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一尚

一、家


我從來不知道「家」是什麼，也不曾想過它到底長什麼樣子，總覺得大概就是一個能夠遮風蔽雨、自由自在活動的空間罷了。
在短暫又有限的記憶裡，那一段懵懵懂懂的歲月中，我曾經待過的地方，每天都跟菜市場一樣，熱熱鬧鬧而且狗味十足，可以讓我吃飯、睡覺和遊戲，過著無憂無慮的日子，應該算是所謂的家了吧！
但這樣的環境沒有安全感、存在著不確定性，充其量只能當成臨時收容所或者寄人籬下的中途之家，就是少了一種說不上來的fu，直到那一天……
我依稀記得，才剛出生還不滿兩個月，整天賴在媽媽溫暖柔軟的懷裡，和眾多兄弟姊妹們爬上爬下、滾來滾去，爭先恐後搶著喝母奶，享受最原始的天倫之樂，並準備一起探索這個美好而奇妙的世界。想不到，本來風平浪靜無憂無慮的生活，轉眼間卻起了巨大的變化！
在毫無預警又沒有心理準備的情況下，突然被送到另一個地方，活生生與家人分開。從此以後，幸福美滿的日子不再，以往的快樂時光跟我說拜拜，我第一次嚐到生命的悲哀與無奈。
實在很難想像，一輩子最重要的家庭與親情，一顆最需要媽媽呵護的幼小心靈，就這樣輕易且毫不在乎地被人類那雙全世界最冷酷無情的手拆散斷絕而摧毀改變。
命運逼迫著我放棄對狗狗家族所有的記憶以及一切關係，我必須狠下心將她們徹底遺忘。
什麼都不懂的我，懷著些許不安與膽怯，獨自站上即將展開的舞台，走向無法預知的未來。沒有媽媽和兄弟姊妹的陪伴與扶持，孑然一身的我，就只能自求多福，靠自己孤軍奮鬥了！
骨肉分離的戲碼，在我們的世界裡，好像習以為常，幾乎天天都會上演，在人們眼中，更是理所當然，見怪不怪。因為人類的惻隱之心或者感同身受這種既高尚又有格調的情操，是不會奢侈地浪費在我們身上的。
就算百般的不願意，但這是我的宿命，也是生為寵物的我們，必須接受的殘酷事實，我無法抗拒，也沒有說不的權利。
所謂「一字之褒，榮於華袞；一字之貶，嚴於斧鉞。」自從古早時代，我們被歸類為「家畜」的行列，便似乎與「畜生」一詞劃上等號，和它相提並論，世世代代都離不開這樣惡劣不堪的罵名而永無翻身之日。
雖然我們與人類的關係非常密切，人類始終離不開我們，也一直在利用著我們，但是以萬物之靈自居的傲慢與無知，對我們存在著狹隘的偏見，所以長期以來，一直受到扭曲和歧視。在人類眼中，只不過是供他們使喚、取悅並服務人類的次等動物而已。
不是有句話叫做「狡兔死，走狗烹」嗎？忘恩負義大概是人類不同於其他動物的獨特性格，也是我們悽慘下場最好的證明。
儘管人類已經進化到自詡為文明的年代，也替我們取了一個很好聽的名稱，叫做「寵物」，還信誓旦旦地說，要許我們一個快樂、幸福又有希望的未來。這種慣用的甜言蜜語，表面上看似文雅、比較有水準一點，身分地位和所受到的待遇或許提升了，然而，真正在生命對待的態度上，充滿著極度不平等而且沒有自由的本質，依舊不曾改變。
那是十二月的一個晚上，天氣有點涼，我和同樣無緣無故被抓來臨時湊成一雙的無辜室友，在展示櫃狹小空間裡，踩著搖搖晃晃的步伐，不知天高地厚的玩耍。偶爾，隔著透明玻璃望向外面的世界，感受人來人往、車輛川流不息的城市繁華，心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難道這就是我要待一輩子的地方嗎？」
第一次粉墨登場，被好奇而停下腳步的路人圍觀，近距離盯著猛瞧，並且指指點點頭論足一番，真有些不習慣。畢竟頭一回跟人類面對面接觸，還不能適應這種充滿商業氣息的地方。雖然大部分人看到我們都會發出讚歎的怪聲音，嗲聲嗲氣地說：「好可愛哦！」不過，命運操縱在別人手上，成為待價而沽的商品，瞬間被一張張鈔票決定的感覺，實在很不舒服，也難以接受。
店裡來來往往的人非常多，但都是購買寵物用品或飼料的顧客，停留時間很短，買完便離開，我們這些被安排在櫥窗裡供人觀賞兼招攬生意用的活廣告，並不會受到影響，仍然旁若無人自顧自地專心玩著。
晚飯後不久，走進來三個人，從老闆親切的招呼與互動，以及停留時間判斷，他們絕對不是一般買東西的普通客人。直覺告訴我，那應該是爸爸媽媽帶著女兒，況且他們的出現肯定與我有關。
果然不出我所料，他們和老闆事先約好，今天就是專程為我而來。難怪老闆特別幫我梳洗又精心打扮了一番，全身蓬鬆得像圓滾滾的毛球，根本是一隻可愛的玩具狗。而且還散發出淡淡香味，簡直迷死人不償命的模樣，對任何人都是無法抗拒的誘惑。
自從女兒小學一年級時，到家裡才三天的狗底迪（弟弟）往生之後，他們已經很久沒養狗了。一方面是無法忘記那一次的痛苦經驗，所以不敢再貿然嘗試；另一方面則認為住在狹窄的公寓裡，實在不是養寵物的良好環境與條件。他們覺得，每天要出門上班，必須把寵物關在籠子裡一整天，不能經常帶他到外面去散步活動筋骨，是一種無形的禁錮與虐待，實在於心不忍。而且公寓的空間有限，又怕沒辦法控制狗叫聲，會吵到鄰居，破壞社區安寧。因此，雖然全家都很喜歡狗，也很想養狗，但是在養與不養之間，一直無法做出決定。
他們只有一個寶貝女兒，從小就特別孤單。狗底迪事件之後，她不斷央求爸媽再養一隻，但是他們仍然堅守原則，咬緊牙關拒絕接受。每次經過寵物店，就只能讓她在外面看一看，抒發心中的渴望。現在升上國中，考慮到她的課業與壓力越來越重，也比較煩躁，加上一次又一次的懇求，本來堅持到底沒有商量餘地的他們終於妥協。
在寵物店當了一段時間的麻豆與花瓶，純粹提供做為賞心悅目的活動道具，那只是暫時跑龍套般的附加價值，現在終於真正輪到我們上場了。
老闆把我跟同伴一起抱出來放在桌子上，然後開始熱心為他們介紹。
我是瑪爾濟斯，女生。毛絨絨的白色外表，是一般人最喜歡的顏色，在一群狗狗之中，特別吸引人們的目光和焦點。我的同伴則是男生約克夏。一身短毛看起來深咖啡色而幾乎接近黑色，但長大之後會逐漸轉變為金棕色。我們差不多只有兩個月大，都是屬於迷你的小型犬，成年時體重約二到三公斤左右。
老闆真的很有商業頭腦，把我們搭配得剛剛好。兩個不同品種、一黑一白相反的顏色，加上一公一母，這樣差異性越大的組合，選擇性越高，更能夠發揮最佳的經濟效益，不愧是生意人。
他說我是千挑萬選出來的，毛色純白無瑕、長相無可挑剔，尤其最特別的地方是我的臉。他指著我的雙眼和鼻子，說三點之間呈現倒正三角形，這種黃金比例非常難得，就像一件精心雕琢的藝術品，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用現在流行的話來形容，叫做「人間極品」。



以上內容節錄自《一五九九的幸福》陳一尚◎著．白象文化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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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


我從來不知道「家」是什麼，也不曾想過它到底長什麼樣子，總覺得大概就是一個能夠遮風蔽雨、自由自在活動的空間罷了。
在短暫又有限的記憶裡，那一段懵懵懂懂的歲月中，我曾經待過的地方，每天都跟菜市場一樣，熱熱鬧鬧而且狗味十足，可以讓我吃飯、睡覺和遊戲，過著無憂無慮的日子，應該算是所謂的家了吧！
但這樣的環境沒有安全感、存在著不確定性，充其量只能當成臨時收容所或者寄人籬下的中途之家，就是少了一種說不上來的fu，直到那一天……
我依稀記得，才剛出生還不滿兩個月，整天賴在媽媽溫暖柔軟的懷裡，和眾多兄...

一、家
二、正名
三、家人
四、大難不死
五、察言觀色
六、狗正妹
七、洗澡美容
八、上學
九、非關才藝
十、鍥而不捨
十一、禍不單行
十二、快樂時光
十三、珍重再見
十四、幸福密碼
後來1
後來2
後來3
後來4
後來5
後來6
後來ing

一、家
二、正名
三、家人
四、大難不死
五、察言觀色
六、狗正妹
七、洗澡美容
八、上學
九、非關才藝
十、鍥而不捨
十一、禍不單行
十二、快樂時光
十三、珍重再見
十四、幸福密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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