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廷威

齋藤智子

「請給我兩個飯糰，包梅子的，謝謝。」
我一邊跟飯丸屋的老闆說著，一邊將手中的花束小心翼翼地套進透明的花套袋裡，還沾著露珠的花朵在陽光的照射下更顯鮮亮。
「哦，是齋藤太太啊，今天的花也很美麗哦！」飯丸屋的老闆拿起剛捏好的飯糰，交到我手上時說道。
「謝謝您，這個季節剛好是鬱金香開得最美的時候，不嫌棄的話您也拿一朵吧。」我從花束中抽起一朵已經包好花套袋的鬱金香。
「啊，這怎麼好意思呢！」
「別這麼說，平常承蒙您照顧了，我們千代特別愛吃你們家的飯糰。」
從飯丸屋出發走路約十分鐘，就會看到商店街。在我小的時候，這裡只有寥寥幾間攤販，連個市場都算不上。但隨著戰後的復甦和重建，我們這個小地方也開始發展起來，大家攜手協力，共同在這裡開闢了一片新天地，所以商店街裡的每個人，不論是店家或是附近居民，對在地的情感都格外濃厚，也積極參與像是廟會慶典等地方活動，並扮演了重要的角色。
商店街走到底，就能看到一間隱身在角落的花店。規模雖不大，卻時常吸引過路人的目光，因為店門口總是擺滿了各式各樣的花朵。來商店街採買食材的婆婆媽媽們偶爾會在我這買幾支百合花回家，或是來買花的客人順便跟旁邊的攤商買了幾斤豬肉當作晚餐的材料。這種互利共生的模式讓我跟其他攤商的維持著友好的關係，附近的店家老闆常常塞給我許多零食餅乾，或是牛奶飮料，都說是要送給千代的。
我將手中的鬱金香擺放在門口角落的盆栽裡，看著周圍忙碌的大家，在這個彼此共同努力的環境裡，我陷入了沉思。
這麼多年了，我有成為足以被人注意到的存在嗎？
不論是成長、讀書、工作，還是結婚生子，我都一直待在同一個地方。我不擅長接觸人群，也毫無對事業的抱負及企圖心，於是就在生下千代的那一年，我決定自己開一間店。即使知道憑我的能耐很難做出多好的成績，但我仍嚮往有一個屬於自己的世界。
但之所以會選擇開花店，果然還是因為那次意外吧。
我將剛買回來的飯糰放在餐桌上，並拿起其中一個梅子飯糰放進微波爐中，這是要給千代當點心吃的。若要問我們母女之間的感情好不好，我能夠很有自信地說，世界上大概再也找不到像我們感情這麼深厚的母女了。記得千代還在唸小學的時候，我都會在放學之後和她一起散步回家，途中會經過附近的社區活動中心，那裡常常有針對單親家庭開設的親子課程，不但課程相當多樣，學費也非常便宜，千代非常喜歡去那裡玩，總是玩到精疲力盡才依依不捨地離開，我們會在路上買幾個梅子飯糰當明天的早餐，睡覺前會一起在床上聊天，直到千代的眼睛開始惺忪才會熄燈，等著明天一早再牽著千代的手去學校，就這樣度過充實而幸福的每一天。
雖然只是唸家裡附近的學校，但只要她去上學的時候，我都會期盼她早點放學回家，吃著我為她準備的點心，聽她興奮地說著今天學校裡發生的趣事，這些平凡的小事，大概就是身為母親所能感受到最滿足的幸福吧，這也是我給女兒最大的愛。
這些我從來沒有得到過的愛，就由我全部灌注在千代身上。

自從和丈夫離婚後，我便一個人扛起了照顧千代的責任。或許是為了彌補她沒有父親的童年，幾乎任何千代想要的，我都會買給她。
千代剛滿十歲那年，我帶她去逛她最愛的百貨公司，當時剛好遇到登山季的促銷活動。我一直以為登山是那些退休後有錢有閒的老人才會感興趣的嗜好，但沒想到現在的登山裝備也開始走時下流行的風格，精心製作的登山鞋一雙比一雙高級，價格也是貴得不得了，感覺穿著這種鞋子去登山好像在糟蹋寶物一樣。除了鞋子以外，還有一頂亮黃色的登山帽，帽緣繡滿了各種可愛的花卉圖案，正中間還有一朵醒目的鬱金香。
「您好，請問是打算要登山嗎？有需要的話都可以戴看看喔！」年輕的店員滿臉笑容地走了過來。
「啊，不……」我們從來沒有全家一起去登山過，目前也沒有打算，只是看看而已，謝謝。
明明這種話可以用一個微笑輕鬆說出口，但我卻做不到。
我沒有辦法自在地接受別人的善意。

為了避免尷尬，我將目光再次轉向了那頂登山帽，看起來應該是手工製作的吧，那朵鬱金香應該也是一針一線用手繡上去的，看來價格一定不便宜。然而當我準備牽著千代離開時，她卻突然這麼對我說。
──媽媽，我們去爬山吧。
我猜是上週播出的電視節目，才讓她突然有這個想法。那次的節目是介紹台灣的太魯閣山，我從沒去過台灣，對那個地方也不太了解，但當時看見電視上雄偉壯闊的峽谷和峭壁時，我也對那樣的景色感到有點嚮往，更別說還只是小孩子的千代了。
但也有可能她只是單純喜歡這頂帽子而已。
我看了看價格，或許是因為促銷的關係，我驚訝地發現比想像中便宜，看來眞的可以考慮去登山。
最後那頂登山帽和登山鞋我都買了，並打算下個週末母女倆一起去爬山。
沒想到卻發生了那樣的事情。

考慮到千代的體力，我們決定去爬家裡附近的小山，山頂上還設有小木屋能讓旅客休息。雖然她一聽到不是要爬電視裡的高山時有點失望，但我跟她說如果這次能獨立爬完整座山，下次我們就挑戰更高的山的時候，她就又露出了開朗的笑容。但其實我是騙她的，我怎麼可能放心讓她去爬那麼高的山，太危險了！
終於到了出發當天，沒想到卻下起了細雨，天空蒙著一層厚重的灰色烏雲。果然還是取消吧，我心中正如此盤算時，卻看見千代已經穿好登山鞋，興奮地拉著我。我不忍心毀了她的期待，於是評估了一下窗外的天氣，雨勢其實不算大，必要時穿著雨衣就好了，而且如果今天不去，以後可能也沒什麼機會提起興致去爬山了。
在坐了一個小時的公車後，我們到達了山腳下的登山口。除了我們以外，也有一些年紀稍長的登山客，看來登山果然還是屬於老人的活動，我暗自在心中想著。千代熱情地跟他們打招呼，那些老人不斷誇著千代年紀這麼小就來登山，看著她靦腆害羞地笑著，我心中湧起一股驕傲的成就感，畢竟是自己的女兒被稱讚。
幫千代穿好雨衣後，我們並肩走在上山的小路，之前在查這座山的登山路線時，還擔心這條路線會不會太過崎嶇，不知道千代能不能順利走完全程。但實際來到這裡之後，發現山路比我想像中平順，千代也充滿活力地走著，絲毫沒有一點疲倦或不耐，看來是我多慮了。
做任何事之前先做好萬全的準備，是我的習慣。從以前開始就是這樣，我必須一個人規劃所有事情，才能全盤了解狀況，並且在緊急時後做出應變。從很小的時候開始，我就很習慣只有一個人的生活。
但如果是跟別人一起行動，情況就完全不同了。


以上內容節錄自《小島先生》陳廷威◎著．白象文化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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齋藤智子

「請給我兩個飯糰，包梅子的，謝謝。」
我一邊跟飯丸屋的老闆說著，一邊將手中的花束小心翼翼地套進透明的花套袋裡，還沾著露珠的花朵在陽光的照射下更顯鮮亮。
「哦，是齋藤太太啊，今天的花也很美麗哦！」飯丸屋的老闆拿起剛捏好的飯糰，交到我手上時說道。
「謝謝您，這個季節剛好是鬱金香開得最美的時候，不嫌棄的話您也拿一朵吧。」我從花束中抽起一朵已經包好花套袋的鬱金香。
「啊，這怎麼好意思呢！」
「別這麼說，平常承蒙您照顧了，我們千代特別愛吃你們家的飯糰。」
從飯丸屋出發走路約十分鐘，就會看到商店...

以前最常思考的問題是，寫這些東西要做什麼？
不論是詩，散文，或是小說，在這個快速流動且複雜的世界裡，紙上的文字到底能發揮什麼作用？如果暴行仍在看不見的角落每天上演著，如果仍有人為了明日三餐在深夜裡嘆息著，如果戰亂，疾病，飢荒仍每天帶走無數人的生命，那麼文學在這些苦難面前究竟能改變什麼？

過了好多年後我才明白，正因為這個世界不完美，文學才更顯得重要。我們追尋著有形的物質生活，卻忘記眞正帶來力量的是那些感動落淚的時刻，夏夜裡一首輕快的爵士樂，或是一篇平凡簡單的故事，卻能讓人感覺處在痛苦及哀傷的自己並不孤單。

因為這些情感會讓人重拾信念，而當足夠相信一件事的時候，那件事就會成眞。
小說裡刻意描寫了許多生活中的矛盾及衝突，甚至是仇恨。因為我希望把這些痛苦明確地展露出來。出於本能，大部分的人或許不願意面對傷痛，但這些過往始終眞實地存在於我們生活之中，並成為了生命裡無法捨棄的一部分。

但同樣地，美好的事物也不斷在這個世界發生，人與人之間的可貴情誼，眞心的無私付出，在現實的壓力下堅持做正確的事情。書中故事想表達的不是世上仍有無盡的苦痛，而是即使這個世界有時候殘破不堪，也要相信愛與善良最終能修復一切。

這本書獻給那些在生命裡跌了一跤，卻仍勇敢站起來的人。也希望這短短的文字，能帶給這個世界更多的力量及勇氣。

以前最常思考的問題是，寫這些東西要做什麼？
不論是詩，散文，或是小說，在這個快速流動且複雜的世界裡，紙上的文字到底能發揮什麼作用？如果暴行仍在看不見的角落每天上演著，如果仍有人為了明日三餐在深夜裡嘆息著，如果戰亂，疾病，飢荒仍每天帶走無數人的生命，那麼文學在這些苦難面前究竟能改變什麼？

過了好多年後我才明白，正因為這個世界不完美，文學才更顯得重要。我們追尋著有形的物質生活，卻忘記眞正帶來力量的是那些感動落淚的時刻，夏夜裡一首輕快的爵士樂，或是一篇平凡簡單的故事，卻能讓人感覺處在痛苦及哀傷的自己並...

齋藤智子
齋藤千代
小島先生
謊言之必要
善良之必要
終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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