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令孤

碧玉刀――只有誠實的人才會有好運氣

作為〈碧玉刀〉的男主角，「段玉」是一個聽起來很俗氣也很娘娘腔的名字。所以，在古龍筆下眾多的大俠群裏，他也就成為一個無名小卒了。如果不看字的寫法，單聽讀音，還會以為他是金庸《天龍八部》裏的公子哥段譽。

段玉手中的刀是家傳的「七星碧玉刀」，故事一開頭，古龍就如此描寫這把刀：

馬鞍旁懸著柄白銀吞口，黑鯊皮鞘，鑲著七顆翡翠的刀，刀鞘輕敲著黃銅馬蹬，發出一串叮咚聲響，就像是音樂。

段玉是中原大豪段飛熊的兒子，此次帶著這把家傳寶刀到江南「寶珠山莊」，準備將其作為壽禮獻給莊主朱二太爺，並希望將山莊最珍貴的一粒「寶珠」――朱二太爺的千金朱珠――帶回家。因為，朱二太爺要借這次大壽的機會，選擇一個稱心的快婿。

段玉初入江湖，他父親怕他年少氣盛，惹下麻煩，特地在臨行前為他定下了七大戒律：

第一條，不可惹事生非，多管閒事。

第二條，不可隨意結交陌生的朋友。

第三條，不可和陌生人賭錢。

第四條，不可與僧道乞丐一樣的人結怨。

第五條，錢財不可洩露。

第六條，不可輕信人言。

第七條，也是最重要的一條，就是千萬不可和陌生的女人來往。

古龍在這裏著重強調了女人的危險，可以看出他對女人的戒心，他的一生被女人深深傷害過，他也傷害了很多女人。在男權世界裏，尤其是在江湖，女人的地位是尷尬的。她們需要用自己的美麗和智慧去刺激男性的力量，但同時她們又必須服從於男人的威嚴。新派武俠小說不同於傳統武俠的地方就在於，不再讓英雄恪守清規，不近女色，而是通過英雄與美人的愛情來營造江湖的浪漫氣氛，增強故事的愛的感染力。在古龍作品裏，主人公多具風流好色的性格，比如楚留香。

只要有規矩存在，就會有破壞規矩的人存在。當段玉來到杭州西湖之畔，在一家酒館裏愜意的品嚐著名的西湖醋魚時，突然看到幾個和尚欺負一個畫舫裏的姑娘。儘管他心中牢記著父親的教訓，可面對這樣危急的情況，如果不出手相救，又怎能稱得上是一個男子漢呢？於是，他出手了。這一出手，便同時犯了第四、七條戒律，進而陷入了青龍會的一個陰謀騙局裏。

〈碧玉刀〉也是一個短篇故事，古龍繼續發揮他善於佈置疑雲、渲染懸念的特點，把我們帶進一個環環相扣的謀局裏。這個故事的結構形式和〈長生劍〉差不多，都是講主人公怎樣將一個陰謀步步揭開的過程。在這個故事的尾聲沒有奏響前，我們也看不出究竟哪個人才是最大的陰謀家。這就是古龍小說的特點，他總能給我們一個出乎意料的結局，讓我們時時處於古代園林的疊嶂之中，感受不到疲倦，心情始終處於亢奮激動的狀態。

關於古龍的小說，也許他的故事的模式是千遍一律的，都是與陰謀和破案有關，有極強的福爾摩斯偵探案的性質，但是他講述故事的方法和過程卻絕不是千遍一律。每一個故事都有不同的發展軌跡，也有迥異的前進方向，帶給我們的也是「相看兩不厭」的感覺，這是一個小說家能長期保持創作靈感的原因。

段玉在揭穿這個陰謀的過程中，遇到一個叫華華鳳的女子，這是一個很漂亮很可愛的女孩，也是一個愛抬杠的女孩。她似乎對段玉很感興趣，老是和他作對，但同時又處處熱心幫助他。在華華鳳的協助下，段玉終於去掉了自己背上的黑鍋，弄清了這場陰謀的真面貌。

其實，真正給段玉帶來好運的並不是華華鳳，而是他自己的一種品格――誠實。

青龍會是江湖上一個勢力強大的秘密幫派，在杭州也設有分壇，但是無人知道龍頭老大是誰。龍頭老大想要借他人之手除掉段玉，便設了畫舫上「美人遭險」的局，段玉果然中計。此後，青龍會用段玉的碧玉刀殺了「妙手維摩」盧賽雲的兒子盧小雲，企圖嫁禍段玉︵因為盧小雲也要去寶珠山莊求親，青龍會選擇他，是為了造謠說段玉因嫉妒將其殺死︶。但幸運的是，在這之前，段玉在賭桌上已經和盧賽雲相識了，盧賽雲看出他是一個誠實的人，所以並沒有急於殺段玉為子報仇，而是和段玉一起查清了這個陰謀。

顧道人是一個獨臂的道人，他開著一個酒館，名字就叫「顧道人」。他還有一個老婆，長的很漂亮，人稱「女道人」。這一帶的人都不知道顧道人的來歷，但是知道他很有本事，能替人解決麻煩。段玉在「英雄救美」時把那幾個和尚打下了水，也就惹上了麻煩。在別人的指引下，他來到顧道人的酒館求助。此時，盧賽雲也在這裏賭錢，恰好三缺一，便邀請段玉參加。段玉以為他們賭得只是幾文錢的籌碼，為了讓顧道人早點脫身出來好談正事，便不顧父親的戒律參加進來。誰知「無意插柳柳成陰」，段玉本來是胡亂下注，反倒贏了許多，最後一點錢，才知道一個籌碼代表的是一千兩銀子，他竟然贏了八萬兩銀子。

遇到這樣「飛來橫財」的事情，人人都會感到很高興的，但段玉心裏卻覺得很不安，他本不知道賭注有這麼大，也不是真心要賭。所以，他覺得這銀子自己不能要，便將他分給在座的幾個人。「賭桌上最容易看出一個人的脾氣。」也正因為此，盧賽雲看出他是一個誠實的少年，和他交了朋友。

所以，當青龍會想要借盧賽雲之手殺掉段玉時，盧賽雲儘管因喪子而非常悲痛，卻克制住自己的感情，沒有向段玉出手。段玉在華華鳳幫助下跳入湖水逃走，卻在無意中發現了一個大木箱，木箱中裝著一個中了暗器的青年，正是盧小雲。而被青龍會嫁禍段玉殺死的那個青年只不過是假的盧小雲。

當事情真相大白後，顧道人自殺，他的老婆「女道人」就是青龍會分壇的龍頭老大，也就是那個在畫舫上被和尚欺負的姑娘。而愛抬杠的姑娘華華鳳原來就是「寶珠山莊」的朱珠，段玉用自己的智慧揭穿了青龍會的陰謀，體現了一個青年俠少俠義的心腸和誠實的品格，同時幸運抱得美人歸。

「碧玉刀」代表的是也是人性的一個特點――誠實。古龍在故事的結尾寫道：

所以我說的這第三種武器，並不是碧玉七星刀，而是誠實。只有誠實的人，才會有這麼好的運氣。

段玉的運氣好，就因為他沒有騙過一個人，也沒有騙過一次人――尤其是在賭錢的時候。

所以他能擊敗青龍會，並不是因為他的碧玉七星刀，而是因為他的誠實。

俗話說，「傻人有傻福」。傻人往往都很誠實，他們真心誠意的對人，沒有花花腸子和陰謀詭計，所以能得到別人的信任，也就給自己創造了發展的機會，過上幸福的生活。其實，段玉並不是傻子，而且很有智慧，儘管他是一個「富二代」，有很好的家庭背景，但他的誠實品格為他帶來了幸運，使他能初入江湖就立下大功，受到別人的尊敬。這也是古龍在這個故事裏所要表達的主題。

所以，在任何社會、任何時代，做一個誠實的人都是不會錯的。「聰明反被聰明誤」「陰溝裏翻大船」「偷雞不成蝕把米」，這些警語都在告訴我們，投機取巧的人是註定要吃大虧的。

在〈碧玉刀〉的故事中也有很多漏洞。例如，書中說：「段家的碧玉刀非但價值連城，而且故老相傳，都說其中還藏著一個很大的秘密。」這個秘密究竟是什麼，書中一直沒有道明白；青龍會為什麼要殺段玉？是為了他的那把刀呢？還是針對他的父親段飛熊？書中也沒有說清楚；既然顧道人的來歷有很多疑問，為什麼大家遇到麻煩還要去找他？他的破酒館裏藏有大缸的黃金，盧賽雲幾個人不但沒有追查，反而喜歡到那兒去賭博，這也有些說不通。

武俠小說都是作者運用自己的想像力虛構的，離開了真實生活的參照，疏忽和紕漏也是不可避免的。古龍的目的是用浪子手中的兵器來宣揚人性力量的偉大，這些故事無疑已經達到了這個目的。所以，我也就「好讀書，不求甚解」了。

碧玉刀――只有誠實的人才會有好運氣

作為〈碧玉刀〉的男主角，「段玉」是一個聽起來很俗氣也很娘娘腔的名字。所以，在古龍筆下眾多的大俠群裏，他也就成為一個無名小卒了。如果不看字的寫法，單聽讀音，還會以為他是金庸《天龍八部》裏的公子哥段譽。

段玉手中的刀是家傳的「七星碧玉刀」，故事一開頭，古龍就如此描寫這把刀：

馬鞍旁懸著柄白銀吞口，黑鯊皮鞘，鑲著七顆翡翠的刀，刀鞘輕敲著黃銅馬蹬，發出一串叮咚聲響，就像是音樂。

段玉是中原大豪段飛熊的兒子，此次帶著這把家傳寶刀到江南「寶珠山莊」，準備將其作為壽禮獻給莊主朱...

自序――我的青春憤怒過

這是一個極其燥熱又冷漠無比的傍晚，夕陽的弧線從萬泉莊的頂樓墜落，延伸，直接與人群的背影接軌。我們趿拉著拖鞋，沾滿灰塵的腳趾驕傲的翹著，煙霧從鼻翼邊飄過，飛鳥的鳴聲淹沒在電車輪的摩擦裏。裹在吊帶裙中的少女逶迤的在身旁遊動，她們空洞的眼神裏注滿慾望。

時光不是我們前進的方向，決鬥也不是活著的意義，我們的目的地是西門外面的酒館，它有一個充滿魅力的名字。它的名字叫「楚留香魚莊」。整個大學期間，我已經記不起曾經多少次走進它滄桑的門樓，然後坐在靠窗的位子上，點一鍋少婦潑辣魚，一碗五香牛肉，一碟花生米，一箱燕京啤酒。然後，浪漫的吹牛和拚酒沙龍開始了，唾液翻飛，汗流如河，髒話鋪天蓋地，夢想遁入下水道。痛快的，落寞的，愉悅的，憤怒的，所有的心情都在這裏發洩的淋漓盡致。

我們這群人，把文學作為情人，把搖滾作為信仰的人，為什麼會選擇到這個店來展開瓶中論劍，很大程度上不是因為美味多麼誘人，而是這個店的名字。因為它懸掛的是「楚留香」的金字招牌。生活中我們常常會因為一個細節的東西而迷醉自己，「楚留香魚莊」也許與楚留香沒有一絲一毫的關係，但是當看到這五個字時，卻會因為它而想起很多的事情。這就是一種情結，我總是喜歡用這樣的方式來祭奠自己心中的回憶。

當我坐在這樣的酒館裏大口咀嚼半熟的牛肉時，我不由自主的進入一種夢的境況。在我的幻想操縱下，我就像江湖的浪子一樣，在某個傍晚走進某個小鎮，清瘦的身影投射在光滑的石板路上，漆黑的眸子望見了遠處的酒旗。掀起門簾，勤快的小二訕笑的迎上來，我故作穩健的坐在長凳上，將刀重重的壓在桌角，用渾厚的嗓音說：「一斤女兒紅，二斤牛肉。」

這就是我的武俠夢，早在我上初中的時候，這樣的夢就經常趁我發呆的時候在腦中旋轉。而我之所以把自己想像成一個浪子的形象，很大程度上就是被那一本本武俠小說誘惑的。在那個時候，武俠小說是被老師作為「禁書」來查禁的，但是正如「痛苦的信仰」樂隊唱的那樣――哪裡有壓迫，哪裡就有反抗――我們總是能用各種方法來逃避老師的糾察，通過各種渠道搞到這樣的書，然後在夜深人靜的時候起床，蹲在廁所的路燈下看的興高采烈，儘管有屎尿的異味不時隨著風迎面襲來。

江湖，這是一個多麼富有詩意的辭彙呀，每次當我從口中念出它的時候，心中就會發生激動的震顫。在我的意識中，它的所指絕不是一個地域上的環境，而是一種理想的生活，是和烏托邦式的夢想具有相同的意義。我喜歡這種意境，它常常帶著我天馬行空的馳騁在一望無際的原野上，在馬蹄聲碎的伴奏下進入到一個超脫的世界。那裏充溢著自由的芳香，那裏盛滿了浪漫的情愫。

但是，總有一股惡勢力來打破我們美好的青春，把我們赤裸裸的暴露在社會的殘酷之下，用生存的壓力和成功的誘惑來遏止我們的喉嚨，讓我們透不過氣來。我的青春終於在苦悶的壓抑中憤怒了，它開始撕破麻袋，斬斷鐵鏈，拔出指甲中的竹簽，在血淋淋的浪濤中捲入了大海。

那是上世紀的九十年代，是告別舊世紀的恥辱，迎接新世紀的輝煌的時代。我忘乎所以的閱讀著武俠小說，盡情的在那一行行充滿魔力的文字中煽動自己的青春慾望。金庸，一個戴著眼鏡的老頭子，總是讓他筆下的主人公在跌落懸崖的時候大難不死，並且還發現了武功秘笈，命運從此發生了巨大轉折，從而成為武林的領袖。梁羽生，這是一個很優雅的書生，我對他有著特別的感情。這是因為那一年，我在心中暗戀和崇拜了很久的有著明亮眼睛和櫻桃小嘴的並且喜歡穿碎花連衣裙的身上經常散發著特殊清香的漂亮的女班主任，趁我低頭繫鞋帶的時候，挪開我的語文課本，在下面發現了一本梁羽生的《冰川天女傳》，於是就毫不猶豫的沒收了。這件事我傷心了很久，這有兩方面的原因：一方面是因為這本書是我用六個酸菜包子從同學那裏換來的，我只看了十七頁就被老師沒收了，為了節省口糧，還得餓兩頓；另一方面是因為沒收我書的竟是我最喜歡的暗中早將她作為我未來情人模特兒的美女老師，她從此在我心中降低了一個位置。我對她的迷戀轉化為仇恨，這種仇恨又隨著我的成長而變成一種回憶時的竊笑。但可惜的是，第二學期美女老師便跟隨她的未婚夫調到了其他學校，此後，我再也沒有見到過她，也再也沒有機會把我的《冰川天女傳》拿回來。所以，當今年我躺在回京的火車的臥鋪上看報紙時，偶然發現了一條梁羽生先生去世的消息，禁不住湧起深深的感傷。我想起了自己曾經萌動的春心和迷惘叛逆的個性，這是我們每個人都經歷過的人生階段，而我最狂妄憤慨的青春是與武俠小說分不開的。

那時，我們讀武俠是不做選擇的，也不會批判性的接受，只要是講述江湖故事的書我們都會津津有味的捧著看，除了上面提到的金庸和梁羽生之外，還有倪匡、諸葛青雲、臥龍生、溫瑞安、黃易、司馬翎、柳殘陽等人。這些書的封面都是千遍一律的畫著一個腰上掛著長劍的俊俏少年，懷裏抱著一個豐滿的露著半截胸脯的美女。也許正是由於這個原因，老師認為我們是在看不良書刊。在大人的眼中，我們是沒有自制力的幼稚的傻小子，而在我們心裏，我們早已認為自己已經成熟，所以處處和壓迫者作對。

而在所有這些武俠作家的書中，古龍無疑是獨具個性的奇葩。他的書既是武俠小說，也是散文集，還是哲學筆記。他所講的故事情節變幻莫測，懸疑重重，驚險恐怖，但讀起來卻讓我覺得有一種真實感，因為他的書的主題是在揭示和塑造人性。他的書並不執著與功夫的高低，而是在一種極具寫意的氛圍中來展現生活和生命的衝突。尤其是他的文字充滿靈性的光芒和浪漫的氣息，比起那些只注重故事本身的武俠小說，更具藝術上的成就。

而我對古龍武俠小說的看法也經歷過曲折性的轉變，我並不是一開始就推崇他的小說，而是隨著年齡的增長和心智的成熟，才慢慢領略到他的文學才華。

在我上中學時，金庸的書佔據著正統的地位，是「暢讀榜」上久盛不衰的至尊。誰要是能搞到一本金庸的書，在班上的地位也會平步青雲，甚至壓倒班長和學委。打飯不用排隊，喝水有人備上，點名幫助答「到」，儼然是一個擁有萬貫家產的財東。要想從他那裏借來看，得提前預定，而且要「進貢」，並根據貢品的貴重程度決定借閱者的閱讀次序。

大家之所以喜歡金庸，是因為他書裏的一招一式都講的詳盡透徹、生動具體。你來我往，每一個動作都那麼逼真，就像在自己的眼前交戰，讀來酣暢淋漓，如沐三月春風，恨不得自己也參加進去，鬥它三百八十回合。而古龍在當時卻處於邊緣地位，因為他的書對話太多，顛來倒去如墜雲霧，不知所云。再加上對重大決鬥場面的描寫過於簡單和玄妙，超出現實太高，往往不能理解，有一種不盡意的感覺。就像在宴席上喝酒，酒杯已經端在手中，領導訓話太長，最後仰頭而飲時卻發現搖晃的只剩下杯底一滴了。

等到上了大學，經過高考一年的疲於奔命、勞神傷心後，我再次拾起武俠書籍來重溫那種刀光劍影的生活，卻忽然被古龍深深吸引住了。他的詩化空靈的語言如此清新暢快，激情跳躍而充滿浪漫和悲劇的氣息，如一朵初綻的花在清晨的雲霧裏亭亭玉立，走進一看，那花瓣上竟有晶瑩的血珠在滾動。這是一種神韻，一種山水畫般的寫意。

細讀之下，你會逐漸發現文字背後竟是一首首哲理詩，蘊藏著深奧的人生哲理。也許與我所學的哲學專業有關，平時看慣了枯燥生澀的西方哲學著作，現在翻閱古龍的書，逐漸走進他那優雅神秘而富有靈感的意境，體會言猶未盡卻意蘊千古的哲理化語言的風采，細細咀嚼，竟會獲得一種人生意義的昇華，感受到生活的變幻無常和美妙。那種少年時讀金庸的酣暢淋漓之感，現在又在讀古龍時再次湧現，只是金庸是一種熱乎乎的激情之感，而古龍卻帶有遠山上冰川的純淨和溪水裏青藻的浮游，身在煙霧裏眼前卻是一派明朗之霞光。

金庸是端莊的古樸的，而古龍是瀟灑無羈的，如春風蕩漾，很飄渺，又很絢爛。金庸的書具有一種歷史的厚重感，而古龍的書卻是自由奔放的藝術美感。

在我的眼中，真正好的武俠小說是具有現實意義的，從那些俠客的成名歷程中我們會回望自己成長的道路，從那些波瀾曲折的江湖故事中我們認識了人生的無常，從那些悲劇性人物的命運中我們學會了人文關懷。文字只是一種表現形式和載體，真正的內容卻是我們每天的生活以及對生活的感悟。

在我的思想最狂妄極端之時，我曾經在讀完古龍的《邊城浪子》後，對我的朋友說，古龍的書就是我枕邊的《聖經》。因為他對一個人在遇到磨難和痛苦時的心理描寫如此逼真，如此具有震撼力，我常常在閱讀他的小說的時候，猛烈的錘擊自己的胸膛，以此來控制自己即將崩裂的心扉。

殺手、浪子、刀客、探花、妓女、賭徒、酒鬼、和尚、道士、瞎子，他們所對應的名字是西門吹雪、楚留香、傅紅雪、李尋歡、翠濃、卜鷹、胡鐵花、無花、顧道人、花滿樓。古龍用自己的天賦才華為我們塑造了眾多豐滿傳奇的人物形象，他們無不各具特色，在屬於自己的時代裏叱吒風雲，不管是成王還是敗寇，都在江湖這片廣闊的天地裏實現了他們活著的意義。他們是自由的行者，是磊落的漢子，也是胸懷正義的俠少，他們用自己的劍開闢了通往天涯的道路，又在女人的哭泣中得到情感的安慰。

如果要選擇人生的某個階段來暢讀武俠小說的話，我必定會推薦大學。大學豐富多彩的舞台在我們腳下鋪展，自從走進它的大門，我就彷彿步入了真正的江湖生活。我們不再怕蹺課，因為我們每週只會見到老師一兩次，即使上了一年的課，他也叫不上我們的名字。我們在沸騰的夏夜中走進「楚留香魚莊」，然後在一醉方休的痛快中與樓管互相大罵。我們穿上胸前印著碩大格瓦拉圖像的體恤衫，來到「愚公移山」酒吧，聽謝天笑的搖滾演唱會，在震耳的樂器伴奏聲中搖頭晃腦，振臂高呼，盡情發洩對時代和自己的憤怒。我們放肆無羈的叼著中南海香煙，在校園的草坪上彈著吉他，讓天空即將模糊的雲層四散驚逃。也就是在這樣的氛圍中，我真正開始把古龍的書推崇到偶像的地位，開始深入探索它的藝術特色和哲學氣質。我曾經在自己的文章中把武俠和電影、搖滾一起作為自己心目中的三大文化現象，並在大學的生活中迷戀它們、追逐它們，將自己的全部生活和信仰都融入到文藝中去。

有人蔑視憤青，我說我只想唾棄你們的墳墓。因為他們不懂，藝術是一項多麼神聖的事業呀！

那時候，每到週末，我們學校就會有外面的人來辦書市，書市的規模很大，在那兩排繁盛的大槐樹下撐起案子，擺上各個種類和各個年代的書籍，賣書的攤販站在後面，將知識打折後出售給我們，然後將票子裝進自己油膩的口袋。我幾乎每週都要到書市去逛一逛，這是一個很有意思的行為，當你偶然在一堆英語四、六級參考資料中看到一本線裝的博爾赫斯選集時，那該是多麼驚喜的事情。我曾經在書市上花了原價五分之一的錢買到一本正版的賈平凹的《秦腔》，打開一看，竟然還是簽名版的，禁不住咧嘴一笑，的確占了很大的便宜。

隨著時代的發展，我們的生活節奏越來越快，我們的精神追求卻越來越淡薄。在古代，一個喝茶的杯子不但是一個杯子，還是一件藝術品，而到了現代，一個杯子僅僅就是一個盛水的器具，沒有了任何值得欣賞的藝術的光環。我買書時對書籍的版本是很挑剔的，我從來不買為節省成本而簡單製作的膠裝的書，要買書就買線裝的或是釘裝的。我喜歡古龍的書，我就自然想收藏古龍的書。而這個書市就為我提供了實現理想的機會。我在這裏買到了很多上世紀九十年代出版的古龍的書，有百花文藝出版社的，也有長江文藝出版社的，這些書都是我在初中時看過的，如今早已在市面上失傳，所以當我發現它們的時候，就像看到了離別已久的情人，心中湧動出幸福和感激的情愫。我把這些古龍的書放在書架最顯眼的位置，即使沒有翻閱它們，但是當看到封面上「歡樂英雄」、「多情劍客無情劍」、「絕代雙驕」等蒼勁古樸的字體時，我就不由的回想起中學時在老師的高壓政策下冒險讀武俠的經歷，那是一段多麼富有激情的歲月。

就像一部小說中少不了女人和愛情一樣，在人類綿延不斷並且還要繼續綿延的歷史長河裏，我們對異性總是有著迷離的渴望。古龍是最懂女人的情聖，在他的書中可以信手拈來許多關於女人的精闢妙句。他要是向女人獻殷勤，會說：「你若是天仙，你就是天堂最美麗的仙女；你若是幽靈，你也是地獄最美麗的靈魂。」「只要你能來，不管等多久我都值得。」試想能有哪個少女能禁得住如此抒情的讚美和期盼。他要是諷刺女人，也會讓女人信服的羞紅臉。比如「你若是個聰明的人，以後千萬莫要當面揭穿女人的謊言，因為你就算揭穿了，她也會有很好的解釋，你就算不相信她的解釋，她還是絕不會承認自己說謊。」女人是一種尤物，她能夠高傲的藐視你的下跪，也能卑賤的為你下跪。當我第一次看到這個叫雪的少女時，我驚歎她的氣質，正如龍嘯雲第一次遇到林詩音。此後，當我看到她的文采精緻細膩如陽春的垂柳，禁不住為自己的傲氣而汗顏。我認為自己是文學青年，但是我卻從來沒有拿什麼來證明自己的身份。此後，我開始寫小說，寫詩，並下定決心寫一部關於古龍的書，以此來為自己的信仰朝聖。而沒想到這項工作竟然進行了三年，直到我快要離開校園的時候才終於截稿。而那個叫雪的少女依舊像雪一樣純淨的在我的面前清晰和模糊，她快樂的融入到大眾的生活中，卻在無意中撥了一下我彈奏江湖旋律的琴弦。

古龍是具有個性的作家，他用探險家的好奇、散文家的筆調和哲學家的玄思來結構自己的小說，並在一個個奇異莫測的故事中表達自己對生活的態度。在我和朋友的聊天中，我常常說古龍的小說絕不是簡單的小說，而是一部部勵志書籍。他總是深入探討一個人在遭遇虛無時的寂寞無助，在走向成功時的高處不勝寒，在遇到感情危機時的痛苦悲傷，在陷入陰謀後的無奈徬徨等，他又總是在故事的結尾給我們一個解決問題的答案。古龍本身是一個好酒、好美女、好朋友的浪子，但是在他的靈魂深處，他是善良的，是親切的，他說自己寫作的目的是為了給讀者帶來樂趣，但我認為他的作品的意義絕不止如此。他常常在武俠情節中設置一些關於人生活觀和價值觀的討論，就像俄國文學家陀思妥耶夫斯基一樣，把哲理與文學緊密結合起來，讓讀者不但充實了自己的精神生活，也淨化了自己的靈魂。

正因為如此，我只有對古龍的書進行了徹底的領悟之後，才能下筆對其做一個鑒賞性的品評。而讀古龍的書又不能抱著完成任務的態度，也不能有絲毫不自由的精神狀態，因為任何束縛性的東西都可能破壞它的作品的美感。所以，我總是在兩種情況下選擇讀古龍，一個是精神極其落寞的時候，比如失戀，一個是精神極度愉悅的時候，比如豔遇。這樣下來，我斷斷續續用了三年的時間才完成了對古龍十本經典著作的品賞是情有可原的，因為我的決心是真誠的，我的態度是虔誠的，就像西門吹雪每次殺人之前都要齋戒三天一樣。

任何事物都有自己個性的地方，我討厭千遍一律的俗套，也討厭故作嚴肅的假道士。所以我的書稿不是學院派的研究性書籍，也不是平淡無味的笑料堆積。我力求從一個有十幾年武俠閱讀史的讀者視角出發，用搖滾式的語言來表達自己對古龍的看法，對武俠的看法，對生活的看法。在這本書中，我不僅談了武俠，還有更多的與愛情、友誼、變態、同性戀、妓女、殺手、毒品、賭博、仇恨、電影等話題有關的內容，從而揭示出光怪陸離的人類世界以及人性中的陰暗和痛苦，這些有關邊緣話題的觀點是一個即將結束憤青生活的憤青對青春的憤怒。

「生活就像撕開自己的血肉，再看著時間讓一切結成血痂。」歲月的車輪大搖大擺的從我的脊樑上碾過，沒有留下一絲痕跡。武俠終歸只是一個夢，我喜歡武俠，喜歡西部電影，喜歡牛仔在決鬥時的瀟灑與冷酷，喜歡浪子行走在天涯盡頭時拖著的長長的背影，喜歡讓自己的血液滴在中原一點紅的劍尖上，喜歡用一支筆來塑造一把劍能夠刺穿的世界。我但願這個夢一直不會醒來，因為它太豐富多彩了。

假如有一天，我們彼此相遇，看到你雪一樣的塑像上沾染了世俗的晦氣，請讓我用劍氣將它拂去，因為我的心中永遠為曾經的情結保留著一個位置。

顧城在他的詩作〈田埂〉中寫道：「如果你跟我走，就會數我的腳印；如果我隨你去，只能看你的背影。」當青春的燭光在即將熄滅的時刻若即若離，我所回味的過往是那麼豐富與充實，這是武俠在我成長歷程中扮演的角色，他給予我的不僅是力量，更是對待生活的智慧。「小李飛刀成絕響，人間不見楚留香。」古龍用他的天賦才華和對生活的熱情，給讀者帶來那麼多痛快的樂趣，他的去世是一個時代的損傷，我很慶倖能有機會讀他的書，並用自己的微言來表達我對他的人格的信仰和崇敬。

古龍是偉大的，我所能做的只能是在偉人踏平的道路上步履蹣跚的前進，但是相對於那些凝滯不動的靈魂，我可以自豪的說，我的青春曾經憤怒過。

自序――我的青春憤怒過

這是一個極其燥熱又冷漠無比的傍晚，夕陽的弧線從萬泉莊的頂樓墜落，延伸，直接與人群的背影接軌。我們趿拉著拖鞋，沾滿灰塵的腳趾驕傲的翹著，煙霧從鼻翼邊飄過，飛鳥的鳴聲淹沒在電車輪的摩擦裏。裹在吊帶裙中的少女逶迤的在身旁遊動，她們空洞的眼神裏注滿慾望。

時光不是我們前進的方向，決鬥也不是活著的意義，我們的目的地是西門外面的酒館，它有一個充滿魅力的名字。它的名字叫「楚留香魚莊」。整個大學期間，我已經記不起曾經多少次走進它滄桑的門樓，然後坐在靠窗的位子上，點一鍋少婦潑辣魚，一碗五香牛肉...

自序――我的青春憤怒過

第一章　《七種武器》
酸菜包子與武俠小說
長生劍――比劍更鋒利的，是動人的微笑
碧玉刀――只有誠實的人才會有好運氣
孔雀翎――武器並不可怕，可怕的是信心
多情環――殺人的不是多情環，而是仇恨
霸王槍――邪不勝正，正義終必得勝
離別鉤――誰太驕傲，誰就會與生命離別
拳頭――你把我當朋友，我不能讓你丟人

第二章　《邊城浪子》
傅紅雪――身殘情更殘
行走在黑白無間道上的浪子
仇恨原來是一個荒唐的玩笑
愛是一定要說出口的
只有男人的情誼才是永恆的
第三章　《楚留香傳奇》
楚留香――像神一樣存在的人
無花――即使做錯了，他也是高貴的
石觀音――當女人愛上了自己
水母陰姬――江湖中的女同志
中原一點紅――你殺人是一種藝術
胡鐵花――只有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一場有關劍道的討論

第四章　《陸小鳳傳奇》
徜徉在痛苦與痛快的邊緣
陸小鳳――有四條眉毛的詹姆斯‧龐德
花滿樓――眼盲心卻不盲
西門吹雪――劍中神劍，人中劍神
是誠於劍還是誠於人
賣淫――最古老的職業
誰才能成為合格的殺手

第五章　《大人物》
追星族女孩南遊記
楊凡――大人物的「大」字怎樣寫
秦歌――榮耀道路上鋪滿了困惑
傻女人、聰明女人及不怕死的女人

第六章　《三少爺的劍》
一個成功者的痛苦與掙扎
謝曉峰――名聲是甩不掉的包袱
謝王孫――他決不是一個平凡的老人
燕十三――比紅花更絢爛的綠葉
與謝曉峰有關的三個女人
劍，寶劍，名劍

第七章　《歡樂英雄》
古龍和他的《歡樂英雄》
英雄也可以是歡樂和可愛的
寧可自己死，也不能讓朋友死
愛情是需要經受住考驗的

第八章　《多情劍客無情劍》
一個男人與一個女人的決鬥
李尋歡――飛刀在手，寂寞在心
龍嘯雲――他才是最痛苦的人
林詩音――錯過了就永遠不會重來
阿飛――跌倒了就要站起來
林仙兒――專門帶男人入地獄的美女
孫小紅――很好的替代品
上官金虹――僅僅是一個武功高手
荊無命――殺手的可怕在於他的意志

第九章　《蕭十一郎》
美女與野獸
被愛的確要比愛人幸福
所謂「正人君子」的嘴臉
狼――世上最孤獨的動物

第十章　《獵鷹‧賭局》
大師最後的遺作
「打賭」是一種生活調色劑
若有把握，還賭什麼？
一個畸形兒對自己的埋葬

自序――我的青春憤怒過

第一章　《七種武器》
酸菜包子與武俠小說
長生劍――比劍更鋒利的，是動人的微笑
碧玉刀――只有誠實的人才會有好運氣
孔雀翎――武器並不可怕，可怕的是信心
多情環――殺人的不是多情環，而是仇恨
霸王槍――邪不勝正，正義終必得勝
離別鉤――誰太驕傲，誰就會與生命離別
拳頭――你把我當朋友，我不能讓你丟人

第二章　《邊城浪子》
傅紅雪――身殘情更殘
行走在黑白無間道上的浪子
仇恨原來是一個荒唐的玩笑
愛是一定要說出口的
只有男人的情誼才是永恆的
第三章　《楚留香傳奇》
楚留香――像神一樣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