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去年年底初到重慶時,和許多朋友見面,除了先我等從上海撤退的幾位先生而外,其餘諸人,對上海情形,相當隔膜,所發出的問題,與事實有若干距離,令人難以置信,這些詢問是從重慶人所發出的。同時,有幾個美國新聞記者對上海也極端關切,要我供給他們最新鮮的資料,尤其是珍珠港偷襲以後敵人侵入租界的情形,當時約略報告了一點,但還嫌不夠,似乎太籠統了。
征塵甫卸,一切都談不到,遑論寫作?不過我已有一個意識,要把在上海的工作,寫成一本小書,以事實向讀者作坦白的陳述。
到陪都後,第一先要安排居住問題,其次要把子女送進學校,這兩椿不容易解決的大事,果如重慶人所說的「傷腦筋」三個字,經過了不知幾多次數的奔波;各方面的輾轉請託,才把孩子們讀書的事辦妥。居住尤其艱難,花了四個月的功夫,三度遷移,始覓得容身之所,暫時安定下來。接著生了一塲大病,躺在床上有一個多月之久。時間過得真快,由春而夏,已是六月初了。
在七月上旬,決心開始寫這本書,雖然定了一綱目,但手頭一件參考的東西都沒有,僅憑自己個人的記憶來動手,邊寫邊想,毫無把握。好在執筆之初,曾決定幾個原則:一,我是新聞記者,須以忠誠態度來報告事實,二,不妨以寫新聞的方法來繕寫,在技巧上也許笨拙一點,但是很容易認清當時的真相,三,我們是幾個幸運者,能夠來到大後方,還有許多在陷區裡奮鬥的朋友,為著國家流血流汗,我們不能忽視,很希望在可能範圍以內報告一些,四,淪陷區的人心,始終振奮著,必須表達出來。
我就根據這幾個原則來寫,在情緒上自信是始終一貫的。
讀者看完了這本書,不要以為上海新聞界同人的工作最艱苦,須記取在漢口,香港和重慶報人的處境,他們和我們是一樣的。漢口的港報人撤退的一幕,流離顛沛,其悲苦情狀,震動我們的心絃。拿重慶來說吧,許多新聞界同志,始終站立在崗位上繼續奮鬥,當民國廿八、九年的時候,幾乎日夜在敵人飛機炸彈下工作,防空洞作了編輯室,報導消息,不曾有一日間斷,這些光輝的事跡,我們竊願引以自豪的。
現在我居住重慶,已有半年以上,我漸漸認識了一切而能予以體會。個人生活的痛苦,一半由於環境使然,在戰時無法改善其實也不必多所研究,應當以個人來適應環境。至於其他,我以為大家還須要緊張,無論那一個階層,先要檢討自己,先要建立自己,不要飄浮,不要幻想,對於任何事情,必須尋求一個著落,得到一個根本辦法。尤其是穿著長衫自命為「士大夫」的我們,應該自動自發,先下一番刻苦功夫。我自承平凡渺小,藉本書之末,吐出一點私見,或許不是多餘的吧!
很希望從這本小書中,能夠以上海報人的工作和其他角落裡的真相,顯露在大眾的面前,以供關心上海者的需要;同時,不明瞭上海過去情形的人,也會從這裡得到若干答覆。
「回上海去」,是大家一致的期望,現在,就快要實現了,不過在我們回到光明的上海以前,先得明瞭上海的陰暗面。此書或許會給讀者以若干感傷,不過,興奮的情緒,會給予你們一點安慰。
有許多事,總是出於偶然的;我想不到在上海會度過這樣一個艱難的時代,更想不到在重慶寫成這本小書。
因為日間有固定工作,此書多在睡眼惺忪中執筆,或於早上抽出一二小時的功夫來塗抹,現在總算脫稿了。多謝朋友們的厚誼,給我許多幫助,謹於此表示感激之忱!
民國三十三年八月記於重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