前「淨血的聖戰」之中,精靈搶走了屬於人類的某種「力量」……為了尊嚴,人類只能啟動太古遺址當中的「宿命之光」,卻誰也沒料想到,讓大陸上的動物異變為殘忍的魔物。儘管是精靈們先奪走人類的東西,人類最終還是扛起了讓戰爭結束的責任,啟動了太古遺址中的浮空裝置,讓陸地浮上三千公尺的高空,並
重新分化為四大國境。
每次說到這個話題,大人們總有爭不完的意見,不過細節太多了,艾兒每次都沒有聽完。她一直以為那是離自己很遙遠的事,至少遠到不會讓她見不到仰慕的凱爾。
艾兒看著凱爾,他仍跟隊友討論著任務的事情。什麼計劃、規章、接應的……聽不懂的事情太多了。艾兒想要說話,但卻找不到地方插嘴,最後,他們還是到達了騎士團的會所。
「送到這裡就好了,」凱爾感謝的拍拍她的肩膀:「艾兒,謝謝妳陪我們大家走這一段路。」
「咦?」艾兒尾巴垂了下來:「你不多陪我一下嗎?」
「我還有任務呢,」凱爾拍拍腦袋哄他:「任務結束我才有時間啊!」
「嗯!」艾兒笑容滿面,帶著光澤的尾巴搖來搖去:「之後要來找我喔!」
「一定!」
艾兒往家的方向跑去。走過了一個街口,她突然想起還沒把口袋裡的李子送給他,光顧著撒嬌都忘記提了。
她蹦蹦跳跳折回會所的門口。騎士們還在大廳,一行人剛卸下行囊,準備坐下來喝一杯。
「沒想到你這麼受當地女孩的歡迎,真是開眼界了。」剛剛那個打斷艾兒說話的人在長椅上坐下,對凱爾開口。
艾兒嚇了一跳,在門口的柱子旁躲了起來,豎起狐狸般的尖耳朵。
「別說這種話,艾兒就像我妹妹一樣。」凱爾的聲音回答。
「你確定是這樣嗎?」那個人的聲音說道:「其他的我就不說了……但你知道的,她是亞人欸。」
「……你想說什麼?」凱爾刻意將聲音中的情緒抽離。這句話可以是中性的,但也可以讓周圍變得緊繃起來。
「看看她的耳朵跟尾巴,」對方說:「你不會不安嗎?人類生出那種樣子的孩子……」
凱爾沒有立刻回答,艾兒小小的心臟撲通撲通跳著。
「我們是騎士團重要的夥伴,」最後,凱爾終於這麼說,用著故作無所謂的語氣:「不過,要跟誰當朋友,是我的自由吧。」
爾的答覆。她張嘴,想出聲呼喚凱爾,不過最後還是決定離開。好像胸口少了什麼東西一樣,艾兒慢慢的踱向家的方向。
□
「那是四天……不、五天之前的事情。」老礦工說:「前幾天礦道坍了,但工頭不讓我們休息,說不幹的話就扣伙食。」
面對房內的所有騎士們,老礦工表現得侷促不安。騎士團的辦公會所布置華美,讓連襪子都沒穿的他顯得寒酸。身為副團長的凱爾坐在礦工面前的扶手椅上,手肘壓著桌面,十指交扣專心思考著,其他的騎士圍繞在旁邊, 不發一語地聽著礦工發言。
「他叫我們挖一個廢棄的礦脈,而且一大早就上工。工頭先把鳥放下去,如果鳥死了就代表不能挖,應該要放金絲的,可是現在都找不到了。然後左腳說要帶多點人下去,叫我們先等一下……左腳力氣很大,之前弄斷腿,所以我們都叫他左腳。然後呀,左腳帶別的人……」
一名騎士好像要說什麼,不過被凱爾用眼神制止了。看到他們的反應,老礦工吞了口口水,挺起嚴重駝背的身子,雙手抓著滿是補釘的七分褲。
「我們爬繩梯下去,然後開始敲……這條脈很早就挖完了,一整個早上只有那個愚人金。長官,愚人金就是……」
「嗯,我知道,」凱爾的口氣溫和卻不失力道:「請繼續。」
老礦工不安的晃動身軀,像是在做心理準備一樣。
「放飯前,左腳說他挖到大的,」他說:「他這個人本來就吹牛,我們一開始不信……可是他一直講,工頭就叫我們去看。那個區岩盤很厚,鍬子挖不太動,我們不太會去動那裡,結果這次還真的給他碰上了。左腳挖到的東西就卡在石頭裡面,很大,一整塊的,只露出了一小部分。」
「全部都是半透明,紅色的,不是魔晶。幾乎整個卡在石頭裡面,很漂亮,比人還大表面是平的。工頭說是紅水晶,可是水晶都是一叢一叢生在一起,而且不會長那麼大,這個只有一尊,不像水晶是從石頭裡長出來的,比較像是被埋進去的。」
「工頭叫我們挖,說是很好賣,不准弄破。我問他要怎麼運出去,他說他會想辦法。所以我們就挖……這個真的很大,兩邊大概有六、七呎寬,高差不多八呎。我們拿那個小的鍬子從旁邊敲開,然後用手去搬,然後、然後我們看到更裡面……」
老礦工呼吸急促了起來,凱爾示意,一旁的屬下便端了杯水給他喝,老礦工喝了一半,幾滴水珠殘留在黑白交錯的落腮鬍上。
「裡面有人。」他緊張的捏著水杯,用力得指尖發白:「水晶裡面有人。一個小夥子,十五、六歲,比阿甘的兒子還小,頭髮金的,沒衣服,像在睡覺,姿勢像胎兒,我們都不敢動。」
老礦工就說到這裡,他看著現場的所有人,像是在等待什麼回應。
「他的外表有什麼特徵嗎?」凱爾問:「像精靈還是人類?身上有沒有什麼傷口?」
「人類,一定是人類,手腳都正常。」
老礦工說:「工頭本來還要挖……我們不敢不做啊,我們就繼續。然後就一直晃,有學徒跑過來,說快跑、快跑。我們當是崩山了,可是又叫我們不要往後跑,去那個舊的繩梯……我們就跑啊,全部都擠在一起,工頭還說讓他先上去。然後後面有人在叫關門,我們就回去,然後就看到好多……有大有小、兩個頭的,還有會爬牆的,都往這邊跑過來,全部都是……」
「魔物。」凱爾表示理解的點點頭。
「我們就把架子推啊,把礦坑弄塌了。死定了!還有人被壓住……然後下午班的人丟繩子下來,我們才爬上去。在爬的時候還在那邊晃,那個老班啊,繩子被扯斷,掉下去了。外面的喊說封山啊,我們就喊不要封不要封,我們還在下面。然後……有個女的丟繩子,從上面滑下來,後面跟著很多人,都是商隊僱的傭兵。他們拿刀拿槍啊,直接衝下去擋魔物,我們就趕快爬上去。最後大部份都出去了,連老班都被抬出來,不過去掉半條命,然後才趕快封山。」
凱爾點了點頭,雖然跟報告的內容大概相同,不過他認為一定要聽過未經轉述的第一手說法,這是他辦事的態度。謎樣的少年,還有突然湧出的魔物,絕不能輕言大意。這名少年是誰、為何會出現在水晶當中、是否跟太古文明有關,都是一團謎。
「長官,」老礦工試探性的發問:「礦坑還要封多久?那個年輕仔……會很危險嗎?」
「……」
凱爾思考著該如何回答。
「我不覺得當前有什麼直接的危害。」他說:「如果調查有結果,我們會馬上通知的。」
稍嫌官腔,不過這些話起到了一些作用,老礦工似乎比較安心了。他讓手下送老礦工出去,自己靠在椅背上,思考著該怎麼處理。手下的騎士帶上了門,其他人或站或坐,紛紛陷入了沈思。
「凱爾,這件事情應該怎麼辦?」
「以調查為優先吧,」凱爾回答:「怎麼看都有超自然的力量介入,搞不好是古代的某種技術……初步調查只要確認沒有危險性,之後就以完整保存為目標,送上地面做更進一步研究。」
「那條礦道荒廢很久,要運上來還得先拓寬坑道,得花上好幾天。」另一名騎士說:「礦坑底下還有魔物,不可能順利進行的。」
聞言,凱爾沒有立刻回答。他站起身,面向陽光明媚的窗外,蹙眉思索。從礦工的描述,這批魔物的攻擊性很強,要在這種狀況之下運輸那麼龐大的物體確實相當困難……況且,騎士團不希望礦坑出現魔物的消息外洩,在國家關係緊張的現在,最不需要的就是製造不必要的恐慌。時間拖得愈久,暴露的風險也就愈大。
「商會有僱用傭兵團對吧?」
經過半晌的思索,凱爾轉身,對著所有人說出自己的決定。
「跟他們聯手,首次任務就以清除魔物為目標。」他說:「這一次,戰鬥似乎無法避免了!」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