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進的腦科技,能不能穿透最幽微的人性?
二十年前,是你教我何謂真正的醫生;
二十年後,我的醫術卻將審判你的靈魂……
你的手拯救了我,卻將千萬人推向地獄……
二十年前,派屈克是個成天鬼混鬧事的徬徨少年;
一次他在雜貨店外噴漆洩忿時失風被逮,
不料,來自宏都拉斯的雜貨店老闆賈西亞不但沒將他扭送法辦,
反而讓他到店裡打工彌補損失,並耐心將他導向正途。
心存感念的派屈克,長期目睹原為醫師的賈西亞祕密替非法移民看診,
也決心走上懸壺濟世之路。
二十年後,已成為頂尖腦神經學者的派屈克受邀來到聯合國海牙國際法庭,
然而,在這場轟動國際的戰犯大審中,人稱「死亡天使」的被告
竟是他當年情同父子的啟蒙恩師:賀南‧賈西亞;
罪名:利用醫學技術,協助美國中情局與宏國政府對異議份子施以酷刑!
而賈西亞本人在自陳無罪之後,竟從此緊閉雙唇,再也不發一語。
在那遙遠而幽暗的過去裡,賈西亞究竟做了什麼?
一個人在非常狀態下所犯的罪,究竟是他的大腦還是心靈應該負責?
而手上掌握最新腦科技「人類決策過程分析」研究成果的派屈克,
當他同時面對賈西亞之女暨昔日戀人西莉雅、
欲利用派崔克的專業證明被告無罪的辯護律師迪考帝尼、
對案情窮追不捨的記者伊莉絲,
以及隨時將傳喚他出庭作證的國際法庭法官等各方人馬的層層壓力,
究竟能不能及時為恩師、也為正義發聲?
作者簡介:
連恩‧德肯 Liam Durcan
現為加拿大蒙特婁神經醫學中心主治醫師,並於McGill University擔任神經醫學與外科系助理教授。二○○四年,德肯醫師的短篇小說集《驅車簡遊》(A Short Journey by Car)甫出版即獲選《環球郵報》「年度百大好書」,而他以短短九個月夜間閒暇時間寫出的長篇小說處女作《沉默之心》推出後立即轟動文壇,不僅攻佔加拿大暢銷排行榜,更被譽為有伊旺‧麥克尤恩、約翰‧勒卡雷和格雷安‧葛林等文學大師之風。德肯醫師現與家人住在蒙特婁,正在著手撰寫第二部小說。
譯者簡介:
陳錦慧
加拿大Simon Fraser University教育碩士班畢業,喜愛閱讀中英文書籍,曾任平面媒體記者十餘年,現為專職譯者。
章節試閱
天使盡皆令人生畏
瞭然於此的我,依舊
為你歌唱
──里爾克
~*~
「你是去看天使的吧?」計程車司機一邊問,一邊露出了料定自己猜測神準的得意笑容。
派屈克•拉茲倫寇不過是鑽進了計程車,告訴司機他要到邱吉爾廣場路的法庭大樓,司機就馬上看穿了他此行為何而來。每年這個時節,還會在荷蘭各家旅館進進出出的,幾乎全是一身深色西裝的商務人士,派屈克卻一看就是個外地來的觀光客。稍早,當派屈克還站在大都會酒店的大廳人群裡,望著身旁的企業菁英一個個消失在海牙的細雨中時,他就已開始覺得自己和周圍場景格格不入。他很想也提隻公事包,加入他們的行列,體會一天按部就班、無血無淚的勝利快感;畢竟,除了談生意,還有什麼理由會讓人在十一月來到海牙呢?鬰金香的殘骸早在幾星期前就已翻進土裡成了花肥,而爵士音樂節也已成了別人的夏日回憶。也因此,對於計程車司機的這種反應,派屈克一點也不感到驚訝:此刻在海牙唯一受到大眾矚目的公眾事件,就是國際法庭大樓裡,針對那名外號「列帕提里克的天使」的男人所展開的審訊。
然而,自己的意向如此輕易被看穿,讓派崔克很是惱火;他幾乎想傾身向前,告訴司機少管閒事。但最後他只是點點頭,短促地應了聲「是」。此刻,前一夜的睡夢彷彿還殘留著絲絲縷縷,若有似無地纏繞在他的聲帶。
計程車在車陣中走走停停,司機沿路介紹了幾個值得參觀的觀光景點,像是在聲明海牙不是只有種族屠殺戰犯可供觀賞。「這邊就是舊城區了,」司機一邊強調,一邊費事地在照後鏡裡與派屈克的目光相接。派屈克覺得這些街景在在似曾相識──無論是鋪著卵石的街道、異國風格的建築,還是那些主題樂園般的經典元素,不斷向旅客證明這是座貨真價實的歐洲城市──也許他是在火車站往酒店的路上看過了這些建築,但那也可能是阿姆斯特丹,或是他去年才去過的布魯塞爾所留下的記憶。
天空下起了毛毛雨。在車窗雨刷往返的間隙中,隱約可見前方計程車尾部煞車燈一閃一閃的紅色光團。派屈克想,所有通往法庭的道路都是如此擁擠嗎?一輛輛計程車載著專程而來的乘客湧向同一個目的地,在那裡,真相正將被一一揭露。在波士頓時,派屈克全心投入工作,也早就習慣了扮演同僚之中所受訓練最為嚴謹、最專注,也最有自信的角色。如今,沿著約翰維特大道往北開,一股疏離感卻油然而生;彷彿他是一種來自異鄉的外來物種,偶然遭放逐進一個熙來攘往的奇特生態系中。如果不是此行狀況特殊,此情此景,應該另有一番情調吧
計程車切入外側車道,無預警地駛入一處停車場。一扇連著黑色鐵柵欄的大門乍然矗立在眼前。
「就是這裡?」
計程車司機把頭一歪,聳了聳肩,宣告旅程結束。
「你需要出示護照才進得去,老兄。」
派屈克從皮夾裡撈出些剛換來的歐元,謝過了司機,然後下了計程車。司機應了聲「祝你好運」,聲音聽不出一絲一毫嘲諷或同情。雨已經停了,派屈克終於能夠仔細環顧四周,發現自己正對著那座高大的鐵柵欄。這座柵欄倒是個很具卡通風味的佈景,此時此刻萬事具備,只欠監獄大門猛然關上的那一聲「匡啷」而已。
一走進大門,派屈克就被引到離入口處不遠的警衛室。
派屈克是個醫生。在國際法庭,這個頭銜會讓人誤以為他專攻法醫學,並可藉此幫他取得一張粉紅色的特別通行證,而不是他拿到的普通藍色票證。然而,持有粉紅票證並不能讓他享受任何特權──這裡沒有任何通行證可以讓他暢行無阻,可以讓他走到幕後,見見這齣戲碼的主角──粉紅色票證代表的意義只是一堆待填的表格、一串要列舉的身分證明,所以他謝絕了。
那天早晨,派屈克很滿意自己得以以一般民眾的身分進入國際法庭,毫不介意被誤認成另一個在動物園裡閒逛、想看哪些野獸會被放出來表演的平凡觀光客。他打算在遞交護照、表明自己純粹是對這類訴訟感興趣之後,就在旁聽席裡當個普通人,做一個默默無名的觀眾。
在他通過了安全檢查、查驗過護照和藍色通行證後,派屈克終於獲准踏上通往旁聽席的階梯。 在旁聽席入口處的外面,派屈克看到架子上擺著無線耳機,可以用來收聽法庭審理過程的同步翻譯。他取下一架耳機。
突然間,在離開波士頓二十小時之後,他一路以來被旅途瑣事壓抑著的不安情緒,瞬間襲上心頭。他呆了半晌,才邁開腳步走進去。
派屈克早已做好心理準備,會看到自己多年前的老朋友身穿藍色襯衫,坐在被告席裡不發一語,就像所有人在電視新聞報導上看到的一樣;然而,此刻被告席的小亭子裡仍是空無一人,這讓他鬆了一口氣。旁聽席大約坐了六十人,他找了個位置,掀開絨布折疊座椅坐了下來,然後戴上耳機,等待耳機裡傳來通譯員抽離了一切情感、跟荷蘭計程車司機們的說話口氣不分軒輊的聲音,但聽筒裡卻只傳來細微的電流嘶嘶聲。
此刻,控方和辯方兩邊人馬都全神貫注翻閱著大型黑色資料夾,沒有人說話。派屈克覺得他們像是一群考前努力讀書的模範學生。他從那群人裡面,認出了賀南的辯護律師馬歇洛•迪考帝尼。馬歇洛戴著一副十分入時的眼鏡,正專注讀著文件。派屈克在國際法庭的網站搜尋賀南這件案子的相關資料時,曾經看過馬歇洛的照片,但馬歇洛本人比照片裡的他帥多了;即使在這樣的時刻,即使他正忙著翻閱一個又一個資料夾,派屈克也看得出來,馬歇洛有股自然流露的魅力,自然得就像他的身高、他的機敏,還有那頭像是剛開著敞篷跑車從鄉間道路奔馳而過、飛揚有型的短髮。如果不是和馬歇洛通過幾次電話,發現他談吐風趣,對他的委託人近期的重大轉變也沒有太多怨言,派屈克一定會嫉妒起眼前這個男人。
馬歇洛的委託人賀南•賈西亞•拉克魯茲,向庭上做出無罪抗辯之後,再也不對任何人開口說話,包括他自己的律師。
賀南的沉默──各家媒體對此有不同解讀,有人說他有為有守,有人說他狡詐,甚或高傲──是本案的一大轉折,讓人百思不得其解。對這個突如其來的變化,馬歇洛一開始不可置信,接著坦然接受,並且調整策略。一個月前,他對派屈克說:「至少賀南是我第一個不會說謊的委託人。」那時他們才開始通電話不久。
但沉默不代表賀南不再關心這個案子。大多數開庭的日子,電視螢幕上可以看到他坐在被告席的防彈玻璃亭裡,寫著筆記。賀南不允許任何人看那些筆記,家人不行、法官不行、馬歇洛也不行。近來,當派屈克安然坐在他充滿設計感的波士頓公寓客廳看著晚間新聞時,電視裡,賀南的外貌似乎透露出他的身體經歷了某種劇變──明顯的衰頺伴隨著他的沉默,讓派屈克看得心驚,去海牙的想法也更為迫切。賀南老了,螢幕上的他在進出法庭時舉步維艱,猶如走在冰封的路面,而像是逐漸屈服於公眾的惡毒輿論,賀南臉上的紋路變得更加深刻,面部表情也因而更顯嚴峻。
一名控方律師走向證人──開庭資料顯示,這名證人編號C-129──用英語問他,他的雙腳當時究竟被電擊了多久。在證人凝神聽完通譯時,他寬闊的印第安臉龐露出了久經風霜的痕跡,稍後他才開口以西班牙文回答;等他的話聲落下後,審訊短暫停頓,直到英語口譯自耳機裡傳來:「我不知道究竟有多久,但至少有五十次以上,其中有幾次我暈了過去。」
這名證人神情木然地坐在那裡,娓娓敘述著一九八二年一月到二月期間,他在列帕提里克鎮郊受到拘留、審訊的經歷。派屈克聽著證人訴說著自身遭遇的酷刑,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像是有人在描述著一樁車禍事故。這段描述裡只有客觀的敘述:在什麼時間發生了什麼事,又是怎麼發生的。過程中,證人總是稱賀南為「那位醫師」,只有在庭上要求他進一步說明時,他才說出賈西亞的全名;在他口中,那些細節彷彿都是不帶情緒反應的事實。從事醫學工作,派屈克必須對生老病死維持情感的抽離,證人的陳述不應該影響得了他。然而,代號C-129的這名證人,聲音裡少了憤怒、雙頰找不到淚水,卻恰恰增強了那番證詞的感染力。
來到法庭之前,派屈克沒想到自己會聽到這樣的證詞;也許是電視看多了,他原本想像著更富有戲劇張力的另一種情境:螢光幕上總有些成年人,當他們受到委屈──比方說,要求把飛往加勒比海的機位升等被拒時──就能毫無顧忌地對著鏡頭嚎啕哭訴。也許此時此刻,他最想看到的,是這段證詞的公正性被一番突來的情緒發洩給狠狠削弱;唯有如此,他才能說服自己,這整件事不過是一名心懷嫉恨外加記憶有誤的鄉野村夫,為了挾怨報復所耍的花招。環眼四顧,不管是法庭內還是旁聽席區,都找不到任何一扇窗子──是為了安全考量吧,派屈克這麼想──整個密閉空間裡的空氣似乎越來越稀薄。派屈克乍然警覺到自己正在發出微弱、近乎可笑的喘息聲。他努力強迫自己深深地呼氣、吸氣,可是過不了多久,又回復到那種淺短急促的呼吸,幾乎讓他喘不過氣來。派屈克心想:我根本就不該來這裡。
派屈克取下耳機,頹喪地環顧法庭內部。過去五年間,他一直期望著這一天不要到來:那些對賀南的控訴像是某種疾病,正因其預後診斷十分模糊,他對於未來就還能保有希望。隨著時間流逝,審判的可能性漸漸升高,然後成為事實,終至無可避免。最後,日子到了、庭訊準備就緒,而賀南•賈西亞的人生故事,也只能在此處有個合理的結局。
直到現在,在某些時刻,派屈克仍寧願相信賀南的無辜,寧願相信這個代號「列帕提里克天使」的男子,這一個妻子因他而死、孩子為他飽受苦痛的男人。派屈克已經超過十年沒見過賀南了,後來在電視上看到他時,他的身邊也總是圍滿了警察或移民官員,冠以「戰犯」的字幕。對大眾來說,這是一個百聞不如一見的、「真正的戰犯」。派屈克很清楚,對周而復始、貪婪吞噬著各種各樣犯罪型態的媒體而言,一場戰犯大審頗能提振士氣,幾乎令人懷念:巴爾幹戰地的將領,還有胡圖族的軍頭,都曾在他此刻坐著的這棟建築物內被公開審訊。各種種族屠殺行為的細節,都曾在此抄錄謄寫、審慎權衡,然後做成判決。在林林總總的現代嗜血暴行與戰犯影像中──無論是飛機轟然貫穿摩天大樓完美的玻璃表層,還是最新自殺炸彈客的告別影帶──戰犯審判已幻化成一種大眾心靈難得的慰藉:邪惡的一方受傳召前來,為自己的罪行擔負責任,而善者最終贏得了勝利。
此刻,面對著言之鑿鑿的證供,派屈克只能期盼那些遭到刑求的宏都拉斯人,其證詞最終會被判定為不可信。但這件案子的真相再清楚不過:來自宏國北方山區的印第安人、大學教授、首都德古斯加巴的行動份子、內戰的倖存者,還有一些政權的核心人物,都在此依序列冊,等著作證。他們其中很多人,在宏都拉斯這場血腥內戰中扮演著曖昧不明的角色,以致很難釐清誰該領上證人席,誰又該成為被告。
但最受矚目的還是賈西亞。過去五年來,世人開始得知賀南•賈西亞的人生故事,而那是派屈克所不了解的人生;這個賈西亞,跟他所認識的那個親切正直、慷慨熱心,那個讓他想要追隨成為一名醫師的賀南,竟是如此衝突。
派屈克第一次和賀南的律師馬歇洛通電話時,並不知道對方如何得知他從事什麼工作,又如何取得他的電話號碼,但他並沒有問。他猜想,賀南決定保持沉默前,也許曾經要求他的律師打電話跟他聯繫吧。然而,不久之後,馬歇洛自己透露:是賀南的女兒西莉雅要他找到派屈克的。對派屈克來說,這反而讓情況變得比較複雜,也讓他的前來,成為賈西亞家族一個更加牽涉私情的請求。不過,和馬歇洛通話次數多了之後,派屈克慢慢弄清楚他們為什麼找上他。
馬歇洛最初提出問題時,還語帶含糊:「賀南的腦子會不會有問題?」漸漸地,他的問題開始變得專業得嚇人:「如果大腦活動大致上被動取決於腦部組織的生理特性,那麼一個人的決策能力究竟來自於腦部的哪個部位?他的意圖又該如何判定?」馬歇洛對神經科學的好奇讓派屈克很感驚訝,而他邀請派屈克到海牙走一趟,以繼續討論這些話題,讓派屈克覺得自己備受重視。派屈克那時完全料想不到的是,他們竟想從生物學的角度來打賀南的官司。另一方面,馬歇洛提出的這些問題,正是近期以來讓派屈克既著迷又不安、已慢慢開始思索的問題──縱使這樁世紀大審的真相,仍舊擺在眼前。
為了找出賀南腦部的缺損,好用來解釋他悖離常情的道德思考,馬歇洛甚至安排賀南接受了腦部的磁振造影(「正常得不像話,你相信嗎?」馬歇洛咬牙切齒地說)。派屈克不曾對他現在交往的女友海瑟提起這些事,如果馬歇洛打電話來時她在場,他會摀住話筒,用唇形告訴她「在談生意」,然後走到另一個房間,關上門。
原本派屈克婉拒了馬歇洛的邀請,覺得自己最好跟賈西亞家族和他們的麻煩保持安全距離,但他做錯了一件事:他看了新聞。一開始他是在國際新聞上瞥見了賀南的身影,接著他就不由自主開始翻報紙尋找相關消息,最後跑到國際法庭的網頁搜尋庭訊紀錄。整個過程中,派屈克一直告訴自己,他只是要掌握事件的發展罷了,事實上他努力保持的情感距離早已漸漸消弭,終至蕩然無存,他卻還在高估自己立場上的超然。訴訟開始兩個星期之後,看著事件逐漸升溫,派屈克突然驚覺:這可能是他能見到賀南的最後機會了。他決定接受馬歇洛的建議。
不久,審判長便宣布休庭到第二天早晨。派屈克原本還在等著木槌落下那一聲,但那是美國作風,而這裡可不是美國。在這裡,律師們只是一一站了起來,把他們的大型資料夾放進更大的公事包裡。觀眾紛紛起身,有些人靜靜地伸了伸懶腰,一副看了一場無趣電影的表情,或是看了一場地主隊一如預期小輸了幾分的球賽。這是一群奇特的觀眾,他們大多數都單獨前來,也都在穿外套時互相打量,有些人還會簡短問候彼此。派屈克忽然想到,這其中也許有些人是「常客」:一群在這條污濁河流的岸邊落腳生根的,寂寞的人。派屈克低著頭穿越人群,迅速向門口移動,不想跟伊莉絲狹路相逢。
到了外面,派屈克決定不等計程車,一路快步前行,以免被伊莉絲撞見。還不到下午四點鐘,天色已經漸漸暗了,比起十一月底波士頓下午四點鐘的天色還要來得更暗些。若非如此,海牙堪稱是波士頓的翻版:空氣中瀰漫著海的氣息,四周裹著一層霧,濃濃的霧氣霸佔了公園的空曠處,桌墊般大小的成堆落葉散落在人行道上,只缺了個紅襪隊球迷搖搖晃晃地穿過濃霧,嘴裡邊嘟嚷著什麼精彩一擊,邊找著前往紐頓市的電車。派屈克把夾克領子拉到下巴,朝著約翰維特大道的方向前進。他在霧中努力尋找大都會酒店飄在半空的店招,直到大都會酒店在對街的一片黑暗中現身。
前一天晚上他累得沒有力氣打開行李,所以回到房間後,他用十分鐘把行李箱裡的衣物放進五斗櫃裡,很高興這一天總算做了點實際的事。他把帶來的兩本書放在床頭櫃上──一本是記者伊莉絲•布芮曼的處女作《列帕提里克的天使》,針對這次大審背景的入門指南,另一本則是《白鯨記》。這原本是瑪莎的書,瑪莎死後,賀南把這本書寄給了他。這是他手邊唯一跟賈西亞家族有關的紀念品。過去幾個星期以來,除非工作上的需要,派屈克幾乎沒有讀任何閒書。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帶這兩本書,這兩本賈西亞家族沉淪史的追蹤指南;現在回過頭來看,派屈克還寧願自己是那種會在機場買娛樂小說的類型,至少那能讓他在法庭外暫時不去思考賈西亞的處境。
簡單梳洗過後,派屈克吞了一顆助眠、抗焦慮的「煩寧」和一個抗憂鬰膠囊(紐洛納的福利還沒有好到可以給付高價藥品),然後上床睡覺。他在床上輾轉反側了一個鐘頭,跟相距五個時區外的波士頓時差搏鬥,床單糾結成一條巨蟒,把他和睡眠遠遠隔離。最後,他起身打開電視。一個星期前,一名荷蘭警察在阿姆斯特丹遭到槍擊,行兇者是來自北非的恐怖份子,可能和某個聖戰組織有關連。電視新聞不斷重播這場葬禮的相關報導。他在波士頓也聽說過這件事。在九一一事件之後,這類的歐洲新聞如今也會傳播到世界各地了,而不管你持什麼觀點,故事裡總有些蛛絲馬跡可以作為助長偏頗的好材料。派屈克換了頻道,希望兩支荷蘭足球隊在球場上追著球跑的錄影重播可以助他入眠,可是球場上的活動卻有種奇特的吸引力,就連電視廣告也像他看過的外國廣告一般,庸俗與趣味兼容並蓄。等艾德霍溫隊踢走葛羅尼根隊後,派屈克熄了燈。黑暗中,焦慮像海牙的濃霧般包圍著他,而他知道,這是睡眠也驅不散的愁緒。
天使盡皆令人生畏瞭然於此的我,依舊為你歌唱 ──里爾克 ~*~ 「你是去看天使的吧?」計程車司機一邊問,一邊露出了料定自己猜測神準的得意笑容。 派屈克•拉茲倫寇不過是鑽進了計程車,告訴司機他要到邱吉爾廣場路的法庭大樓,司機就馬上看穿了他此行為何而來。每年這個時節,還會在荷蘭各家旅館進進出出的,幾乎全是一身深色西裝的商務人士,派屈克卻一看就是個外地來的觀光客。稍早,當派屈克還站在大都會酒店的大廳人群裡,望著身旁的企業菁英一個個消失在海牙的細雨中時,他就已開始覺得自己和周圍場景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