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是歷來不曾斷絕過的文學主題,不同時空背景之下作家所描繪出來的母親形象亦有差異。從文學史的角度綜觀,台灣戰後歷經數度多元思潮的衝擊與文藝流派的遞嬗,文學中的母親角色亦隨之變動且因而有不同的闡釋空間。本書研討的時空範圍從五○到九○年代,分別以「沉默與犧牲」、「介於慈與惡之間」、「情慾‧毀滅‧流離」、「瘋癲,或者逃亡」為題,探究從琦君到蘇偉貞等十二位女作家的母親書寫。論述過程以文本的細讀剖析與深度詮釋為首要,並配合不同階段台灣的政經背景、社會脈絡、文史思潮,以及女性主義各個流派的母職理論,加以互證詮解。
作者簡介:
陳靜宜
國立東華大學中國語文學博士。曾任台北大學、東華大學兼任講師,目前就職於台北商業技術學院。曾獲中興湖文學獎、東華文學獎。著有短篇小說〈夢旅〉、〈半生佛〉,散文〈雨夜,她從黑暗泅泳而來〉,現代詩〈陌路〉,單篇論文〈走進荒野,詩的繁花盛景──當代台灣女詩人的性別意識和語言實踐〉、〈中國古典夢文學的追尋意識〉、〈囚與逃──張愛玲《傳奇》的迴旋敘事學〉、〈現代主義女作家的母親書寫──以歐陽子、陳若曦、李昂的小說為例〉等,學術著作《張愛玲長篇小說的女性書寫》。
章節試閱
一、母親的神格化
對大多數人而言,母親在成長的過程中扮演了最重要的角色,她的勞苦和奉獻,得到社會的崇高頌讚,這固然補償了母親犧牲自我的付出,但同時卻也不斷將母親角色刻板化。在傳統的社會背景之下,作家書寫母親的唯一目的便是呈現她的慈愛、歌頌她的偉大,然而,在此前提下,幾乎所有文學中的母親形象都很相似,甚至是模糊的;每一個冠上「母親」稱謂的女性被放置在一個符合傳統文化的道德框架中,以致她的個體性被忽略了。一般最常見的即是以神聖與苦難來描繪母親,神聖和苦難其實是一體的兩面,也都是一種生命被「非人化」(神格化)的結果。作家一方面同情憐憫母親的苦難,另一方面卻以她受苦難的程度給予不同程度的讚頌,母親於是成為一個被觀看的「他者」(other),失去其主體性。當我們試圖以「小敘述」(細節描述)的認知去書寫女性的生命史時,在這裡遇到了阻礙,因為在難以突破的、刻板單一的母親形象的標準裡,女性不得不再度回到歷史大敘述(grand narrative)的脈絡。然而,無私的母親是真實的人性嗎?母職究竟是女人的天性,還是文化的產物?作家「對母親的某種詮釋」(如慈母、惡母)是否可視為另一種性別論述?而在將母親神格化的過程中,「母親」這個符碼可能有什麼隱喻?「成為母親」又代表了什麼樣的寓意?這些疑問引發了筆者最初的研究動機。
閱讀現當代的小說,確實有不少作家將「成為母親」視為是一個女性得以重生或藉此掌權的開端;「成為母親」不僅被詮釋為女性必經歷的社會化過程,還可能被解讀為她擺脫邊緣走向權力核心的手段。然而,如果這些觀點都符合史實,為何六、七○年代開始,陸續湧出那麼多作家,竭力將筆下的母親醜怪化、瘋狂化、情慾化,甚至讓筆下的母親們背棄家庭倫常、出走失蹤,這些與傳統認知背道而馳的文學母親,勢必隱藏了作家內心強大的顛覆力量。值得注意的是,這群作家幾乎都是女性。女作家試圖將母親這個角色從無私無慾的神的位置拉向七情六慾的(女)人的位置(鬆動母親被框限的性別位置),當她們書寫母親時,所思考的不僅是這個身分在父系文化的真實意涵,也重新探索了(女性)自我成長的過程。
二、「逆寫慈母」延伸的性別議題
二十世紀以來,文學裡的母親形象漸漸在多重折射的時空鏡頭之下,呈現紛雜多樣的面貌,四○年代張愛玲便以〈金鎖記〉裡曹七巧這個惡母角色改寫了中國文學史中母親被化約的刻板形象 。此作雖然遲至六○年代才在台灣刊行,但其影響力延燒到八、九○年代,並間接促使「母親」這個近乎神聖的文化符號一再地受到質疑和考驗。六○年代不可忽略的還有歐陽子的〈魔女〉(1967),這篇以現代主義的手法來解構慈母神話的短篇小說,揭開了台灣戰後女性小說「逆寫慈母」的序幕,具有相當的重要性。
不管作家們以何種敘事手法來處理「逆寫慈母」這個議題,其書寫的目的只有一個:從母親神話中覺醒,將女性從無私無慾的牢籠中解放出來。人性是複雜多面的,母性自然也是,因此,越是將一個母親理想化,便越是要她放棄自我的主體性,如廖輝英言:「母親是無我,而創造和成就,卻是相當自我的東西,兩者之殘酷拉扯,毀滅過多少有創造力的女人?有幸走出來又不虧母職的人,不知比男性多耗費幾倍的心力和體力 。」尤其隨著時代的變遷,女性除了擔任母親之外,還得扮演其他的角色,在多重的壓力下勢必會產生心理的衝突,諸多女性於實踐母職之際已面臨種種的困境,而慈母神話的刻板信念、傳統母德模範的要求,更使她們承受巨大的壓力。周芬伶也認為:「面對多變的社會,傳統的母德模範已經不能滿足現代媽媽或現代孩子,孩子需要他們需要的母親,母親必須調整自己去配合孩子的需要,孩子也必須調整自己去尊重母親的性格 。」這段話揭示了母職文化的轉變,固守傳統母德已經不再是現代女性唯一的選擇。至於文學裡那些完美無缺的母親形象,大多數不過是男性作家的浪漫想像 ,換言之,作家大力提倡和歌頌文學裡鞠躬盡瘁、慈暉普照、犧牲奉獻之母親形象的背後動機,很可能是一種相當沙文的男性觀點 。王德威則認為,對母親的浪漫想像,除了出自沙文的觀點,也同時蘊藏了作家某種補償的心理:
母親的苦難、母愛的失落這些題材,與其說指向作家對母親的關懷,不如說指向作家補償一己欲望或挫折的權宜手段。這樣的寫作甚至可流為對「母親」意義的持續剝削,而非增益。於是母愛越寫越偉大,而作家因自得或自咎而生的滿足感也隨之水漲船高。「神話」化的母親,「天職」化的母愛,不代表社會敘述功能的演進,反可能顯示父權意識系統中,我們對母親角色及行為的想像,物化遲滯的一面 。
(節錄自第一章緒論‧第一節研究動機)
一、母親的神格化
對大多數人而言,母親在成長的過程中扮演了最重要的角色,她的勞苦和奉獻,得到社會的崇高頌讚,這固然補償了母親犧牲自我的付出,但同時卻也不斷將母親角色刻板化。在傳統的社會背景之下,作家書寫母親的唯一目的便是呈現她的慈愛、歌頌她的偉大,然而,在此前提下,幾乎所有文學中的母親形象都很相似,甚至是模糊的;每一個冠上「母親」稱謂的女性被放置在一個符合傳統文化的道德框架中,以致她的個體性被忽略了。一般最常見的即是以神聖與苦難來描繪母親,神聖和苦難其實是一體的兩面,也都是一種生命被「非人化」(...
目錄
自序:花蓮,我的東岸時光
第一章 緒論
第一節 研究動機
一、母親的神格化
二、「逆寫慈母」延伸的性別議題
三、女性文本的多重意義
四、「母親書寫」的相關論述
第二節 研究範圍
一、40~50年代
二、60~70年代
三、80~90年代
第三節 研究方法、目的與論文架構
第二章 沉默與犧牲:琦君、林海音小說的母親書寫
第一節 戰後初期女性文學的評價
第二節 舊時代的母親形象
第三節 慈母,女性的典範
第四節 童年‧故鄉‧母女情
第五節 母性與女性之間的抉擇
一、嚴守母性,放棄女性
二、掙扎,覺悟,回歸母性
三、再婚,尋母性與女性的平衡點
第三章 介於慈與惡之間:艾雯、畢璞、童真小說的母親書寫
第一節 堅毅而充滿韌性的地母意象
第二節 強悍/強權/強勢的母者姿態
第三節 母職,女性的困境
一、家庭主婦的內囿性與母職文化的再思考
二、職業婦女的兩難
三、卸下母職之後的空虛與焦慮
第四節 惡母的雛型 一、物化子女,滿足私慾
二、不安於室
第四章 情慾‧毀滅‧流離:歐陽子、陳若曦、於梨華、孟絲小說的母親書寫
第一節 現代主義女性文學的拓荒精神
第二節 重現母親的情慾之聲
一、擺脫無聲無慾的傳統母親形象
二、兒子眼中的情慾母親
第三節 惡母,人性的幽暗探索
一、毀滅性的掌控與獨霸子女
二、蠶食與鯨吞女兒的青春
第四節 流離的母群
一、安穩,仍是不快活的邊緣人
二、何處是年老母親的家
第五章 瘋癲,或者逃亡:袁瓊瓊、蕭颯、蘇偉貞小說的母親書寫
第一節 閨秀文學的現象
第二節 瘋母敘事的文化意涵
一、陰沉、冷靜的瘋子
二、歇斯底里
第三節 離家出走,或者離奇失蹤的母親
第四節 愛恨交集的母女/子關係
一、尖銳的厭母與恨母
二、背離母親
第六章 結論
第一節 歸結各章論述之重點
第二節 從50~90年代的母親書寫中反思
第三節 90年代之後:新世代女作家的文學母親
參考文獻
自序:花蓮,我的東岸時光
第一章 緒論
第一節 研究動機
一、母親的神格化
二、「逆寫慈母」延伸的性別議題
三、女性文本的多重意義
四、「母親書寫」的相關論述
第二節 研究範圍
一、40~50年代
二、60~70年代
三、80~90年代
第三節 研究方法、目的與論文架構
第二章 沉默與犧牲:琦君、林海音小說的母親書寫
第一節 戰後初期女性文學的評價
第二節 舊時代的母親形象
第三節 慈母,女性的典範
第四節 童年‧故鄉‧母女情
第五節 母性與女性之間的抉擇
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