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青春
兒時記憶:土庫的家族身影
我生於公元1919年,日本的大正8年,當時的台南州虎尾郡土庫庄。我未滿6歲入學公學校一年級,開始受日本教育。
一年級的老師是我大姊夫吳壽,他畢業於台中一中。二年級的老師是林純,她是台北第三高女畢業。六年級的老師是王來成。這三位老師都是在地人。六年級時,王老師鼓勵阮再升學。他無償給阮補習,但我因年齡不足,未能參加(入學)考試,到隔年才考入台北第三高女。
當時,師範畢業的都是「訓導」。我姊夫是台中一中畢業,也以同等學力,考為「訓導」。當時的「訓導」老師在做儀式時,都要穿文官服,帽邊金巡,兩肩有像飯匙那樣的肩章,還有文官的佩劍,很威風。
孔子聖誕日,在媽祖廟後殿的孔子廟殿有隆重的儀式,地方仕紳穿中國式大禮服,長衫馬褂,吹樂磕頭跪拜。有全隻豬羊等牲禮,禮後都有「米香」分給全體學生拿回家。日本人也都很尊重孔子。當時,到六年級有漢文課。我在三高女二年級時,有師範學校的漢文老師劉克強來教漢文,這是學生自由選課。
當時公學校,我班上約有40 餘人,其中女生有10 人,我一直都記得她們的名字。
真遺憾的是我還未入學,我父親就過世。有關父親的事蹟都是我母親講給我聽的。我父親名叫林氆,大家都稱他區長伯或阿氆伯。土庫庄清朝時代就有土庫支廳,有土庫區、大屯區、大林區等。當時,土庫區管下有53 庄的小庄。
我父親在清朝時就有私人的糖廍,用牛拉石盾來榨甘蔗汁製糖,當時只能造出黑糖,也有製造鴉片,但日本來了以後,這些物件就不能製了。
當時公學校以南有個小山丘,它叫建功山,是埋當時抵抗日本所戰死的人骨,還有銃等。建功山以北就是陰陽公廟,就是公共墓地。我記得每年農曆5 月29日就是義民爺生,家家戶戶都有祭拜。
地方都平靜了後,日本就開始建設學校來教育台灣人。那個學校用地就是我父親捐出來的,它有運動場及三棟(一棟二間)教室,一年級至六年級,以及老師辦公室,還有校長宿舍和訓導主任宿舍,另邊是教職員宿舍,全校學生都能用的便所。三棟教室後面有實習農地給六年級男生去栽植。
這些校地以外,還有市場用地也是我父親捐出來的。當時,在市場內面設有廣大的公共便所,人糞是主要肥料。
我父親由清朝時代就開墾很多土地,這些土地都分配給房親去種作。
在那糖廍的大庭旁有工寮,大庭也是稻米的晒穀場,收成時稻米堆積如山。另外,有專門種植花草的園地及凸柑園。那時所植的花都是台灣特有的,有玉蘭花、夜合花、含笑花、桂花、桃花、黃菮花、金針花、大紅燈籃花等等。凸柑收成時,用大米籃一籃一籃帶回家裡,放在一個房內。
這是我童年時與母親來這裡很懷念的所在。阮平常是住在街內的,我母親時常到廍裡替柴房的女傭張羅柴草,讓工人用牛車帶回街內廚房用,母親也有掌理柴米油鹽等等供應儲存處的鑰匙。她很善待長工,無論男女,除了飯食,也常會體貼的在田埂放置香菸火柴供工人犁田休息時享用。母親更喜自己養雞鴨鵝,飼豬養狗等,從不閒著。
當時也已經有開設(建造)嘉南大圳灌溉水田。我父親建一個日式竹屋給管理(嘉南)大圳的高橋夫婦居住。他們在那裡也飼雞、種菜。當我母親去那裡的時(候),他們好禮泡茶來請我母親。我少小年紀,都感覺他們真有禮數和知恩。
我父親也是嘉南大圳的水利委員之一。這個嘉南大圳是由一個日本人所建,一位東京大學畢業就被派來台灣的工程師,叫八田與一。(嘉南大圳的建設)使嘉南一帶的水利非常發達,一年有二期的稻米的收成,(有的)更有三年輪種(其他植物,如花生、番薯)的。當時的稻米生產也有運到日本去。
咱們現在吃的蓬萊米是一個叫磯永吉的農業博士研究(改良)出來的。古早台灣只有長長的在來米。
日本人還在台灣各處建製糖會社,各地方有原料委員來鼓勵農民種甘蔗,也建有運搬甘蔗到會社的鐵路。嘉義、大林、虎尾、斗南都有小火車,有的也有糖廠。學生可以乘這些小火車通學。
當時日本對台灣的衛生也非常重視。以前有鼠疫,被他們消滅。在我記憶中,當時的婦女都三三五五的相招到派出所抽耳根的血,檢查有沒有帶瘧疾菌。終於,瘧疾在台灣也絕跡。那時,從嬰兒起要定期種牛痘(即天花),一發現有牛痘的病患,就將病人隔離,他們的住宅都用草繩圍起來。還有霍亂患者都強迫隔離起來接受治療。終於,這些病都絕跡了。這時的台灣民政長官是後藤新平,他是醫生。
我母親有時陣會拿一個箱仔出來,內面是放置我父親穿過的衣服,有長衫馬褂、日本皇帝所賜的藍綬褒章(放在一個真美的盒仔),被招待去日本接受褒章時穿的西洋式大禮服、佩帶、照片。
當時,糖廍四周都是竹圍。學校或是警察派出所欠用竹,他們(日本人)來叫父親一聲老爹,說要搭雞舍或圍籬笆,他就說,要多少自己去砍。
我祖父在唐山大陸所生的兒子,我叫他英祺叔。他帶兩個兒子和他們的妻兒及他們全家族都來要依靠我父親。現在虎尾管內有一個所在叫「墾地仔」,在那裡,我父親建房子給他們住,給他們土地,給他們生活到現在。「墾地仔」就是我父親和朋友所開墾的所在,都給他們。
我父親身後所留下的土地大概有五百多甲,分給自己四房兒子,各得一百多甲。住家,在街一邊有三個店面,對面有四個店面,都是二層樓。樓下有租給人開商店,樓上都留下來做客人來時用的。有一棟是日式的,有12 疊榻榻米和8疊榻榻米的房間,是當時高官來訪時,用來招待他們。這些樓房是大正7年我未出生以前就建立的,這些樓房所用的柱子是用福州杉,很堅固,到現在都好好的。
我父親有造流年,預言將壽終於某某年正月16、7。那年正月16、7,我父親不適,我母親把洗衣服的腳桶(台語)搬到父親的房子窗旁在洗他的衣服,只聽他打一個呃,趕緊去看他,他無大病就離開世間了。派出所的警察聽到消息,用走(跑)的緊來看,幫忙預備後事。台南州知事做主祭官,以「校葬」(こうそう)埋在自己園地(老鼠墩仔)。那時,由學校到街頭兩邊的住戶都排香案桌、排牲禮做路祭。我記得,抬棺的人以及吹古吹(嗩吶)的所有人都穿白衣服、戴白帽。有人把我一路抱到墓地。建立的石碑碑文是一個嘉義的徐秀才所寫。
青蔥歲月:台北第三高女時代
阮在四年級時,有禮儀的課,學習日本式,當客人來時怎樣招待請茶或點心。又帶阮到當時專門吃西餐的鐵道飯店,學習西餐的禮貌等等。
當阮四年級時,阮與要畢業的班級總共約有80 人,做伙去日本修學旅行。坐高砂丸郵輪到福岡博多、廣島,後在神戶上陸,再坐火車到京都、大阪、奈良、東京、日光等地方。二週的時間,我們看過日本櫻花、富士山、奈良公園的鹿、京都的故皇宮、寺廟、寶塚的少女歌舞團,東京歌舞伎(古裝劇四十七義士的故事)。最後到日光,有德川家康的廟,豪華天井畫有龍,在其下面拍手,牠就會鳴聲。
阮二週的旅行有很豐富的收獲。阮在一年級時預定要去日本旅行的,就每學期積存,到四年級時共有150 円,就可參加,有(包括)船費、車賃、旅館、部分食住都在內。那時的日円比當時的美元還大,實在是太平時代。TAXI 一律50 錢,在東京市內可以載你要去的所在。
除了畢業旅行以外,在四年級暑假,我也參加登新高山,即現在的玉山。新高山是高於日本最高山富士山,三千多公尺高,這是日本明治天皇所命名的。阮的畢業旅行及登新高山都有二位老師以及專職攝影師參加,每人都有一本相簿。可惜,我的相簿因(結婚後)帶去日本,戰爭中遇到空襲,當時收入防空壕浸水,大部分都壞去,只剩下一部分,真可惜。
轟炸機下:第三高女時代末、蘆溝橋事件與第二次世界大戰
日本佔台時,起初有給人自由選擇,如果要回中國大陸的,給他回去,要留在台灣的,就要做日本人,就要入日本籍,有戶口登記。我記得我姊夫做教員都要參加10年一次的國勢調查,每年也有按戶調查學齡兒童來入學,接受日本教育。
我在第三高女一年級時,日本策成,成立滿州帝國。那時有一個新竹人謝介石做日本駐滿州的大使,來阮學校,阮兩手各舉日本和滿州兩國國旗跳舞歡迎。
在那時,日本對中國就持有野心。我在昭和11年,即1936年畢業後,在昭和12年(1937年)7 月就發生七.七事變,日本稱為蘆溝橋事件。從此,日本佔領華北中國精華所在。我在昭和15 年(1940 年)9 月與嘉義縣溪口鄉郭章垣先生結婚,當時他是日本慶應大學醫學部五年級的學生。我們結婚12 日後,就一起到日本完成他的學業。
翌年,昭和16年(1941年)12月,日本就盜襲珍珠港,米國對日宣戰,第二次世界大戰開始。起頭,日本佔領新加坡、南洋、菲律賓一帶,也擊沉美國軍艦。後來,日本資源不足,美國佔優勢空軍的襲擊真強,日本漸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