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迪耶・德官

過了很久終於把這本看完，覺得非常好看喔隨便翻一段都是極美的對於感官或是景或是夢的、強烈而迷離的描述，寫一名鄉下女子代替過世的丈夫把鯉魚運往皇城園林的故事，滿溢的細節帶讀者由寫實走向迷境再走向奇詭，情慾隨著旅程而愈加濃烈。由法國作家描寫古時日本傳統文化格外神秘奇趣，文筆似乎比徐四金的香水更令人印象深刻。
迪迪耶・德官《林園水塘部》，真的很不錯可以當寫作教材！

法國小說家迪迪耶．德官以日本平安時代為背景，經由一位鄉下寡婦美雪的遭遇，來描述《林園水塘部》這個故事，我認為作者成功克服巨大的挑戰，讓千年以前的古代日本社會在讀者面前再度重現。

作者精彩的描述一次女性自我覺醒的過程，最初美雪孤身一人，與外部世界的唯一連結來自勝郎，勝郎死後才有機會獨自前往京城，途中看盡世間百態，甚至因鯉魚被偷走而不得已淪落為遊女，美雪一一通過這些考驗。

迪迪耶．德官在書中藉由千萬種氣味、顏色、聲音，出色地完成一部不可多得的佳作。

《林園水塘部》（Le Bureau des Jardins et des Étangs），法國龔固爾文學獎（Prix Goncourt）得主的最新作品，題材卻取用日本平安時代晚期，高度蒐集揉和史料，仍難撇清作品再現東方主義（Orientalism）疑慮。

不過，注意，此作必須悉心遵循存在主義（Existentialism）脈絡看待，否則不甚就會誤入歧途，淡化作者欲傳遞之生命觀。西方人眼中的異域濾鏡是一環，此外若配戴政治／性別正確的有色眼鏡品味此書，也是無稽之談，總歸見樹不見林。

書中一再強調，美雪一生麻木無味，只有婚後至勝郎死前的兩年具有意義：「事實上，她從來沒有活過十五歲，她只活了兩年......卻太過短暫，在村人送回勝郎冰冷泥濘的失身後就結束了。」父母雙亡的村姑在喪偶後，曾與夫共聚的產業、家園無從延續，她一瞬失去自身續存所依憑的意義。但她仍有「現世責任」，亦即未亡人的善後功夫，儘管原先無關於她自身，美雪仍被迫卻情願地，以存在先於本質之姿活著。

美雪的一生懸命，聞起來甚至「身上所有的孔竅都在呼出生命」。赴京送鯉的美雪，恰巧再現了天皇夢見女子浮現穿過右方迷霧，向左橫越林園水塘上的橋墩，再隱沒於迷霧而去。「若我追隨她的身影直至橋上，會發現甚麼呢？」天皇自問自答：「氣味，那女子的氣味將會留在橋上。」

當渡邊交付美雪的唯一任務「在」，以兌換兩百匹塔夫綢布；然而，「存在」不就是對所有生物、甚至是某種條件下的無生物而言，都最自然的狀態嗎？而在賽後，美雪「完整的在、徹底的在」，卻又不值一文。在五感中，嗅覺最為倏忽即逝，除正好扣合平安時代的香道禮俗外，無出其右地類比存在議題中的「無常」。

天皇夢中過橋女子出現與隱沒的兩團迷霧，所表所徵不但是平安時代篤信的佛學中，「生」與「滅」的從無到有，從有到無。渡邊那句「人生體驗僅是從一種無知躍至另一種」標榜書眼，與尼采（Friedrich Wilhelm Nietzsche）《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Also sprach Zarathustra）談及「人的偉大之處，在於他是一座橋而非目的；人的可愛之處，在於他是一個過程與沒落」東西合璧。

尼采這裡遣詞的「人」，就是處於低賤的人類，在《林園水塘部》書中體現在赤貧的偏鄉村民美雪身上：缺乏權利意志的虛無，因此需要被取代和超越。而世人是由肉身成為超人的過渡者，在蒙昧之餘，善於一生懸命地奉獻，也是專屬於人的可愛之處。

天皇雖生長在密不透風的宮廷，某夜夢見我們已然得知「兩團迷霧之間的過橋女子」象徵的「生之味道」，我寧可信其代表任何年輕生命均共享「生」之嚮往。傑克．倫敦（Jack London）筆下標榜極具野性的人物、動物，未必是「生」的唯一型態；美雪終其一生的平淡度日，看似「只活了兩年」，卻已有魄力為繁華的宮廷生活帶來源頭活水了嗎？「生」與否的分野又該如何定義？終須回歸存在議題的耐人尋味。

書末，當美雪肩負金子、絲綢等獎勵衣錦還鄉，我們唯一確定、因此提心吊膽的卻是：衣食無虞的財富許能彌補失去勝郎帶來的經濟問題，然而在「現世責任」付清後，美雪自身續存所依憑的意義又能所託何物？

對作者而言，此書情節經歷起、承、轉、合，勢必也得相映佛學中的生、住、異、滅。他於是讓一場地震，徹底摧毀美雪的根源島江，也讓她失去家中祖傳那「雕著牡丹的仿唐陶製鹽罐」，迫使一再面臨劇變、徹底隻身一人的美雪，得以無所牽掛地皈依命運：管控、填補這世界的，並非存在，而是空無、不在、缺少、消失。

迪迪耶．德官的《林園水塘部》閱讀份量上雖屬小品，故事卻精巧得令人驚豔，讀著美雪這段人生際遇，感覺本質更像是一場青少女成長劇。每一次面對新困難，她都因為記掛著對亡夫和對村落的承諾，不肯輕易向厄運低頭。這趟冒險旅程中，美雪經歷了太多原本應該安逸順遂的人生所不可能遇見的故事，於是更還原去看，其實故事原型更像是青少女大冒險的故事，在作者迪迪耶．德官筆下，幻化成日本中世紀背景走出的鄉下女孩，憑著自己的信念，走出新人生。

此外，作者在書中大量嘗試用文字書寫氣味，各種各樣大自然情境或物品本身所散發出的氣味，以及交互融合後產生的新氣味，邊讀文字邊想像，是本書的一大亮點，也是閱讀的一大樂趣。想想看，那些我們從來就經常在生活中被忽略的氣味們，彷彿有了生命般地重疊再重疊，就算難以想像，都能靠文字而有個依循，讀者們閱讀本書所感受到的嗅覺是否各有不同？！

當法國文壇大師與日本傳統文化結合時，蹦出一個輕巧精緻的小火花，就是這本令人想一讀再讀的《林園水塘部》。

看此書封面時，知道這是法國鞏固爾文學獎得主的最新作品，難免增加了幾分購買意願。再稍讀簡介，又加幾分的好奇：法國人如何寫一篇十二世紀日本二條天皇時代，養鯉魚人的故事。

迪迪耶·德官創造了一個揉合了神秘、草根、情慾、生命無常的日本氛圍，伴隨逐步擴大展開的時空，將一位農村新寡婦遵守先夫遺命，挑者八隻上選鯉魚入京的故事，寫得十分和式。

說嗅覺的小說，我以為徐四金那本魔幻狂野驚悚的「香水」，已是難以超越的經典。一樣描寫嗅覺的「林園水塘部」，並沒這麼如「香水」般多層次的深厚；但是「林園水塘部」女主角美雪，銜命從夫婿淹死後，挑魚離開貧窮故鄉到繁華京城交差。陰錯陽差地又參加二條天皇的「薰物合」造香味的競賽，整個設想頗為生命韻律感，悲歡離合具有，似乎文字化成不同味道，酸甜苦痛皆含，一直瀰漫在讀者鼻子周圍。

閱讀期間既有「西遊記」磨難的歷險期待，又彷彿有「老人與海」人魚交戰生命交纏的同韻。迪迪耶·德官以工筆式描寫寡婦那段送魚的生命旅程裡，夫妻之間、人與魚、高官與不幸淪為妓女，甚至同性之間各種隱喻式的情慾與味覺的對應，非常深刻。最後一場天皇「薰物合」這個造香比賽的情境，更是禪味十足；猶如枯山水的變形，將「生命的味道」，自然又豐富顫發地令我動容。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的結局，則既是毀滅、也是新生的開始，設想真是驚豔。

赫曼赫塞小說常見東方佛家哲思式的氛圍，沒想到這個法國作家迪迪耶·讓我見識到另一種歐洲人筆下的東方(日本)色彩，優雅又質樸。香臭之極，已是無色無味的禪家了。新年所讀第一本書，就頗為驚喜，真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