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家父半生戎馬,足跡遍及大陸各省。從小,家中的男孩就最愛聽他講述白山黑水的滄桑、塔克拉瑪干的傳奇,或是滇緬邊區的歷險,而我則最愛傾聽他細數各地風土民俗,尤其是「人間天堂」杭州的點點滴滴,因為「杭州姑娘」最漂亮。稍微懂事後,我發覺杭州豈止是人美,而且物美,景色更美,那時在我心目中,杭州就是一切美好事物的化身。尤其是東坡先生那首〈飲湖上初晴後雨〉--水光瀲豔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的詩句,更是令人著迷神往。
大學畢業進入研究所,專攻宋史,尤偏重南宋史,更加深了我對杭州(南宋國都臨安)那份特殊而濃郁的感情。我之所以鍾愛杭州,不僅是因為它的典雅細緻、秀逸清遠;也不僅是因為千百年來,詩人墨客吟(口永)不絕;更因為它訴說了一連串先民奮鬥的歷史:那明澈的井泉,映照著李泌掘六井的勛勞;那桃柳夾道的白堤,書寫著白居易築堤疏井的恩典;那六橋臥波的蘇堤和鼎立湖中的三潭,銘刻著蘇東坡疏浚西湖的政績;那古樸優雅的環碧山莊,記載著阮元治理西湖的德行……西冷橋頭的秋瑾像、西湖畔的三忠墓(岳飛、于謙、張蒼水墓)不僅為杭州的湖山勝景添了幾許光輝,更為杭州的歷史寫下了悲壯的驚嘆號!
六大古都中,杭州興起的最晚,但在我國經濟重心南移後,杭州以其天、地、人三者之優勢--天則風調雨順,暑往寒來;地則江帶海襟,山明水秀;人則萃浙東質樸浙西聰慧之長,學術技藝,均臻至美--得以迅速發展,至十三世紀已躍升為世界最大的城市、國際交流的重鎮。馬可波羅筆下的杭州,何其高貴、華麗!其後雖經數度兵革,政治重心又復遠在北方,然物富民豐,屹然為東南重鎮,耀眼的明珠。
去年家父返鄉探親,重遊杭州,山色依然黛綠,茶館依然人聲鼎沸,石板的街道也一如往昔清新亮麗,只是西湖的景物,卻與當年不盡相同,此情此景,令家父這位「老西湖」說不出是重遊的喜悅,抑是久別的感傷。想想千百年來,不知有多少人都曾發出白居易「未能拋得杭州去」的輕歎,又豈是家父一人?我因工作的關係,未能與家父同行,頗感遺憾,然從他帶回來的書籍、照片及幻燈片中,多少可以彌補此種缺憾,但是對深愛歷史、鍾愛杭州的我來說,攀上吳山,登上六和塔,尋訪鳳凰山宋宮遺址,品嚐著上好的獅峰龍井,傾聽岳武穆訴說千百年的沉冤,才是我夢寐以求的事。古老的杭州,相信不久,我將會坐在蘇堤畔,啜飲著荷風,傾聽著鶯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