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幕後黑手
早上六點三十分,一個沉悶的東京早晨,幕後黑手派人來接雅子,為原本應該是女人一生中最幸福快樂的一天,揭開了稱不上是好兆頭的序幕。天氣之神亦不捧場,有史以來最早的梅雨季節開始了,同時也是水果成熟的季節。二名身穿舊式黑色長燕尾服的皇室管家,從黑色轎車裡走出來,撐起了黑傘。司機穿著金銅鈕扣上衣,挺直背脊坐在車內,戴著白色手套的雙手緊握方向盤。警方護衛車隊人員下車,立正站好。對我而言,電視播放的景象非但不像眾所期待的皇室婚禮,反而更像國家級葬禮。
隨從人員的目標是小和田家,一間矗立在雨中堅固的鋼筋建築豪宅。平常,這裡只是目黑區高級市郊裡的安靜小路,兩旁種有楓樹與杜鵑花籬,但在一九九三年的六月早晨,變成了日本媒體的焦點。豪宅對面的小型停車場擠了四百多人,他們身穿守夜用的禦寒連帽外套,是來自全國各地主要報社、廣播電台及電視台的記者和攝影師,四處都是攝影機和麥克風。其中,有人每週花日幣三千二百元的停車費,就是為了可以每天二十四小時、連續五個月駐守在此。然而,卻沒有任何收穫,只有一名膽識過人的八卦記者拍攝到小和田家的約克夏犬,在日常溜躂行程中,抬起一隻腳放在樹上的畫面。
為什麼會有這股旋風出現呢?因為全世界歷史最悠久的君主體制繼承人浩宮德仁要結婚了。他是日本史上最高齡的單身皇太子,天皇夫婦幾乎開始對於是否能找到兒媳、確保皇室存續感到絕望。最後,德仁總算在歷經雅子七年多的抗拒後,獲得心愛女人的點頭答應。小和田雅子畢業於哈佛大學,精通六國語言,多才多藝又表現傑出,是位堅強的職業新女性。雖然缺乏戀愛的熱情,最後還是勉強屈服在壓力之下,以一種奇特又誇張的方式,在最後一刻接受了德仁的求婚,她說:「如果我可以做您的支柱,我願意謙遜地接受。」至於皇太子本人,則在宣布婚約的時候保證:「我會盡所有力量來保護妳。」兩人許下的諾言之間不祥的細微差別,要到很久之後才被察覺。
一九九三年一月,日本史上最公開的祕密一經官方承認後,全國上下(好吧,部分的人是從日間新聞和娛樂雜誌才得知消息)都在期待這天的來臨。當時日本社會一片萎靡,股市重挫至新低點,越來越多的失業人口以地鐵為家、睡在地下道,而這場婚禮預計可帶來一場盛況,為這國家的低落士氣注入一劑強心針。還有興致高昂的小報把這場婚禮和十年前英國查爾斯王子與灰姑娘黛安娜的豪華場面相比,也就是另一個煙雨濛濛、自命不凡的品茶國家所舉行的婚禮盛況。樂觀的經濟學家也預測全國性的歡慶,以及俗不可耐的紀念品至少可為蕭條的日本經濟帶來日幣三兆五百二十億元的進帳。
日復一日,阿諛諂媚的日本媒體無視於人工捏造的羅曼史與現實之間的差距,沒有點破查爾斯與黛安娜的童話故事(湊巧也是以悲劇收場),和身為準皇太子妃的雅子所面臨的現實將來,兩者之間的對比。因為,絕對不能讓不中聽的實話阻礙美好故事的發展,以免危及君主體制的至高權威。外國評論家則不受拘束,美國雜誌《浮華世界》以「雅子的犧牲」為題,寫了一篇挖苦的文章,而美國《新聞週刊》則用「不情願的皇太子妃」作為國際封面報導主題,但日本發行商認為標題不敬,所以擅自修改為乏味的「皇太子妃的誕生」,以免冒犯皇室高層。
只要從頭到尾參與婚禮活動,就可以預料雅子之後的人生旅途;在最後一杯清酒飲盡、最後一位賓客帶著禮品離開、最後一面慶祝彩旗卸下、最後一本充滿祝福話語的簽名簿打包收走後,一切就此展開。
西方觀察家以及和雅子同一世代的日本人都認為這個勇敢的女子,或者該說是有勇無謀,所放棄的不只是工作而已,還有原本的家庭、朋友、未來,甚至是大家口中的二十一世紀。一旦跨過護城河,就進入了高壓禮儀規範和神祕宗教祭典的謎樣國度。在猶如中古世紀的皇宮內院裡,無論何時何地見到公婆,她都必須行禮彎腰六十度。此外,也須尊稱德仁為「東宮太子殿下」,至少在公開場合必須如此。雅子在接下來的人生中唯一角色就是扮演端莊恭敬的妻子,永遠保持在丈夫身後三步的距離,而唯一的任務就是產下菊花王朝的男性繼承人。負責管理日本皇室事務的官僚機構,也就是幕後黑手宮內廳將會監視她的一舉一動,記錄她的公開言行。黛安娜王妃的痛苦經驗與雅子未來所要面對的漫漫長日相較之下,變的不過只是小事一樁。
不過,這些都是後話。回到目黑區,豪宅大門敞開,一家之主現身。這名長相獨特的男士具有老學究氣質,頭髮灰白稀疏,配戴一副猶如貓頭鷹眼睛形狀的眼鏡,那不變的痛苦表情像在訴說踩到什麼骯髒的東西,也或許是因為媒體的關注招致他的厭惡。他,就是小和田恆,日本極具影響力的外務省常務次長。他身穿黑色晨禮服,走到門外向二名皇室管家鞠躬行禮,任由雨水打溼眼鏡。
當然,在細雨濛濛的清晨,媒體和皇室官員所要迎接的並不是這名男子,而是他的女兒--雅子。民眾湧現,相機快門喀擦喀擦聲響不斷。有一群主要由中年父母聚集而成的民眾,不停揮舞著紅白相間的小太陽旗幟。然後,她出現了。厚重的黑髮梳挽成髻,緊張的笑容從臉上一閃而逝。純潔無瑕的碧綠衣裳、相稱的帽飾以及脖子上的一串珍珠,是一整天四套禮服中的第一套。群眾拍手喝采著「雅子妃殿下」,一聲聲的皇室尊稱將永遠跟隨著她。
東京地鐵車廂內所懸掛的海報上,出現雅子的臉孔。雖然沒有時下一般裝可愛妙齡少女明星的長相,但大部分日本男性還是認為她很漂亮,略顯突出的鼻子和下巴,膚色較象牙色略深一些,以及小虎牙。不容置疑地,這張充滿個性的臉龐也是吸引德仁的原因之一。正值二十九歲芳齡的雅子少了大學時期所囤積的體重,身材健美。高中時期的她曾獲得壘球冠軍,至今仍熱愛網球和滑雪。她總是踩著自信的步伐,展現一百六十四公分(五呎七吋)的身高--比準夫婿稍微高一點的尷尬高度。
面容嚴肅的母親優美子身穿米白色套裝,頭髮後梳以假髻固定,與二十多歲的雙胞胎女兒節子和禮子一起向雅子道別。祖父母跟隨在後。雙胞胎女孩無法繼續故作鎮定而流下眼淚,目送官員撐傘護送雅子上車。雅子揮別了她親愛的巧克力--這隻可愛的小約克夏犬在過去幾個月內也成了媒體寵兒。母親送別的話語猶如將軍調派部隊的口吻,而非一般母親對女兒婚姻生活的祝福,她告訴雅子:「請照顧好自己,並盡妳最大的力量為國家效力。」父親則裝腔作勢地向記者表示:「我的心情很複雜,我希望她能盡力負起公眾人物所應盡的義務。」然後,像是突然想到什麼似的,才又補上:「身為父母親,女兒出嫁,我希望她過得幸福。」雅子與父母面對面,正式又嚴肅地相互鞠躬拜別,沒有擁抱,也沒有親吻。灰濛濛的天空下起了梅雨。
正在觀賞婚禮的數千萬日本民眾都知道日本皇室的婚姻是多麼沉重的負擔,即使一般民眾的婚姻就很沉重了,尤其是對女性而言。西方國家則大不相同,現在越來越多人一旦在婚姻中遇到瓶頸,就馬上撕毀一紙婚約。從這天起,雅子不再是小和田家的一分子,戶口上的名字也會遭到刪去,就此成為日本第一百二十五代天皇的皇室新成員。身為皇室家族成員,將不再享有投票權,不再具有姓氏的稱謂和其他現代生活的必備要件,例如護照、信用卡、健保或是車。
國家檔案中將不會有她的存在。經過好幾個月或好幾年後,若有機會遵循婆婆美智子皇后的前例,才可能再度和親友相見。查爾斯和黛安娜的問題還能離婚解決,但在日本皇室中,分居和離婚都是想都不敢想的事。
上一個聖誕節,雅子寫了一張極為傷感的小卡片,卡片上有冬青裝飾。從卡片內容可以清楚得知雅子十分了解即將要面對的未來,她寫道:
親愛的父親和母親大人:
這一年來,您們為了我如此操心,我感到十分抱歉。但是有了您們的支持,我才得以思考透澈,踏出正確的步伐,邁向全新的人生。今年的聖誕節和新年或許是我們最後一次的團聚。我真的很感激您們多年來的養育之恩,讓我可以在如此溫馨快樂的家庭中長大。前方的路還很長,希望我們都能撐過去。
最後她簽上名字的漢字--「雅子」,意謂女性優雅的兩個字。這是個好名字,第二次世界大戰前,皇族的倫宮內親王也喚名為雅子。這種巧合使得許多人臆測小和田是否在一開始就對長女寄予厚望,但小和田夫婦應該怎麼也想不到會有這麼一天,站在雨中目送女兒嫁給命定的伴侶,進入宣稱是天神子孫的家庭。身為那個男人的妻子,從此註定要扮演世上第二大經濟體的憲法所賦予的角色--國家與人民團結的象徵。
在警方車隊的護衛下,轎車緩緩行駛於平坦的街道上,朝著皇宮前進。四周由牆壁和壕溝所圍繞的是幕府將軍的城堡,擁有森林、宮殿、公園和神龕的獨立世界。八○年代是日本經濟泡沫的巔峰時期,但經濟學家估計這塊位於灰色城市中心的四十六公頃綠洲,其價值可以買下整個加拿大還綽綽有餘。飛機在天空盤旋,俯瞰群眾是否有抗議或騷動的跡象。即使是在平和的前九一一時期,即使身處在守法的東京街頭,警方還是派出了三萬名警力確保安全。畢竟不是人人都熱愛雅子。
威脅並非來自回教恐怖分子,而是一群好戰團體,他們反對的不是這場婚禮,而是「天皇制」。九○年代初期,共產黨仍是日本國會中重要的反堵勢力,其出版的報紙深受日本民眾喜愛,他們認為應廢除君主制度,因此極力抵制這場婚禮。其它邊緣團體感到憤憤不平的則是,皇室為防壞血流入皇室而調查新娘家族是否有「不純淨」血統的行為。而皇室血統絕不允許沾染到原住民愛奴族(Ainu)、朝鮮人(即使已在日本定居三或四個世代)以及賤民,這三個受到歧視的種族早已大聲抗議如此不平的待遇。
媒體報導有宮內廳官員遭到二顆「炸彈」攻擊,但事實上,所謂「炸彈」的威力和沖天炮差不多。多年來,日本幾乎沒什麼人真的在反君主體制的示威中受傷,這種象徵式的威脅,比實際攻擊來得安全多了,尤其他們的目的只是要表達抗議而已,因此所引起的也是象徵性的安全應變措施。
為了避免激動的民眾朝皇太子夫婦丟擲寶礦力水得(信不信由你,這是日本大受歡迎的飲料品牌),婚禮車隊預定路線上兩旁的飲料販賣機早已移開。我還看到警方派蛙人在黝綠的護城河裡,搜尋著只有天才知道的可怕埋伏,大腸桿菌大概才是最大的威脅吧!所有汽車不得以後車廂朝著皇宮方向的方式停放,以避免異議分子的火箭攻擊。便衣警察埋伏在疑似由共產黨贊助的咖啡廳裡。已被警方鎖定的煽動分子也事先遭到警告,勿試圖藉著婚禮引發騷動。
準皇太子妃愉快地翩然而過,腦中勢必專心在想著當前繁複的皇室儀式與祭典,尤其是鞠躬行禮。愛斯基摩人有十八種字詞形容雪,夏威夷人用四十七種字語形容香蕉,阿爾巴尼亞人有二十七種的鬍鬚辭彙,而日本人則有六種說法形容用以評斷第一印象的動作--鞠躬。精確的鞠躬方式與角度,端看行禮者與受禮者之間的社會地位差異。雅子絕對不能把最敬禮以連連點頭致意的方式帶過,否則就成了無以彌補的失態行為。按照字典解釋,最敬禮是「鼻子幾乎貼近雙手,虔誠、低姿態的鞠躬方式」,而點頭致意則是「阿諛奉承的連續點頭」。
面對婚事以及之後的宮廷生活,雅子做好萬全準備,並花了六十二小時向年長的聖賢智者學習各種知識,包括皇族歷史、宗教儀式、宮廷用語(就和拉丁文一樣,連一般具有教育水準的日本民眾也無法理解)、書法、甚至還有和歌。和歌是一種古老的韻詩,由三十一個音節組成。皇室成員在特殊場合時會受邀創作詩句吟誦。德仁對此特別拿手,上次新年吟詩大會上,就獻給當時還是未婚妻的雅子一首詩:
喜悅目光凝視
成群喜鶴展翅
翱翔 藍天
心中極其珍視
孩提夢想成真
儘管如此,小心翼翼、計畫周全的國家盛事還是可能會出錯。大家一定都還記得戴安娜十年前的失態情景,當時在聖保羅大教堂裡,三千五百名人的注視下(其中不乏許多歐洲皇宮貴族),黛安娜站在聖壇前,在交換誓詞之際,講錯了查爾斯王子的名字。不過這是兩相比較之下的結果,事實上,黛安娜王妃和雅子妃的婚禮,不論是精神本質或場面規模皆大相逕庭。
全球十億民眾透過電視轉播,看到黛安娜走下透明馬車,進入歐洲最雄偉的教堂之一--聖保羅大教堂,伴娘們則幫忙拉著長達七公尺的白紗。大管風琴演奏著艾爾加的《威風凜凜進行曲》,由英國國教坎特伯里大主教羅伯特•倫西(Robert Runcie)主持婚禮。相反地,雅子的婚禮則按照日本尊崇萬物有靈的古老宗教--神道的儀式,在有山形簷的木造神社中祕密又近乎寂靜地進行。沒有白金戒指,事實上什麼戒指也沒有。不見黃色玫瑰花束,只有常青樹的大樹枝迎風揮舞。一碗碗清酒靜待飲盡,白袍祭師準備主持儀式,獻上聖潔的處女。在服飾方面,小和田一家之所以要那麼早起,就是因為需要耗費整整二個小時為雅子更衣、化妝。
由於日本皇室扮演半人半神的雙重角色,因此採用特殊習俗,不但外國人感到奇怪,現今多數日本年輕人早改成有結婚蛋糕和華爾滋的西式婚禮。在損失慘重的二次大戰中,日本全國團結整裝奮戰、遭受慘敗之後,昭和天皇放棄了神性;現今的天皇在肉體上終究也只是個凡人。天皇是日本人民的象徵,但卻不像英國王室具備「建議、鼓勵、警告」首相的表面權力,而且必須遵守國會制定的法律。而戰後,受到戰勝國美國支配成立的憲法中,更完全無視於天皇為神道主祭的身分,神道比佛教更早創立,旨在膜拜太陽、風、大地山川的神靈,包括山河、由白狐守護神龕的稻禾、祖先和殞落的英雄,為國捐軀的神風特攻隊就安放在日本最大且最受爭議的靖國神社,與其他戰亡者並列。
德仁的成長過程中,歷經多次耗時的宗教儀式,包括在破曉前起床,以聖水淨身後才得以穿上特殊袍子,必須嚴格謹記一百二十五位歷任天皇的祭日進行悼念。迷信的農夫認為,若是天皇沒有在春天穿上長筒橡膠靴,在儀式上插秧種稻,該年穀物就不會豐收。他不是神道教主,也不像英國女皇是英國國教的掛名領袖。神道沒有教會階級制度,沒有神聖的經文,也不信仰上帝或宇宙輪迴的觀念;事實上,神道根本不夠資格稱為宗教。和雅子同一世代的多數日本人沒有任何宗教信仰,但他們卻樂於接受信仰的三部曲:出生時,在當地神社登記受洗;結婚時採用基督教儀式(數千人的蜜月套裝行程都是在澳洲教堂結婚);去世後,安葬於佛教的家族墓地。他們一點都不覺得矛盾。
天皇不只是神道主祭,同時(其實是宮內廳)也負責守護日本多數神龕、朱色鳥居所護衛的神社以及祭拜者用來召喚神靈的響鈴,其中包括了極具影響力的「賢所」(皇室神道神社),「賢所」的字面意義指的是令人敬畏的地方,皇宮的賢所是以未上漆的木材建造而成,高架地板和屋頂則採用柏木結構,這就是現今儀式祭典舉行之處。賢所供奉的是日本太陽女神--天照大神,根據傳說天照大神的父母伊奘諾尊與伊奘冉尊用玉製神矛在海中一攪,便創造了日本這個國家。三樣代表皇室合法血統的神器複製品就存放在賢所內:勾玉、古劍、銅鏡。據說當時銅鏡是用來把天照大神引出洞穴,使她感到氣憤進而帶來光明。
婚禮深切的宗教意義令宮內廳左右為難,需要花上數把個月的時間以達盡善盡美。因為宮內廳一方面希望世界將日本視為實施君主立憲制的現代化國家,另一方面又不能拋棄天皇角色和日本國家認同感的中心傳統。他們希望把婚禮辦得像查爾斯和黛安娜結婚那般盛大壯觀、光輝燦爛,藉此吸引外國貴賓、提振經濟。透過人民的歡慶與數百萬人的收視率,建立日本還有皇室本身的良好形象。
然而,他們也不笨。宮內廳官員知道,對於不同信仰的人來說,或許會很好奇婚禮流程,甚至會覺得滑稽。舉例而言,當雅子前往伊勢神宮祭祀神靈時,她必須露出肚子讓二名還是處子的神社人員抹上米糠,保佑生育能力。日本雜誌《文藝春秋》不滿地評論道︰「(這事如果流傳出去)我們會被視為具有野蠻習俗的高科技國家。」最重要的是,這場婚禮花了納稅人三十二億日幣,也有不少人擔心會被認為違背了日本嚴格的政教分離,觸犯不可使用公帑宣傳神道的禁令,進而引發公憤,但宮內廳以日本慣用的外交手法成功解決了此問題。婚禮慶典針對受邀而來的二千七百名賓客,安排超過十二種不同的活動,累人地舉辦了三天。不同於查爾斯與黛安娜的婚禮,宮內廳禁止外國人接近真正的婚禮儀式,國外的達官貴人、王公貴族及總理首相只能參加六場盛大筵席的其中一場,而抹米糠儀式將會極其嚴密地私下進行。
神社附近建了一座小型觀景台,九百名賓客就在此處觀看雅子的婚禮儀式,他們全都是日本人。走在前頭的是矮小、面帶微笑的首相宮澤喜一和他的內閣。當時,這些官員全然不知會在幾週之後的選舉中落選垮台,遭受前所未有的恥辱。賓客中有來自官僚體制的國家級部長大臣、法官、大使、貿易首長等,全都是日本真正有錢有勢的上流人士。小和田家族當然也在場,到場的還有德仁的親人,例如弟弟文仁和妹妹清子。而唯一明顯缺席的就是明仁天皇和美智子皇后,因為按照禮俗他們不得參加繼承人的婚禮。
雅子和丈夫隱身於障子和竹簾之後。進入神社之前,和母親一樣曾在天主學校就讀的雅子必須先以聖水沐浴,穿上筆墨無法形容的結婚禮袍。誇張的華麗服飾其實是十九世紀末的設計,不過卻是以一千年前的平安時期作為樣本,當時皇室在古都京都過著奢華的生活。這種禮服名為「十二單」,由十二層縫有金線、五顏六色的斗蓬狀層層絲綢所組成。最外層的顏色為翡翠綠,上面繡有白色茉莉花,需要八名侍女花費一個多小時才能著裝完畢,整件禮服價值日幣二千八百萬元,重達十六公斤,這使得平常瀟灑闊步的雅子必須曳步慢走。而烏黑的秀髮浸泡在山茶花油中加以塑型,之後以假髮纏繞、梳挽成髻,再以金色髮飾固定。手上拿了把沉重的白色西洋杉柏扇,平常表情活潑的臉彷彿戴上了面具。鮮紅的唇色讓臉龐更顯蒼白,厚重的妝容看起來像歌舞伎。
電視攝影師捕捉到她跟在丈夫後頭,搖搖欲墜地走在木板路上。年長雅子四歲的德仁,身高比同世代的日本男性來得矮小一些,但就我們看來,他倒是長得一表人才。德仁是優秀的登山家,爬過日本許多高峰;有很棒的笑容,卻無法在如此莊重嚴肅的場合展現。在光滑圓潤的臉上,最明顯的特徵就是上眼瞼的贅皮,因此遠遠看很難分辨出他的眼睛到底是張開還是閉著。弟弟文仁親王開玩笑地說過,德仁之所以花了那麼久的時間才找到新娘,就是因為他並非女性喜歡的類型。記者克萊因(Edward Klein)寫過一篇批評文章,就指出文仁曾譏諷德仁:「你的腿太短,長得很像蒙古人。」
德仁打扮得幾乎跟新娘一樣的華麗。身穿男性和服,厚重的乳白色絲綢做成寬大的分岔裙襬,搭配乳白色襪套和隱約可見的黑色亮漆木屐。上衣是光采奪目的薄紗外衣,使用番紅花和茉莉花種子染製成日出般的橙黃色。衣服上面繡有巢居的鸛,以免還有人搞不清楚這樁婚姻的涵義。手上握著類似鞋拔的白色大笏,象徵著皇太子的王權。頭戴黑色亮面帽子,帽子後方還多了一截令人難以理解的東西,好像海狸尾巴。接著,他們進入了神社。在此,我們要感謝朝日電視台提供神社內部儀式的虛擬動畫。
自從結婚的消息曝光後,日本六家電視網即做了一系列完整的報導。由於缺乏立即的現場報導(日本皇室所有羅曼史的重大新聞都是國外媒體曝光,原因留到後頭再說),於是全然以新聞數量及自由發揮的低俗報導作為彌補。主播身後的背景布置成婚禮的接待室,還有整個攝影棚變成雅子就讀哈佛時的宿舍。富士電視台邀請美國演員布魯克•雪德絲到攝影棚發表個人意見,只因為十年前德仁在牛津大學就讀時,牆上貼的是她的海報。婚禮當天,日本電視台從早上六點開始,連續進行了十四個小時的特別報導,其中某些報導令人難以置信到讓我猛揉眼睛。是我的幻覺嗎?還是真的有隻訓練有素、名叫鶴助的猴子,用水晶球預測到這對佳偶會有三個孩子,而且頭一胎是女孩!
再來是儀式的電腦虛擬影像,就連極受信賴的日本賓客也無法參與觀禮。其實這場儀式簡單嚴肅又十分吸引人,我不懂為什麼宮內廳不能允許一家謹慎的電視台進入採訪。儀式只有六位人士參與進行,包括身穿白袍的皇宮年長主祭小出房忠、一名捧著祭祀用武士刀的內侍、一名侍女,以及一名年長婦人(據說是守護皇室神社的四名聖女祭司之一)。德仁手持聖潔的常青樹枝(神社周圍傳統種值常青樹)獻給天神,然後朗誦忠誠的誓詞。德仁夫婦倆必須自三只盛滿清酒的小漆碗中,各啜飲三次,這個代表好運的動作稱為「三三九度」(日本新人結婚的交杯酒儀式)。而雅子只需在德仁宣讀完誓詞後,說出自己的名字即可。於是,他們成婚了,至少有天照大神作見證。皇室婚姻不同於日本一般結婚手續,不需到民政機關登記註冊。整個婚禮儀式只花了十八分鐘。
接下來就是與天皇夫婦共進午餐,也是正式的會面。小和田一家之前曾受邀至皇宮與明仁天皇一家共進晚餐。這種非正式的會面以前幾乎從未舉辦過,那是第一次。而那場晚宴被認為是出自明仁天皇之舉--或,更重要地,出自美智子皇后之手,她也是平民出身,因此希望透過晚宴向小和田一家表示會支持雅子,保護她不受皇室官僚體制的欺壓。但這次的午餐會面卻極為正式。
皇太子和皇妃換上了較為樸素的西式禮服。雅子穿著由日本首席國際超級設計師森英惠所設計的乳白色織錦禮服,搭配鑲鑚皇冠與項鍊。德仁身穿黑色晨禮服,繫上白色領結,肩帶劃過胸前,上衣配戴華麗的金色勳章和紅藍相間的帽徽。同樣穿著正式服裝的天皇和皇后在皇宮大型接待廳等候他們。在稻草和藺草製成的塌塌米高臺上設有紅色漆皮座位,天皇夫婦安坐其上,僕傭服侍在旁。眼前的紅色漆皮桌面擺放小盤裝的糖果蜜餞。每道菜就和儀式的每個流程一樣,具有文化意涵。舉例來說,紅豆飯會是連續三天盛宴中的重要特色,這是特殊日子或場合才有的喜慶食品。
雅子和德仁穿過光亮的木質地板,精確地彎腰六十度行禮,然後坐在距離主桌四、五公尺遠,較低的小桌。午餐看起來令人垂涎三尺,有清湯水餃、烏魚子、鰻魚蘑菇鹹派、香酥金黃香魚以及櫻花甜點。但你一定想不到,在如此講究禮儀的餐宴上,他們還是可以好好地享受餐點,聊聊棒球或天氣等話題。之後,他們會到攝影棚拍攝官方使用的相片,兩人再被送回新居。
那時,雅子和德仁稱之為家的地方就在天皇夫婦住所的不遠處。穿越護城河,沿著新宿通的大道走,短短的四公里距離卻花了八輛車的車隊半小時才抵達。皇室新婚夫婦乘坐黑色勞斯萊斯敞篷車,向欄杆後方熱情揮舞國旗的二十萬名民眾揮手致意。座車原本的車牌由金菊標誌所取代。當天為國定假日,因此多了一個可以慶祝的理由;宮澤政府把握時機赦免了三萬多名罪犯,包括高達五千八百位遭貪污賄賂起訴,其中多為執政的自民黨黨員。
看著經過的車隊,我突然想到揮手也是皇太子妃訓練課程之一。現在的雅子可以維持精準的角度,做出皇室的揮手動作。她的笑容兼具溫暖與尊貴,她的步伐正確地與丈夫維持規定的三步距離。由於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記者會當中的表現倍受批評,因此儘管日本權勢人士不斷嘲諷、中傷,認為她不夠資格擔任未來的皇后,她仍盡力表現以求符合大眾期望。
批評聲浪主要來自三方。宮內廳認為長年居住國外的雅子不夠「日本」到足以遵守傳統,也不夠恭敬順從,太有自己的想法。他們進行一連串的惡意行為,如在酒吧和咖啡廳中約見特定記者,私下放出消息,像是關於雅子前男友的粗鄙故事,以及影射她的家人與重大污染事件有關。
第二個反對聲浪是日本以前的朝廷貴族--公家和華族。雖然在半個世紀前廢除世襲制度時(皇室成員除外),他們早已喪失了爵位頭銜,但至今仍具有極高的社會地位。以前這些家族之前是皇室新娘及嬪妃的唯一選擇,但明仁天皇和二個兒子紛紛破除先例娶了平民新娘,令他們憤恨不平。最近,他們更不斷於電視上曝光,戴著珍珠、穿著兩件式上衣,輕蔑地批判雅子的行為舉止與外表。
由畢業於學習院學校及大學的女子組成的團體,是另一方批評雅子的聲浪。專門培養菁英的學習院所招收的學生,不是年輕的皇室成員,就是顯貴家族的後裔子孫。她們甚至曾一一列出她們認為適合擔任皇太子妃的學習院畢業生相片,此舉遭到德仁完全拒絕後,暴跳如雷的她們也在暗地裡及媒體上進行不利雅子的行動。
若想知道這些人內心深處的憎恨,濱尾實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他是浮誇的老化石,在東宮已經做了二十年的內侍,也是皇太子的主要朝臣、重要親信之一。他寫過許多描述皇室家族的書,也成為脫口秀節目的最愛,更是代表日本極端保守保皇派的聲音。宣布訂婚的第一次聯合記者會,不同於西方國家自由派的現場實況轉播,而是由訓練有素的記者事先遞交溫和的問題,並完全照著劇本進行。然而,雅子為整個過程帶進一股清流,她暢談計畫與抱負。但反對她的人則無視於整段談話內容,反而拿著馬表計算時間,嘖嘖表示雅子說了九分三十七秒,比德仁多出二十八秒!禮俗規定雅子應當逆來順受地服從丈夫,發表言論的長度只能是丈夫的一半。針對這點,濱尾實指出:
我認為她不夠謹慎。整體而言,她說太多話了,甚至還說了沒有被問及的事。還有似美國人的行為舉止,例如走在男人前面,也就是西方人所謂的「女士優先」。這些行為在美國也許會被接受,但在日本,她應表現得更加莊重。
那場記者會成了雅子在公開場合發表談話的最後一次機會,宮內廳從此下了禁口令。無庸置疑地,雅子對於濱尾實的無禮感到十分氣憤,但是她沒有其他選擇,總不能放棄婚姻而給她的家庭帶來莫大的恥辱,因此只好默默吞下自尊,學習皇室的行事作風。從此以後,她出席任何公共場合絕不主動或即席發言。而且,就連一秒鐘也不能放鬆僵硬的笑容,以免讓狗仔捕捉到瞬間的畫面,讓虎視眈眈的編輯找到機會下這樣的標題:「憂愁的王妃」。但至少到目前為止,雅子還算平穩地行走於充滿荊棘的皇室之路,沒有再次發生重大事件。
皇室的訂婚禮品安然無恙送抵目黑區。禮品不是一般人所想像的牛排刀或電子炒鍋。身穿晨禮服的皇室官員莊嚴地向小和田家獻上一對各重達五、六公斤,象徵幸運數字「八」的巨大紅雕,六瓶一點八公升的大吟釀酒,五匹可用於製作晚禮服的高級絲綢,絲綢以手工繡有傳統圖樣,其名也充滿詩意,一種叫做「燦爛奪目的幸運絲雀」,一種則稱為「如音樂般的美妙時光」。
另一件讓批評人士緊抓不放的困窘之事,其實並非出自雅子的行為。根據習俗,新娘的父母需準備嫁妝,並不時送禮給天皇和其他皇室成員。然而這種禮俗曾經帶來糟糕的前例:以前的皇室親家高木正典子爵正因為無法承受沉重的經濟壓力,進而自殺。這也是大多數日本父母不願女兒嫁入皇室的另一個理由。不過,現在若是女方父母無法提供適當的嫁妝,像雅子的父親雖然是很有權勢的政府官員,卻也只領一般公僕的薪水,那麼皇室即會提供金錢讓對方準備嫁妝禮品。
雅子的嫁妝價值預估高達驚人的日幣三億二千萬元。你要是看到婚禮前夕所送達的禮品,就會知道所估並不誇張。五輛貨車所組成的車隊,四十名搬家工人幾乎花了一整天的時間,卸下五百件左右的各式紙箱、容器、盒子以及其他家具,另外還有高級地毯、和服、蒲團、特別訂製的衣櫃等,一件件物品不斷卸下,像是永無止盡般。說來也奇怪,這些奢侈品理應以高雅低調的方式呈現,絕不能顯露出絲毫新娘比皇室新郎更富有的跡象,不過卻有人發現有三個桐木寢具櫃上鋪有金箔,這也迫使出自善意的工匠得紅著臉道歉,並移去金箔,重現木材原色。
於是,當婚禮車隊停在新居門口時,雅子知道他們並不會真的從起跑點開始生活。這個新居是德仁暫時的官方居所,以待東宮整修完成。東宮因位在皇宮東方而得名,四周環繞著草地、湖泊以及皇太子印璽上所刻劃的銀杏和白樺樹。很難想像在世界上人口密度如此高的市中心,竟然會有一片尚未開發的綠地。根據一名訪客說,皇太子夫婦還會跟野生狐狸做朋友呢!
想要一窺皇宮面貌的觀光客常會敗興而歸。旅遊巴士通常停在高聳的鑄鐵大門前,大門上方是金色的尖端,兩側是古式衛兵室。透過大門,可以看到大道兩旁種有修整完美的松樹,沿路向上就是東京都內最壯觀的新巴洛克式建築之一--赤阪皇宮。赤阪皇宮是根據法國國王路易十四的凡爾賽宮為雛型,以花崗岩和大理石建造而成。建立於一九○九年,原為德仁的曾祖父嘉仁皇太子、後來成為憂鬱易怒的大正天皇之居所。由於龐大的保養費用以及過時的樣式,閒置了好多年。一九六九年開始,進行五年之久的翻修工程,重新啟用後,就成了官方的國家級旅館,在特殊場合時可用於招待貴賓,例如國際經濟會議或高峰會等。
德仁目前住在價值不菲,但較為低調的居所,就隱身於赤阪皇宮的後方,無法從街上窺視。廣闊的土地僅用石堤和竹籬圍繞,柱子上的監視器和偶爾的警力巡視是唯一看得到的安全措施。婚禮之際,他倆與其他皇室成員同住此處,天皇夫婦和女兒清子則住在東宮,文仁親王一家住在離此不遠處,而德仁的嬸祖母秩父宮則住在赤阪皇宮,直到一九九五年去世。
根據皇宮訪客的描述,皇太子夫婦的居所是不規則的日式兩層建築,範圍涵蓋六百七十平方公尺,不但有西式的公共休閒娛樂場所,也有夫妻倆的私人區域。居所周圍規劃有每隻價值日幣數萬元的彩色大錦鯉悠游其中的湖泊、網球場、慢跑、田徑(德仁十分熱愛戶外活動)、花朵和灌木雕塑而成的花園,甚至還有一塊地供皇太子夫妻種植茄子和番茄。此外,有五十名內侍、侍女、廚師、司機、秘書以及醫師,全都是宮內廳人員,負責照顧他們的起居生活。宮內廳從此全權負責皇太子夫婦的行動和會面、參訪的地方和發表的言論。
雅子,歡迎展開皇太子妃的新生活。有人將雅子比喻成關在金色牢籠裡的鳥,創新一點的說法就是豢養在豪華野生公園裡,瀕臨絕種,僅存的一對佳偶。從雅子五年後的言談之中,即可猜到她在菊幕後的生活。別忘了,她曾是胸懷壯志的外交官,就讀過全球頂尖的三所大學,撰寫過關於日本貿易的經濟論文,到世界各國四處旅行。當時,被問及婚後生活的快樂之處,她回答:
去年夏天,我在皇宮的一扇窗外發現一隻受傷的雄性甲蟲。牠的情況十分不好,我就把牠帶回家照顧。之後,我們成功地讓牠交配、繁衍後代,現在我們正在照顧幼蟲……,因此,我正在考慮是否要接受這項需耗時三年的艱鉅復育任務。
但,這只是開始。直到婚禮當晚,雅子才知道管理員會如何嚴格看守這個牢籠。新娘和新郎(至少有一方是處子之身)在單獨相處的夜晚,甚至不能有超出腳本外的親密關係。沒有燭光、沒有香檳,也沒有在按摩浴缸裡的浪漫場景。他們的第一次晚餐稱作「供膳之儀」,僕傭送上烤鯛魚、湯和飯,而雅子必須像古代盡忠職守的妻子一樣,為丈夫倒杯清酒,由丈夫飲酒祈福她的身體健康。
婚禮後接下來幾天是一連串忙到昏頭的筵席和宴會。幾乎東京所有重要人物都來了,有政客和工商業大老,例如豐田汽車的豐田達郎,新力的創始人、現已過世的盛田昭夫,阿川弘之等作家、歌舞伎演員和國寶級的第六代中村歌右衛門。唯一缺席的是通常都會參加皇室慶典、猶如復活島巨像化身的相撲選手。因為之前的皇室婚禮使得他們從賓客名單當中遭到剔除,當時名為千代富士的相撲橫綱在文仁親王的婚禮上吃了面前的烤鯛魚,因而犯下了不可饒恕的大錯,原因是在日本上流社會的婚禮中,魚是送給賓客的禮品,必須用主人提供的餐盒帶回家,禮品還包括如毛巾、茶包、床單、小銀盤等物品。日本的禮俗是,賓客要準備禮金,而新娘和新郎則準備禮品。
雅子不需費心可以暫時拋開一切憂慮的蜜月旅行。因為當查爾斯和黛安娜出國搭乘皇室遊艇「不列顛號」航行於地中海時,德仁跟雅子則必須到奈良的神社祭拜。奈良是日本八世紀時的首都,具有宏偉的佛教廟宇和放牧的神鹿。
伊勢位在風景如畫的志摩半島上。搭乘新幹線和東京的西南特快車,只要花三個小時便可抵達這個太平洋上的城鎮。然而,他們不是去欣賞風景,而是祭拜德仁的祖先--天照大神。伊勢是日本最神聖的神宮所在。獻給天照大神的高聳木造神社是由茅草屋頂和鍍金橫樑所構成,矗立於一片廣闊、古老的柳杉森林裡,籠罩在永恆的微暮之中,既莊嚴卻又令人毛骨悚然。自七世紀以來,每二十年就會拆除,再重新建造。由於神宮並不對外開放,因此上千名遠道而來的朝聖者只能透過四道柵欄勉強窺看,幾乎都是敗興而歸。相反地,德仁與雅子則由身穿白袍的祭師和神社貞女引領進門,換上祭祀禮袍,前述所提及的米糠儀式亦是如此。讓人不禁好奇像雅子這樣的現代職業婦女會如何看待這些神祕又怪誕的行為。
連續數週的宴會、典禮和祭祀儀式中,我認為有一件事非常值得記錄。華威•麥奇賓(Warwick McKibbin)是坎培拉澳洲國立大學太平洋與亞洲研究學院的經濟學主任。同他非常年輕,同時也是雪梨極具聲望的羅威研究所(Lowy Institute)專業顧問。定期往來於東京和華盛頓,效力於有名的智庫--布魯金斯研究院(Brookings Institution)。二十年前,當他還是哈佛大學博士生時,曾擔任雅子的導師,負責指導她的經濟學。之後,麥奇賓逐漸了解雅子,二人的友誼亦維持至今。
其中一場婚禮筵席約有十二位外國朋友參加,麥奇賓也是座上賓。之後,他又應雅子和德仁之邀,參加極為低調的私人宴會。席間,他們不受拘束地暢談,德仁幫他倒了杯啤酒,然後熱情地分享園藝心得。「來看一看吧!」德仁打開門,邀他一同前往參觀。那是個朦朧、下著小雨的夜晚。突然,雨中出現了六名白衣人。麥奇賓說:「我不知道他們是誰,但他們的意思很清楚。皇太子說我們最好轉身回去。就這樣,我根本沒看到花園。」在那一刻,他第一次體會到他的朋友從此必須嚴格遵守死板的規定。
婚禮儀式完成之後,一切仍未結束,皇室儀式隨後也跟著進入了洞房。正當德仁和雅子想著共度美妙的第一個夜晚,有人敲門了。是誰呢?哎呀,是八十七歲乾瘦的前東宮內侍鈴木和他的妻子,端來繪有喜鸛的漆盤(手法拙劣的暗示又來了),盤上放了四個銀碟,每碟裝有二十九粒如彈珠大小的麻糬,每粒代表雅子過去的每一年。
年老的家臣解釋道,夫妻兩人必須每四晚向上天祈求生子一次,然後一人吃下一粒麻糬,到了第四輪的時候,這些盤子、銀碟和麻糬會被埋在皇宮花園裡的吉地裡,這樣很快就會懷孕了。
真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