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何謂「波瀾不驚」的心
凡事波瀾不驚,始終保持心情平穩。不迷失自我,坦然面對自己的心。我們僧侶經年累月修行的最高境界,也許就是這種心境。換句話說,僧侶的修行可說是以波瀾不驚的心境為目標。
儘管如此,僧侶也是人,難以常保波瀾不驚的心境。德高望重的高僧,應該也沒有人能終其一生心如止水。
平日修行時,也有心煩意亂的時候。即使當成一種自然現象,心情還是因此大受影響。例如早上起床,發現外面遭受狂風暴雨侵襲。一看到這幅情景,自然感到驚慌。寺院裡的樹木不要緊嗎?正殿會不會被風雨吹壞了?種種不安頓時湧上心頭。儘管明白這是大自然織就的一部分,仍是免不了打亂了心情。
有時候也會因為師父的一席話而不知所措。也許在聽到的瞬間,腦袋變得一片空白,或者讓自己情緒低落。雖然裝作一臉平靜,心裡卻起了波瀾。類似的經驗所在多有。
世上沒有人能凡事波瀾不驚。我們僧侶只是透過經年累月的修行,盡量將情緒起伏的幅度降到最低。「大事不妙了,該怎麼辦才好?」當心情在瞬間起伏不定而不知所措,千萬不要在心情大受影響的情況下採取行動。情緒不穩時付諸行動,絕對不會有好結果。也有可能使情況變得更糟糕。因此,我們首先要按捺起伏不定的心。
「大事不好了。等等,先不要慌。冷靜下來再好好思考。」先對自己這樣說,在當下那一瞬間正視自己的心情,會稍微降低心情起伏的幅度。僧侶的修行,並不是刻意封閉自己起伏的心,而是盡可能將情緒起伏的幅度降至最小。
舉一個較貼切的例子,著名的一休禪師有一則軼事。
有一天,一休禪師與弟子走在回寺院的路途上。途中路過一間店正在烤鰻魚,香味撲鼻。一休禪師彷彿禁不住香味誘惑,說道:
「啊,好香啊。鰻魚聞起來真好吃。」
弟子聽了嚇一跳。修行人本該摒除一切煩惱,不可以把想吃肉或魚這類「不如法」(譯註:釋迦牟尼的教法,即三寶中的正法。符合正法的叫如法,反之叫不如法、邪法)的欲望說出口。更何況一休禪師是聞名遐邇的高僧,竟然聞到烤鰻魚的香味後,說出「好香啊」這種話,弟子頓時大驚失色。
「師父,您這樣說,好嗎?」
弟子忍不住詢問一休禪師。
兩人回到了寺院,弟子一面整理鞋子,脫口說出:
「話說回來,師父,剛剛那間烤鰻魚的味道真香啊。」
一休禪師如此回答:
「你怎麼還執著那件事呢?我已經把鰻魚忘得一乾二淨,也早就把鰻魚的香味扔在路上了。」
弟子頓時恍然大悟。身邊發生的事情影響了他的心。鰻魚的香味聞起來美味可口,不免因此把持不住。不過,不可以一直放不下這種想法。心裡老是惦記這件事,只會使情緒起起伏伏。一休禪師的教誨,正是降低情緒起伏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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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語有句詞語「動揺する」(譯註:內心或情緒受到影響而動搖不安,失去平靜的樣子),日常對話中經常使用。另有「動じる」(譯註:心神不定、驚慌的意思)一詞,較少出現在日常對話。「動揺する」與「動じる」,究竟有什麼不同?以下是我的看法。
「動揺する」或許是剎那間的心理活動。遇到從未經歷過的事情時,會讓人感到動搖不安。因為不知道如何處理而無所適從。當下失去了冷靜與判斷能力,顯得慌張失措。這時候,內心確實感到動搖不安。
或者有人對自己說了冒失的話語,聽起來格外傷人,瞬間怒火中燒,陷入火冒三丈的狀態。而這也是內心起伏動搖的狀態。我們每天都得承受這些情緒起伏。不論芝麻小事或滔天大事,只要生存在社會上,一定會有事情影響我們的內心。
儘管如此,不可以讓內心始終擺脫不了動搖不安。無法放下一絲情緒起伏,永遠深烙在心底,我認為這就是所謂的「心が動じる」(心神不定)。「動搖不安」只是短暫的,「心神不定」卻會長久盤據心中。一旦長期處在心神不定的狀態,內心終究會疲累不堪。
遭遇辛酸痛苦時,任何人都會感到動搖不安。或許會心想:「我已經無計可施了。」「我這輩子完蛋了。」不過,人生不會這麼容易結束。苦盡一定會甘來。沒有人終其一生都處在大苦大悲中。
然而,「動搖不安」的情緒若是揮之不去,會使內心痛苦不堪,陷入心神不定的情況。既不相信痛苦過後將會迎來寧靜祥和,也看不見藏在悲傷背後的溫柔。自己的眼裡只剩下痛苦。當絕望感來襲,甚至可能引發輕生的悲劇。
人有喜怒哀樂的情緒。只要有喜怒哀樂,內心就免不了動搖不安。但是,我認為不必過度壓抑喜怒哀樂。重要的是不要困在一時的喜怒哀樂裡,不要為了短暫的動搖不安而心神不定。
人不要執著於痛苦與悲傷,但是也不可以沉溺在喜悅與歡樂的情緒裡。既然喜悅是正面的情緒,一直回味這種情緒又有什麼關係呢?我們難免會這麼想,但是正面的情緒更應該適時放下。
例如中了高額彩券。有一天突然獲得一筆前所未見的鉅款,內心也因為這份喜悅而失去平穩。這件事確實是正面的,但是內心一直處在情緒激動的狀態,到頭來會使事情由正轉負。
中了彩券而興奮不已。因為太過興奮,腦袋裡也產生了許多念頭:「這筆錢要怎麼花呢?」「去旅行好呢?還是買車好呢?」「用不完的部分,拿去投資吧?」「要是有人心懷不軌,企圖接近我,該怎麼辦?」這也不是一天或兩天就能解決的事,長達半年甚至一年都會煩惱著怎麼處理這筆錢吧?日子再也不復以往平靜,每天處在情緒激動的狀態,同樣是心神不定。
喜悅與快樂造成情緒起伏的狀態如果拖得太久,就會失去原本的自我。人在狂喜之中,往往難以冷靜判斷。沉浸在快樂的情緒,便忽略了對方的失落,忘了應該顧及對方的感受。人,就是如此。
重要的是不要一時意氣用事,而是學會妥善處理每天湧現的喜怒哀樂。
我們禪僧在修行時,每天的例行功課就是打坐。調整呼吸,靜靜盤腿打坐。期許自己臻入無拘無束的境界,但是並不容易。儘管盤腿打坐,腦海卻浮現許多雜念,忍不住思考今天的預定行程,或者為了昨天的一點失誤感到懊惱。不過,我們試著擺脫這些雜念。努力讓自己起伏不定的心,慢慢平靜下來。我們一心追求著「波瀾不驚」的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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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的日常生活,實際上平靜無波。每天的日子沒有太大變化,也沒有任何衝擊。但是我認為,幸福就存在這樣平凡的日子裡。
工作途中,會遇到種種變化。變化之中往往苦樂參半。不過,工作上的變化,終究會湮沒在日常生活裡。這絕對不是一件壞事。
例如還是新進員工時,每一天都會遇到層出不窮的變化。任何事情都是全新的體驗,一點變化就會讓自己動搖不安,手忙腳亂地面對工作。但是熬了兩年,內心已不再容易受到影響。隨著經驗累積,心境也愈來愈平穩,不會為了些微失誤而動搖不安。
到了這種狀態,日常生活開始顯得無聊透頂。日復一日做著同樣的工作,去年此時與現在毫無兩樣。當內心不再輕易起伏不定,對於變化也無動於衷,呈現「一成不變」的狀態。不過,感到一成不變,表示自己已有所成長,應該對這份成長感到喜悅才是。
再者,想要擺脫一成不變的情況,也不能一心求變。而是重新省思自己的工作,努力精益求精。看似同樣的工作,實際上正一點點改變著。即使沒有太大變化,也會自行產生微小變化。就算變化的程度不至於影響內心,但日常生活總有許多略微影響情緒的變化。
人的內心深處往往尋求改變,厭倦平順安穩的日子。任何人都有這種感受。
例如旅行,不也是希望內心多一點變化與刺激嗎?前往陌生的土地,探索未知的事物。這種變化想必十分愜意。尤其是出國旅遊,內心就在不知不覺間有了波動。
出國旅遊,難免會買了不必要的物品、吃了平常不會點的高價菜餚,這一點同樣證明內心起了波瀾。
然而,經歷過數次海外旅遊後,愈來愈不會購買無謂的物品,也不會特地去吃昂貴的餐點。這就像工作,隨著經驗累積,內心變得不容易動搖。換句話說,出國旅行的次數一多,也會像日常生活一樣稀鬆平常。
我們的內心渴求變化,不顧一切投入改變。但是,這些變化終究會湮沒在日常生活裡。人生或許就是一再重複這項過程。
也就是說,能在種種變化中殘留下來的,唯有平順安穩的日子。正因為如此,才能在日常生活中發現幸福。
每天早晨醒來,享用早餐後,在同一個時間出門走向車站。一到公司,開始做與昨天一樣的工作。忙到夜晚,再回到自己的家裡。每天的日子也許一成不變,但是幸福確實就在其中。如果生了病,自然沒辦法去公司上班。家裡有人遇到麻煩,也會擔心得無心工作。一點風吹草動,就會立刻奪走平穩的日子。
我們要感謝自己能過著平順安穩的日子。不要一味追求變化與刺激,而是用心體會日常生活中的幸福。我想,這就是擁有一顆波瀾不驚的心
請務必了解,我們每天都在變化。每過一天,離死亡就近了一步。我們的身體確實每一天都有不同的變化。這世上沒有恆久不變的事物,一切總在更迭。昨天的一天與今天的一天,看似相同,但不可能完全一樣。希望各位明白,我們原本就活在變化之中。
我們該注意哪些事,才能波瀾不驚、保持心情平穩呢?本書除了解開各種內心煩惱,也會寫下可供參考的訣竅。但願人們在瞬息萬變的現代社會裡,內心因此感到些微平靜,並在平順安穩的日常生活中,感受到自己才能體會到的幸福。這就是我的微薄心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