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薦序1
狗狗是上帝派來的天使∕朱天衣
「狗狗是上帝派來的天使!」是在我看了「星期二」的故事後,忍不住想說的話,因為還有甚麼更適合描述「協助犬」的呢?
「協助犬」在經過嚴格訓練後,又成功地找到牠的服務對象時,牠在生理、心理上所能提供的支持是超乎我們想像的。牠可以分辨並執行一百四十個指令。在生理上除了日常起居的照應,牠還能提醒患者服藥、就醫,甚至及早發現患者身體出現了狀況,包括脈搏、呼吸、精神狀態……都是牠監控的範圍,牠是全天看護工,外加二十四小時的醫療監測器。
而在心理上,首先長時間的陪伴,就已是家人、朋友無法做到的,又還要時時刻刻保持警醒,並懂得察言觀色,那真是不可能的任務,若硬要找一個差可比擬的角色,大概唯有熱戀中的男女了,但久病床前不僅無孝子,連情人多也早被患者的壞情緒給嚇跑了(因為協助犬服務的對象多是身心受創者)。因此,你發現沒?「協助犬」的工作真不是人幹的。
如果你以為「協助犬」是因為受過嚴格訓練,才會有如此任勞任怨、不離不棄的特質,那就錯了,的確,經過訓練是可以讓牠們準確地執行任務,但牠們在陪伴照顧患者時,所付出的早已遠遠超過此了。
路易斯是一個在伊拉克戰場受傷並患有「創傷後壓力症候群」的退役軍人,在他結識「星期二」之前,是個已無法再過正常生活的人,即便簡單的「出門」這件事,都讓他有千擔重的壓力,所以多半時候,他寧可避居一隅與酒為伴。一般人很難想像甚麼是「創傷後壓力症候群」,照路易斯的說法,就是人雖處在太平歲月中卻草木皆兵,任何一個錯身而過的路人,都會讓他以為是個自殺炸彈客,再加上戰爭的扭曲,也使原有的價值觀全然的崩解,信賴、仰望與愛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無邊無際的恐懼與無望。
而「星期二」的出現,讓路易斯像拼圖般,一片一片重拾自我,讓他再次的找到生命的意義。你說「星期二」做了甚麼?為甚麼能讓一個身心重創的人再度站起來?「星期二」是一隻活力旺盛的年輕犬,本該是對萬事萬物充滿了興趣與好奇,但牠可以為了路易斯壓抑自己的天性,永遠貼身陪伴著他,路上有任何問題會提醒他,路易斯情緒躁動時會安撫他,神情恍惚時會守護他,當路易斯身心狀況低落到無法自拔時,「星期二」會哀傷哭泣求他去就醫……。
看完他們的故事後,我不禁會想,狗狗為什麼可以對人們付出這麼多?牠們對我們的愛為什麼可以如此毫無保留?而我們人類又憑甚麼能得到另一個物種如此深情對待?牠們可能只是我們生活的一部分,但我們卻是牠們生命的全部,每每想到這,我只覺得汗顏。
有時我真的會覺得這些動物同伴們,是上帝派來的天使,藉由牠們讓人類明白甚麼是完全的信賴,甚麼是永不止息的愛,當我們在人海中尋尋覓覓、碰得頭破血流時,不妨回頭看看周遭這些四腳動物吧!也許你追求了一生,答案就在你的身畔。而唯一的遺憾,是牠們的生命如此促短,但這或許也提醒了我們要更懂得珍惜吧!(本文作者為作家,著有《我的山居動物同伴們》)
推薦序2
人與動物之間的和諧關係∕陳秀宜
閱讀著《小狗星期二》的故事,讓我不經想起我的摯友──我的左右手「Ben Ben」,一隻被我爸撿來的流浪狗,就這樣進入了我的生命,開啟了我創始台灣狗醫師協會的念頭,相伴我側,與我共同走過整個創會的艱難路程,至功退身盡的過程。我與Ben Ben的邂逅,幾乎是《小狗星期二》故事的翻版。在閱讀這本讓人感動的書時,我不禁淚如泉湧,心有戚戚焉。
人與動物之間的和諧關係(Human-Animal Bond)自遠古以來一直都存在,開始時人類與動物相輔相成,互相依賴為生,曾幾何時在人們開始建立這水泥叢林後,這關係漸漸被疏遠遺忘。記得在十年前我欲創辦台灣狗醫師協會時,路上的流浪犬隻數量驚人,其中不乏名犬,因主人們一時興起購買後,不知如何正確教養而丟棄。
為了使社會大眾見證狗兒對人類生活的貢獻,我創辦了台灣第一個動物輔助活動及治療協會,也就是台灣狗醫師,與政府合作開辦飼主與狗兒的家庭禮儀及行為訓練課程,培育了許多的狗醫師團隊(therapy dog teams),服務於各大教學醫院及養護機構,協助身心需要復健的病患,在訓練有素的狗醫師團隊陪伴下,進行有效率而愉快的復健過程(animal assisted activity and therapy)。在Ben Ben的協助下,許多的病患得到了歡愉的復健經驗,甚至有病患從來都不下床,醫護人員也誤認為此病人沒有行動能力,在Ben Ben第一次造訪時,直接下床行走,並牽著Ben Ben在花園裡散步了半個多小時,找回了生命的力量,讓所有的醫護人員吃驚,也相對地認知了病人本身的能力,相信今後可再給予更多的醫療協助,使此病人恢復健康,我驕傲地看到了Ben Ben呈現了這樣的奇蹟,也更加確認我的工作目標。
在台灣,這群狗醫師們每一天都在撰寫著人與動物的和諧關係於歷史的每一頁,也就像「小狗星期二」這隻協助犬(assistance dog)一樣,每步每腳印伴隨主人印證著這樣的親密伴侶關係。這本書詳盡地描繪了這種美麗的結合,期待讀者們閱讀後的感動,下次在路上偶遇這些協助犬、醫療犬(台灣狗醫師團隊)或導盲犬時,要給牠們加油與鼓勵噢!(本文作者為台灣狗醫師協會創辦人)
推薦序3
一本激勵人心的好書∕葉秀敏
《小狗星期二》是一本能激勵人心的好書!作者藉由親身經歷以真實的感情和細膩的描述,述說自己在離開戰場後,經由肢障輔助犬(Service Dog,在台灣統稱為「肢障輔助犬」,簡稱「肢輔犬」)的協助與支持,逐漸療癒創傷後壓力症候群(Post-traumatic stress disorder, PTSD)重新走入人群開啟新生活的心路歷程,其間娓娓道來,每每讀到作者遭遇的挫折與痛苦總令人鼻酸,但作者並未因此而懷憂喪志,藉著星期二的支持堅強地走出創傷迎向陽光。
藉由本書詳實的描述,讀者可以很輕易地瞭解肢輔犬的養成過程,以及肢輔犬在執行工作時為使其專心,旁人不能撫摸、呼叫及餵食的禁忌。並瞭解肢輔犬對於身心障礙者不僅在生活上有實質的協助,在心靈上的支持,並可協助身心障礙者重新開啟與他人溝通的橋梁。
肢障輔助犬屬於協助犬(Assistance Dog)的一種,協助犬包括導盲犬(Guide Dog,主要協助視障人士)、導聾犬(Hearing Dog,主要協助聽障人士)以及肢障輔助犬(Service Dog,主要協助肢體障礙人士)等三種,專為服務身心障礙人士而訓練的專業犬隻。
在台灣除了導盲犬較為人熟知以外,導聾犬和肢障輔助犬還是非常陌生的名詞,這是本協會(社團法人中華民國台灣協助犬協會,主要宣導及培訓導盲犬、導聾犬及肢輔犬)致力想推廣讓大眾知道的事!身心障礙者之於一般人永遠是相對的少數,也相對的弱勢,他們的需要和痛苦如果不是親身經歷或是其親友,真的很難感同身受,但藉由閱讀此書,卻能讓人輕易瞭解身障者的不便與需求。書中屢屢描述到作者帶著星期二在某些商店及大眾運輸工具上遭到排斥、驅趕以致痛苦發病的情形,讀之令人難受,也感嘆即使在協助犬已行之有年並立法保障的美國,仍有許多人因為不瞭解,而對身障者及他的協助犬不假辭色地拒之於外,對身障者造成二度傷害。
協助犬對於身障者的意義到底是什麼?為什麼我們不應該拒絕他們?作者在文中說的一段話:「假設有個店主,每天都對同一位顧客說:『抱歉,輪椅不能進來。我們不歡迎你這樣的人。』很可怕,對不對?這就是坐輪椅的人日復一日要面對的身體障礙,就跟樓梯一樣。這也是我和星期二日復一日的感受,但我少不了星期二,就像半身不遂的人少不了輪椅。」或許就是最簡單最好的說明!
我們鄭重推薦這本好書,但願更多人透過閱讀,除了自我激勵外,能更瞭解受過專業訓練的協助犬與一般寵物犬有多麼不同,以及他們對身障者生活起居及心靈重建的重要性,進而接納並給予溫暖。(本文作者為社團法人中華民國台灣協助犬協會理事長)
推薦序4
這是一本其實不需要專家推薦的好書!∕魯智森
看到作者描述星期二從還未張開眼,就開始進行訓練的過程。我心想:「光是這部分的內容,買這本書的人就值回書價了。」與其說是寫推薦文,不如說是很榮幸可以先一步閱讀這本值得再三細讀的好書。
或許我們不需要親自培養一隻「協助犬」,然而養狗的我們,卻非常需要一隻「伴侶犬」。尤其在這二十一世紀的都市裡,我們隨時面對各種壓力煎熬的情況,擁有一隻能讓自己心靈療癒的優質伴侶犬,熱情地陪伴我們面對挑戰,迎向生命的每一個階段。
筆者身為台灣第一位推廣優質伴侶犬觀念的愛狗人,非常熱情推薦本書。在我看來,這本《小狗星期二》其實就是優質伴侶犬培育的最佳參考手冊。
最後,衷心希望藉由本書在台灣的上市,未來能有更多協助犬來造福台灣身心障礙的朋友們。(本文作者為E.C.D.C. 優質伴侶犬俱樂部 創辦人)
推薦序5
讓狗兒填補你內心的黑暗∕翁尉倫
讀完,就像有一股暖流緩緩注入心裡一樣,很感動,是那種讓人生有了另一種體認的感動。我們自認為能夠給狗兒一頓溫飽,給牠一個遮風避雨的住所,可以給牠我們認為的所有,但其實,牠們的忠誠以及對生命的熱愛,才真的是給我們上了一堂最珍貴的課,也填補了內心黑暗、空洞、破碎的那一塊。
你也來讀這本書吧!停下你不斷奔走的腳步,讓疲累的心,再一次被打動。
(本文作者為《我?狗情報誌》發行人)
序
第一眼
大家最先注意到的必是這狗兒。每回在我家附近走動,路上的每雙眼睛都會跟著星期二。有些人一開始看星期二這麼大隻(八十磅,以紐約市的標準算很大隻)有點怕怕,但不多久,再有戒心的人也會投來一笑。星期二就是有種讓人安心的魔力。
休息中的工人會向牠大聲招呼,路過的俏麗少女會問我可不可以跟牠玩,連小朋友都會被星期二煞到。「媽咪妳看那隻狗!」我們和小朋友擦身而過時,可以聽到他們驚喜地喊:「好酷的狗喔!」
真的。星期二確實是我看過最酷的黃金獵犬。牠長得高大結實,骨子裡卻是黃金獵犬熱愛生命的天性--頑皮好動,像有用不完的精力,連走路對牠都像樂事一樁,但牠可不是因為頭腦簡單四肢發達才覺得好玩。星期二個性自愛,絕不邋遢,至少上了街就不會。當然,街上狗兒尿跡處處,牠難免忍不住去聞聞。扣掉牠巴著消防栓猛嗅的片刻之外,牠總像狗展的比賽狗英姿煥發,在我身邊輕盈地昂首闊步,兩眼直視前方,尾巴翹得高挺,大方秀出自信與一身赤褐色的亮麗皮毛。牠的毛色比一般的黃金獵犬深,彷彿總是閃閃發亮,即使在陰影下也不例外。
這一身亮麗的皮毛得來可非僥倖。星期二是代代苦心栽培的結晶,而且打從出生的第三天,就開始接受性格與行為養成的訓練。不是第三年,是第三天。牠出生以來,每天都有人至少幫牠梳上十五分鐘的毛。我在牠兩歲時收養牠之後,更是每天兩回。我倆每回一進家門,我就拿溼紙巾把牠的腳掌擦乾淨,還不忘每週至少清一次耳朵、剪一次趾甲,一發現牠掌墊和耳朵邊邊的毛變長了,就馬上動手剪,每晚甚至還拿雞肉口味的牙膏幫牠刷牙呢。有一晚我無意間拿了星期二的牙膏,朝牙刷上擠了一撮就往嘴裡送,那味兒恐怖到害我差點反胃,像吃下混了砂子的粗粒蘋果,可星期二愛死了這牙膏。牠愛在梳毛的時候坐在我大腿上,也愛棉花棒伸進耳內磨蹭的感覺。牠只要一看見牠專用的牙刷,就咧嘴亮出一口大牙,滿心歡喜等著品嘗雞肉砂子的味兒。
但星期二之所以吸引眾人的目光,不僅僅是因為牠漂亮的皮毛、清新的口氣(以狗的標準來說啦)或優雅的舉止,重點是牠的個性。你可以從這本書的封面照片看出來,星期二有一張會說話的臉。牠有雙敏感得幾乎泛著哀愁的眼(我毋寧說聰明狗狗的眼睛才會這樣,因為牠們彷彿總是望著你),但配上牠咧嘴傻呼呼的笑,兩者正好中和。所幸星期二的嘴角天生往上揚,所以就算牠只是沒事跑跑跳跳,也是一副開心樣。牠真笑起來的時候,嘴會咧得開開的直達眼角,舌頭吐出來,頭抬得高高,全身舒坦,而且不多久就開始左搖右晃。
還有,牠那兩道毛茸茸的粗眉。星期二想事情的時候,眉毛會一上一下地動(先往上還是往下倒不一定)。我每回喊牠名字,牠的眉毛就會上下舞動。要是牠聞到什麼不對勁,聽到遠處有什麼,或是察覺附近有人,想要判斷來者意圖,雙眉就動得飛快。牠對走過我們身邊的人,都會偷偷掃上一眼,動動眉毛,臉上含笑,擺擺尾巴,彷彿在說:我看到你了,很想跟你玩,可是很抱歉,我在工作噢。說牠有社交的天分,應該最貼切吧,牠性子就是這麼和善,路人常會馬上掏出手機幫牠拍照。我沒說笑,星期二就是這種狗狗。
然後路人才會連帶注意到我,這個站在狗明星旁邊的大隻佬。我是拉丁美洲裔(結合我爸的古巴血統和我媽的波多黎各血統),因為膚色較白,也可說是所謂的「白種拉美人」(外表很像白種人),配上六呎二的身高、寬肩,和幾十年練出來的體格(可惜已成歷史,我現在沒那麼壯),站出去還是滿有威嚴的(我想不到更好的形容詞)。所以過去在陸軍人家叫我「魔鬼終結者」;所以我才當得了上尉,帶一整排弟兄作戰,負責訓練伊拉克的士兵、警察、邊境警察等。我抬頭挺胸,渾身上下沒有一丁點兒殘障的影子。據說很多人第一眼看到我,都以為我是警察。
一直要到路人發現我左手拄杖,還有我每走幾步就得倚著手杖的模樣,他們才會明白我打直身子、一板一眼地邁步,一來是自尊驅使,二來是迫於身體狀況。大家看不到的是其他的傷疤:我的脊椎斷裂、膝蓋嚴重扭傷,所以成了跛子。我腦部受過重傷,所以現在有要命的偏頭痛和嚴重的平衡問題。藏在更深處的是心理創傷:不時浮現的傷痛回憶,不斷的惡夢。一參加社交活動就焦慮,到開放的環境就害怕。連看到像汽水罐這麼無害的東西,也會忽然恐慌(我兩度駐軍伊拉克時,汽水罐是土製炸彈的同義詞)。沒人知道那一年我沉溺杯中物;沒人知道我在背棄家人、婚姻破裂、工作無著之後,還要努力活下去的痛苦;沒人知道有好幾個月,我想踏出家門卻又放棄;沒人知道我在戰前信奉的責任、榮譽、尊重、同袍情義,一夕之間統統背叛我的滋味。
正因大家看不到這些,所以外人無法真正了解我和星期二的關係。就算他們再喜歡星期二,也不會懂牠對我的意義,因為星期二不是一般的狗。好比說,走路的時候牠緊貼我身邊,或是正好比我快兩步,看牠的心情而定。牠引領我下樓,聽得懂一百五十多種指令,能在我呼吸急促、脈搏加快時用頭頂我,把我從記憶的黑洞中拉回現實。牠是我與人群之間的屏障、讓我遠離焦慮的拉力,也是我處理日常雜務的好幫手。甚至連牠的英挺外表也成了我的保護罩,牠可以吸引眾人的目光,緩和大家的情緒。所以牠被養得這麼漂亮--不是為了滿足虛榮心,而是這樣大家才會注意到牠,連帶注意到牠背上畫著醫療白十字的紅背心。如此美麗、開朗,社區裡人見人愛的星期二,並不是我的寵物。牠是受過訓練、專門協助殘障人士的協助犬。
在星期二出現之前,我瞄過某些屋頂上的狙擊手。在星期二出現之前,我要花上一個多小時在家裡鼓足勇氣,才能出門買酒。我一天吃二十種藥,治身體的各種毛病與嚴重的開放空間恐懼症。就連非常溫和的人際接觸,也會讓我頭痛欲裂。因為脊椎的傷,有時我根本彎不下腰。有時我會在半夢半醒間,一跛一跛走上半哩路,然後在某個街角突然醒過來,完全不知自己身在何處,怎麼走來的也不曉得。因為創傷性腦損傷,我平衡感很差,經常摔倒,有次甚至從地鐵的水泥階梯上一路滾下去。
在星期二出現之前,我沒法工作。在星期二出現之前,我夜不成眠。我曾一口氣喝掉整瓶蘭姆酒,卻仍躺在床上無法闔眼。而且只要我一闔上眼,就會看到駭人的種種:一具殺人機器、一個死去的孩童。有一回我痛苦地看完心理醫師,走進一間咖啡館、打開筆電,卻看到那名辛賈爾(Sinjar)自殺炸彈客的臉??當時有一排伊拉克士兵和我們這團合作,紮營紮得離車輛檢查哨太近,結果那炸彈客炸飛了他們幾個弟兄。我趕到現場的時候,帳篷還冒著煙,警笛大作,四處都是屍塊。我跨過地上一隻斷臂,走向那輛炸得僅餘車架的自殺汽車,看到了炸彈客。我看到的不是他的屍體(所剩無幾),也不是頭(已經斷了、血肉模糊),而是他的臉,被火焰照得晶亮,靜靜地躺在這人間煉獄的地上,像個玩具面具。眼窩已經空了,但臉的其他部分都還在,眉毛、鼻子,連落腮鬍都在。
三年來,我把這張臉深埋心底,但只要它在心理治療時一浮現腦海,我便無所遁形。我打開筆電時看得到,在咖啡館裡的電視上也看得到。我走出咖啡館,但路過的每一扇窗都映照著這張臉。我急忙走進地鐵站,用手杖施力快步向前,衝進停下的第一班列車,隨即癱坐門邊。我汗如雨下,連自己都聞得到汗臭混著腎上腺素與恐懼的味道。旁邊坐著一個精心打扮的黑人女子,我深感過意不去,但一句話也說不出口,甚至抬不起眼。我不敢動、閉上眼,但那炸彈客殘缺的臉,如此邪惡又如此安詳,鮮明地映在眼底。我隨著火車在鐵軌上碰撞的韻律不住晃動,腦裡嗡嗡作響,胃裡不住翻攪。等到偏頭痛終於如一枚氫彈在我腦裡大爆炸的那刻,我奮力起身、打開緊急出口,在兩節車廂之間的空隙弓著背狂吐。我的生命再次粉碎成我嘔出的千片萬片。
我不曾拾起這千片萬片,直到星期二走進我的生命。我沒想過黏回這些碎片,直到這隻美麗的黃金獵犬和我形影不離。牠受訓長達兩年,只為了改變我這種人的命運。牠給我自由,把我拉出恐懼的漩渦深處,也因此給了我再次開始的機會。所以說,星期二不是我的寵物。牠不是只會逗我笑、幫我撿鞋、陪我在公園玩的狗狗。牠不教我什麼深奧的人生哲學,也不在我開門的時候迎接我,因為牠從不在門裡等我,而永遠在我身邊,每分每秒。牠跟我一起去商店、一同去上課、一塊兒搭計程車、一起上館子用餐。晚上睡覺,是星期二送我上床;我醒了,牠馬上過來陪我。即使是在外面上公廁,星期二也緊跟著我,守在便斗旁。
我們這一人一狗的親密關係,四肢健全的人永遠無法真正體會,所以也無法了解。只要星期二還有一口氣,就會在我左右。不管是我或牠,都不會有落單的時候,我們將永遠相伴。我們之間沒有隱私可言,連心裡的祕密都沒有,因為我們經過兩年多的朝夕相處,早已配合得天衣無縫,我們能解讀彼此的肢體語言,也清楚彼此的想法。我和牠當然並非一帆風順。有整整一年,我跟星期二的家相隔兩小時車程之遠,還不認識彼此。二○○七年我和牠的狀況都很糟,身邊的人都懷疑我倆是否還能走下去。這也是我和星期二的故事之一--在相遇之前,我們各自走過怎樣的路、經歷了多少曲折,才有了相遇的必然。因為,我們不僅是協助犬和主人的關係,更是彼此最好的朋友、相契的靈魂、至親的手足,怎麼稱呼都行。我們並非生來契合,卻正好應了彼此的需要。
正因如此,星期二和我一塊兒坐在西一一二街樓下,暖暖地晒著太陽的時候,我總是笑著。星期二受的訓練,固然給我生活上很大的方便,但牠的個性,才是讓我卸除武裝、走出心防的關鍵。如此開朗、熱愛生命的狗狗,每分每秒有牠為伴,怎麼可能不跟牠一起擁抱人生?因為有牠,這麼久以來,我頭一次為與牠共享的單純片刻而感恩,一來,我們兩人歷經不少考驗才有這一刻;二來,這種不需言語的友誼,正是生命之所以美好的原因。
「嗨,星期二。」一定會有人走過,和星期二打招呼,讓我回過神來。我們在西一一二街住不到兩年,星期二卻已經是這一帶的名人。星期二碰到這種時候,總是為之一振,動動眉毛,但這小頑皮不會乞憐,連偷瞄我都沒有。牠知道身為協助犬的職責,不討賞、不分心。不過從牠搖尾的幅度之大、速度之快,我曉得牠希望我下那個新指令--「去,打招呼」。我這樣講,代表牠可以在執勤時讓人拍拍摸摸。這陣子我比較常放牠去和人玩,因為我信任牠,牠清楚自己該做的事,熱愛自己的生活,更喜歡讓大家開心,這讓我很欣慰。我知道星期二無論跟人玩得多親,都不會忘記牠屬於我,一如我屬於牠。
「我可以拍照嗎?牠好棒喔。」一個少女的聲音傳來。
妳根本不曉得牠有多棒啊,我一邊想,一邊讓出位置好方便她幫星期二拍獨照。妳一點兒都不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