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權醫師」之稱的陳永興醫師,融合了醫師、文學家、律師的情懷,每個細胞充滿正義感,每個行動懷抱同理心,為在台灣這塊土地上的人們服務、爭取、改革;他的足跡從山地到平原、從醫療體系到國會殿堂、從冤魂到弱勢團體,留下一條閃耀著光的足跡。
一個「怪怪」的大學生
沒時間參加舞會、交遊,只做自己覺得有價值、有意義的事。
陳永興想讀法律系,替社會伸張正義,但是爸爸說:「台灣社會根本無法無天……如果讀法律,將來你一定會氣死,你自己會把律師牌拔下來當柴燒。」陳永興說那當文學家,爸爸說那一定會餓死。
他最後選擇爸爸希望的醫學系。直到讀了史懷哲傳記,他抗拒讀醫學系的心才平靜下來,體會到當醫師也可以做很多服務工作。
大一時,讀到三名孤兒的新聞,他循線找到孤兒,瞞著家人兼家教,認養照顧他們一年。大二,他晚上到生命線當志工;主動要幫忙麻痺兒童之家替小朋友做復健,之後邀同學一起來服務,開始運用組織的方式幫忙需要幫助的人。大四,組織跨校性的山地服務團,在寒暑假到魯凱族部落服務;為了讓山地服務團能夠持續,團員開始募款,後來出版《山之組曲》歌本,暢銷到被許多出版社盜印,賣得二百萬元。即使在成功嶺當兵,收假回營區時,仍抱著兩百本的《山之組曲》到營區販賣募款。
他忙著辦刊物、寫批判性的文章、邀請校外黑名單人士演講、在《台灣時報》寫「醫師的話」專欄。讀到黃春明的小說,便主動與黃春明先生聯絡,之後成為好朋友,在黃春明家打地鋪,兩人經常一講就是整晚,甚至聊到一起在客廳睡著了;讀到陳五福醫師的事蹟,他又從高雄跑到羅東去找陳醫師,受到很大的影響。
一個「不一樣」的精神科醫師
對的事,就應該做,而且會成功。
「服務」,就是去做別人不想做的事。
本著這個信念,他最後決定去別人不想去的精神科。當大家依循著寫報告升等、當教授這條路子走時,他白天在北市療養院當醫師,下班忙著辦《八十年代》雜誌,挑戰禁忌的年代;協助照顧政治犯的家屬。
當發行了十九年的《台灣文藝》面臨停刊的命運時,因為珍惜台灣文學的心和不死心,陳永興一面當醫師一面接下雜誌,從校稿、跑印刷廠、推銷訂閱到郵局寄書、進退書、收書款,一切都自己來,最後讓《台灣文藝》起死回生。當時正值民主運動的巔峰,監獄裡關了許多政治犯,陳永興把《台灣文藝》寄到監獄,意外收到獄友的投稿,結識了關心台灣的許多朋友。
在二二八發生四十年後,他發起舉辦二二八事件學術討論會,籌組「二二八和平日促進會」,呼籲公佈真相、平反冤屈,讓人們因為了解而諒解,因諒解而和解,走向和平;用「和平」來紀念二二八,並訂這一天為「和平日」。
當時幾乎所有人都不認為這個訴求會成功,但陳永興要大家建立一個觀念:對的事,就應該做,而且會成功。他站上演講台公開說:二二八那天我們自己主動放假一天,紀念我們的先輩,那就是國定假日了,哪裡需要誰來宣佈?
一個勇於改革、不怕黑道的衛生局局長
別說沒經費就不做事,錢是找出來的,只要想做就能改變。
第一天上任高雄市衛生局局長,一進去就覺得這根本就是個很不衛生的地方,髒、亂、暗、臭。他想改善環境和衛生,總務卻說沒有經費,顯露出公務員的心態:沒有預算就不用做事,日子照樣過,薪水照領。局長說他去募油漆,大家竟然笑了。最後募到了油漆,大家只好乖乖自己打掃、粉刷。最後衛生局佈置得像畫廊一樣,整個工作氣氛變得不一樣了。
性病防治所,是很多人最想調去的單位,這並不是高雄市的性病特別猖獗需要人手,而是這裡是公認最「涼」的單位──配備三名藥師,每人平均一天只包一包藥;此外還有十二名護士,一名所長兼醫師,工友、總務、人事等等,實在太浪費資源了。局長一說要裁掉這個單位,馬上有議員跑來說:「你別開玩笑,裡面可都是我的人。」局長堅持要裁掉性病防治所,最後得罪了議會,送去的提案被延宕下來,裁不成了。之後局長以調人事的方式,成功地將性病防治所解散了,最後只剩一塊招牌而已,避免了無謂的浪費。
徹查取締不實的藥品廣告時,他堅持開罰單,最後招來黑道殺手攻擊,雖然逃過死劫,法務部派來的檢察官卻問道:「是不是真的非破案不可?」他說:「警方不破案的話,我就自己開記者會,我要自己破案。假使公務員行使公務的人權不受保障,那我只好自力救濟,我也來買殺手殺掉他,因為這個國家不能保護我。」再說,如果不破案,以後衛生局的員工要怎麼取締不法?
有一天,局長進辦公室,那名殺就坐在裡頭,威脅他簽和解書。某日一名白髮老先生來求情,最後是一名婦女抱著小孩來求情,局長於心不忍,說:「我沒辦法撤銷告訴。乾脆我拿錢給妳,妳去中國找妳先生好了,反正妳知道妳先生在哪哩,妳自己去找他。」
一個能夠拒絕二億五千萬的醫院院長
拒絕一個人的好意,換來二萬五千人的關注。
任聖母醫院院長期間,發現老人就醫很不方便,因而想蓋一個方便老人就醫的醫療大樓。所需經費六億元。在完全沒有經費的情況下,陳院長透過舉辦音樂會、畫展、演講、發行出版品、宣傳短片、認養「平安鳥」撲滿回捐等各種藝文活動募款,兩年後,募得二億五千萬元。有一天,一名企業家來到聖母醫院拜訪陳院長,企業家想捐那還短缺的二億五千萬,陳院長拒絕了,他說:「我寧可再多花一點時間,再努力一點,我若是能找到二萬五千人,一個人捐一萬,那也是二億五千萬元,但是會多二萬五千個人關心這個問題,其中的意義和效果不同。你給我二億五千萬,的確會解決聖母醫院的問題,可是沒有解決台灣的問題。」最後陳院長成功募到興建老人醫療大樓的經費,連蓋大樓所需的水泥也有人贊助,同時也讓更多人注意到台灣老人的問題。
作者簡介:
陳永興
台灣高雄市人,1950年生,美國加州柏克萊大學公共衛生研究所碩士。1968年進入高雄醫學院就讀,開始從事社會服務工作和爭取校園民主自由,是南台灣學運的推動者。1973年發起「百達山地服務團」,利用寒暑假為原住民弱勢族群從事服務工作。
曾任職於台北市立療養院與台北醫學院精神科、高雄市立聯合醫院院長、高雄市立凱旋醫院院長,同時任教於高雄醫學大學、慈濟大學、馬偕醫學院、台北醫學大學,主授醫學史與醫學人文課程;現任羅東聖母醫院院長。
1987年228事件四十週年時,為平反228冤屈、打破禁忌發起「二二八公義和平運動」,又長期關心支援政治犯、原住民、勞工、婦女、殘障弱勢權益等活動,而有「人權醫師」之稱。曾出任國大代表、立法委員、高雄市政府衛生局局長、國策顧問。
著有《天公疼憨人》、《山地服務在霧台》、《醫療、人權、社會》、《生命、醫學、愛》、《柏克萊沈思》、《診斷台灣》、《台灣之愛》、《拯救台灣人的心靈》、《台灣醫療發展史》、《醫學的愛》、《台灣醫療傳奇人物》、《台灣醫界人物誌》、《愛河沉思錄》、《醫者情懷》。
得獎紀錄
1984年 台美基金會社會服務獎
1997年 高雄醫學院傑出校友獎
1999年 賴和醫療服務獎
2002年 行政院「法制再造工程」銀斧獎
2004年 行政院「抗SARS南區總指揮」功勞獎
2006年 行政院「法制再造工程」銀斧獎
2013年 第二十三屆醫療奉獻獎
各界推薦
名人推薦:
李筱峰(台北教育大學台灣文化研究所教授)
陳芳明(政治大學台灣文學研究所講座教授)
許天賢(台灣基督教長老教會牧師)
賴其萬(和信治癌中心醫院醫學教育講座教授兼神經內科主治醫師)
----專文推薦
自憐只會帶來退卻,自卑只會創造怨懟。他非常明白歷史的改造,需要的是勇於實踐。從這點來看,他可能是我朋友中極為傲慢的一位。 ──陳芳明
今日醫學院學生及醫師必讀的著作! ──許天賢
在研究台灣的社會運動史、學生運動史、民主運動史、選舉史、政治史、醫療史、文學史,乃至於台灣的精神史、思想史上,這本書必然可以提供參考的意義。 ──李筱峰
推薦序一
陳永興醫師與我 / 李筱峰
我今天可以站在大學的講台上教授台灣歷史,為我們的台灣歷史與文化、為我們台灣下一代的子女,奉獻一點心力,這個機會是陳永興醫師給我的。
我在大學時代因為寫文章批判國民黨的教育而遭勒令退學,卻反而因此結識陳永興,改變了我的一生。
我這一生的第一份工作(《八十年代》雜誌編輯),是陳永興醫師介紹的。
我會去考研究所,開始走入台灣史研究的領域,也完全是因為陳醫師的鼓勵與催促。
我在研究所念書的時候,陳醫師是(除了家父之外)我唯一的生活資助人。
陳永興醫師是我此生最大的恩人。
或許有人忍不住要問,我與陳醫師到底是何親何故?或者我又是何德何能讓陳永興醫師給我如此大恩大德?其實,陳醫師不是特別要幫助我個人,而是在實踐他說過的「一個天生熱情的理想主義者 ..傻傻地尋找著相同的傻子」的哲學。永興不只幫助過我,他還幫助
過許許多多識與不識的人。其背後的動機,不是基於個人的私利或關係,而是基於以下六個字—─「台灣情,人類愛」。這六個字是我與永興這樣的「傻子」此生最大的生命動力。
說到我與永興的相遇、相知、相惜、相敬,我忍不住要請讀者朋友們容許我將過去寫過的一篇文章〈真愛永遠沒有看破的一天〉引錄出來。我認為透過我這篇舊作,可以了解陳永興這個人,裨便在閱讀本書之前,做個上路之前的暖身。
真愛永遠沒有看破的一天
一九九三年的年底,我用自己的生死,在一場選舉的演講場上發下重語。那場選舉,是陳永興醫師在花蓮縣競選縣長,對手拿不出毛病來攻擊他,就以他是「外地人」來排斥他。投票的前夕,我以助選員的身分,在花蓮市內的一場政見發表會上,面對著數千名民眾,在介紹陳永興的種種事蹟之後,我情不自禁地慷慨陳詞:「各位啊,請您們聽清楚,在我的生命中擁有像陳醫師這樣的朋友,我死也甘願了!但是,我還要嚴正告訴各位,這位讓我死也甘願的朋友,如果只因為他沒有在花蓮土生土長,就遭到花蓮人的排斥,我是死不甘願啊!」我接著說:「台灣的每一寸土地,都是陳永興的故鄉,在台灣的每一個地方,陳醫師都不是外地人,他是選總統的料子,願意到花蓮地方來服務,那是花蓮的大幸。」我一生中,不曾發下如此重話,即使替阿扁總統助選,也不曾講出這樣生死相許的語句。
那一場選舉,陳永興落敗了,一個從學生時代就推動山地服務的人物,卻在山地縣遭到排斥,我真是死不瞑目!
不過,我仍苟全性命至今。死並不足懼,只是,留著殘存的生命,如果還能夠繼續做一些有意義的事情,我何不珍惜?況且,永興講過的一句話,經常在我的耳邊響起—─「真愛永遠沒有看破的一天。」
在進入廿一世紀的此時,台灣已躋身民主國家之林,然而,在追逐權位的政治界裡,卻充斥著翻雲覆雨、爾虞我詐、圓滑突梯的政客。陳永興彷彿淡出在這群政客之外。這倒不是他要自我放逐,而是在勾心鬥角的政治環境中,陳永興或許有些難以適應了。雖然還沒有到「黃鐘毀棄」的程度,但是當我看到「瓦釜雷鳴」的政客們正在揚眉瞬目之際,我就忍不住要替陳永興叫屈。我必須承認我這種心情,是一種憤世嫉俗的知識分子的犬儒心態。因為我實在難以忍受,過去不曾投身民主運動,甚至專門效忠獨裁政權的人,今天卻在別人奮鬥出來的民主成果之中,怪東罵西,不可一世;相對之下,生投身學生運動、社會運動、民主運動的陳永興,他所付出的辛酸血淚,彷彿變得廉價而一文不名?
政黨輪替後,有一次,彭明敏教授請我與一群志同道合的師友們餐敘,大家談到教育部長的理想人選,都不約而同提到陳永興,彭教授不僅非常有同感,而且用一句簡潔有力的話形容他 —「陳永興是一個偉大的人物」。自從蔣家政權結束後,好久沒有聽到這樣的形容詞了。這種話如果出自身為永興的好友的我,或許會令人感到肉麻,但是出自長者彭教授之口,卻讓我感到適切而溫馨。
以前國民黨政權編寫的課本,告訴我們許多「偉人」小時候的故事,例如,偉人小時候在河邊看魚逆游而上,就悟到人生的大道理之類的神話。這種虛妄的神話,沒有發生在陳永興的孩童時代。
自孩童時代起,陳永興就是一個愛哭又心軟的小孩。他沒有看魚的經驗,可是小時候看到街上有出殯的行列經過,他卻會和喪家一樣哭得很傷心;有一次他望著家裡鳥籠中的兩隻小鳥,覺得他們無自由很可憐,就偷偷打開鳥籠放生,結果討來父母的一陣罵。直到當了醫學院的實習醫師,他仍心軟愛哭,醫院裡有病患病逝,他也跟著家屬哭泣,指導教授警告他當醫師必須堅強、不許亂哭,他才堅忍下來。有一次我聽伯母這樣敘述陳永興少年時代的事情:「他上了初中之後,父母給他零用錢,他總是嫌不夠,平常也沒看到他喜歡花錢呀?每天中午帶的便當,他總是要求盡量多裝些飯菜,可是,回家吃晚飯時又餓得不得了的樣子。這引起我們的注意,經過查訪,才曉得原來他的零用錢都送給家庭窮困的同學了。每天的便當,也固定幫助一位同學,由兩個人分著吃。」
一九六八年,永興已經是高雄醫學院的大一學生。有一天報載高雄地區有個人家,父母俱亡,遺下三名孤苦無助的小孩。永興看到了,按著報載的地址找到這三名孤兒,最大的男孩小學六年級,依次是四年級、二年級。他們在父母的靈前哭著焚香。永興擁著他們,把帶去的東西和錢給他們,最大的男孩顫聲哭泣。就這樣子,從一九六八年到一九六九年這一年之間,陳永興每個傍晚都強迫自己由學校匆匆趕回家,吃飯、洗澡,然後瞞著家人出去當家教,把每個月家教所得的六百元,加上自己原有的六百元零用錢,拿去幫助那三名孤兒。
進一步,陳永興在學時期又發動高醫的同學,組成醫療服務隊,每星期一到六輪流分派一個小組到高雄市中正路的浸信會私立麻痺兒童育幼院去義務工作。一方面替麻痺兒童進行物理治療,一方面指導他們的功課,陪著這些父母不管的孩子玩。這種工作歷時三年半,他都瞞著家人,直到有一天,許多小兒麻痺的院童到他家裡要找「陳老師」,才被家人知道。在麻痺育幼院工作的同時,他也參加高雄「生命線」的義工服務,做了兩年多的義工。
這位醫學院的醫科學生顯然不滿足於僅在都市裡面當義工,一九七三年,已經是高雄醫學院醫科五年級學生的陳永興,糾集了一群在各大學院校就讀的朋友(他們都曾經於高中時代一起住宿於台南市的一所天主教的學生宿舍 —「百達宿舍」),組成了「百達山地服務團」,利用寒暑假,奉獻出自己的時間、勞力、精神、金錢、愛心與智慧,深入南台灣的山地 —霧台、大武、阿禮、佳暮、去怒和好茶等六個海拔一千公尺以上的山地部落,去從事多方面的義務服務工作。工作的內容包括醫療服務、農業指導、學童課業輔導、青年問題座談、民眾教育、社區調查、家庭訪問、土木測量、工程建築、儲蓄互助講座、烹飪示範。所有的醫藥、書籍、文具、運動器材、衣物,都是由團員自己辛苦募款籌來的。這個山地服務團每年暑假上山一個月,寒假上山兩週,參與服務團的青年朋友,前後遞傳有數百人。永興曾經編著有《山地服務在霧台》一書加以介紹。
以唯利是圖的世俗眼光來看,從年少時代起,陳永興真是一個「傻子」、一個「戇人」。但他不在乎世俗的眼光,學生時代他有一篇題為〈狂狷的傻子〉的文章,曾經深深打動我的心,他這樣說:「我,一個天生熱情的理想主義者,面對著這無可救藥的世界,選擇了做一個無可救藥的傻子,不放棄滿腔的熱血與熱情,滿腔的關切與期待,我要傻傻地尋找著跟我相同的傻子,也許會有數不盡的人笑我傻,但我不重視他們,我重視的是那些不笑我傻的人,當這些理想的傻子互相發現的時候,人生是多麼的美妙;而當傻子們集合起來的時候,世界將是多麼的美好。」
我與這個傻子的結合,是我這一生中極大的驕傲,容我記下一筆:
一九七一年,我考進政大教育系。當年蔣政權的代表被逐出聯合國,台灣的處境艱難,蔣家專制政權依然籠罩台灣。改革救亡的熱望,充斥在每一個關心國是的知識青年身上。當時台灣唯一的一本崇尚民主、提倡革新的刊物《大學雜誌》遂成為關心國是的知識分子的橋梁。我每個月必讀《大學雜誌》,而且從一位讀者,開始變成一位作者,在《大學雜誌》上面投稿發表有關教育改革的文章。我身為《大學雜誌》的讀者與作者,對於《大學雜誌》上面的每一個作者的名字,都備感親切,使我有「吾道不孤」的喜悅。我當時便是在這份喜悅中,發現「陳永興」的名字。他當時以一個醫學院學生的身分,也在《大學雜誌》上面發表了許多文章,例如〈求學時代的社會服務〉、〈人們需要愛〉、〈妓女,誰來關心你們〉、〈大專青年課外活動問題之探討〉。當時,他人在高雄,我在台北木柵,我只聞其名,而無機會認識他,但心裡想,有機會一定要認識這位志同道合的人物。
終於,我和他相見的機會來了。然而這個機會,卻是拜我生命中一次痛苦的經歷之賜。我因為繼續在《大學雜誌》上面發表批判教育的文章,到了三年級時(一九七四年七月),政大當局終於不能容忍,而以「侮辱師長、破壞校譽」的罪名,將我勒令退學。收拾行囊,告別木柵,我回到台南的家裡。父親的慍色、母親的喟嘆、阿嬤的眼淚、阿公的眉結,更加助長我內心的波瀾與折騰。就在回家的第二天,我接到了一張從高雄寄來的限時信,定神一看,原來正是那位我久聞其名,一直想認識的「陳永興」。他在信上告訴我,他得知我的遭遇,非常難過,已拜託住在台南的郭楓老師來看我(我在補習班曾經上過郭老師的課,他是我極敬重的老師,他已在前一天來看過我),信上並問我有何需要幫忙之處?當時退學令已經公佈,任何忙都幫不上了。然而在「上下交征利」的時代裡、在我的心情跌入谷底的時刻,陳永興這封突如其來的信,充滿著無限的溫情與關愛,滋潤我即將乾涸的心靈。直到今天,我仍無法忘懷當時我接到這封信時內心的溫暖與激動。大約過了兩天,我家的門鈴響了,我出去開門,一個身材魁梧的青年,戴著鴨舌帽,跨在一部重型機車上面。「我是陳永興 ……」我們終於見面了,他的神情有些嚴肅,不善於迎逢客套,卻自然流露一種關懷別人的精神力量。從此,他成為我的莫逆之交,我們建立了情逾手足的友誼。古人說:「君子以文會友,以友輔仁。」我們不僅以文會友,更是以理想、以對台灣的深愛會友。
相較於今天政治界裡面許多生怕別人出頭的人,陳永興剛好相反,他是一個很會照顧人,很喜歡成就別人的人,而且經常在別人困頓顛沛之時,雪中送炭。試舉數例:有一位青年因為在高中時代參加讀書會而遭國民黨下獄七年,在綠島獄中進修,不僅英日文極佳,對台灣史研究也頗有心得,但是出獄後一時頭路無著,陳永興慨然開出十二張支票給這位朋友,要他每月支領一張做生活費,希望他好好利用一年時間寫一部「台灣史」,給我們這個歷史被國民黨摧殘的社會大眾閱讀。
八○年代前後,由於我當時任職的黨外刊物《八十年代》雜誌經常遭新聞局長宋楚瑜停刊,我深感意興闌珊,永興鼓勵我去研究所深造。一九八二年我進入台灣師大歷史研究所當研究生,為了專心課業,沒有擔任專職工作。當時陳永興正接辦《台灣文藝》,他順此機會「請求」我把家裡的住址做為《台灣文藝》的編輯部,要我幫忙收一些稿件信件,我當然沒有問題。沒想到,此後他每月給我約八千元現金,號稱是「編輯部辦公費用」,我不拿也不行。我知道這是他設計出來要幫助我生活,又要減輕我心理壓力的「藉口」。如今回想他支助我讀研究所的那段時日,我仍忍不住熱淚盈眶。
陳永興選擇了最不熱門的精神科,當了精神科醫師。但他不以「醫人」為滿足,他還要醫社會、醫國家。因此,他除了從事醫療工作之外,他也寫文章,希望喚醒沉醉的大地,他從事文化工作、人權工作,更投身民主運動。
一九七○年代起,「黨外」民主運動隨著選舉層次的提高而更加蓬勃發展,「黨外」運動的前輩康寧祥的幾次重要選戰,幕後就有陳永興糾集一群青年朋友幫忙助選,當時轟動選民的《選戰快報》就是陳永興幕後主編的。
一九七九年年中,康寧祥發行的重要黨外刊物《八十年代》雜誌,其實陳永興是主要策動者,雜誌創辦之初,他還糾集了數位學者包括鄭欽仁、李永熾等教授參與社務及編務。
他和一般政治人物不同的是,他不僅關心政治,他更關心文化的創建。一九八二年,他不忍承傳數十年的《台灣文藝》中斷,慨然接辦《台灣文藝》。
由於他的苦心與付出,一九八四年他榮獲台美基金會頒發的「社會服務人才成就獎」。
一九八五年他負笈美國加州柏克萊大學深造,進修公共醫療衛生的學科,於一九八六年返台,接任「台灣人權促進會」第二任會長。也協助陳文成文教基金會成立。
做為一個台灣子弟,陳永興不僅認真研讀台灣文史,他的內心深處蘊含著相當濃烈的歷史深情。一九八七年初,蔣家政權的戒嚴還未解除,他與鄭南榕、李勝雄帶頭發起「二二八公義和平運動」,為上萬蒙冤受屈的台灣英靈告慰,替成千上萬的受難家屬發音,也為被塵封扭曲的台灣歷史平反。他甘冒戒嚴的大法,險些遭逮捕入獄,終於突破二二八的禁忌。今天我們能將這個台灣的國殤日訂為國定假日,卻很少人記得陳永興是當年突破禁忌的先驅者。
時序進入九○年代,民主化的台灣需要更多的政治人才,堅持不參政許久的陳永興終於步上政壇。一九九二年他擔任民主進步黨不分區國大代表。一九九三年李登輝總統提名他為監察委員人選,他上陽明山國民大會會場,卻不向國大代表拉票,最後沒有被國大接受而告落選,他成為唯一的落選者。其實,他的落選,不是因為他不拉票,而是一個正直耿介之士,很難被一大群追逐權位的政客接受;一個堅守台灣主體立場的人物,更難被一群死守大中國意識型態的保守勢力容納。可是陳永興在乎這群「硜硜然小人哉」的政客要不要接受嗎?
一九九三年底,陳永興接受民主進步黨徵召參選花蓮縣縣長,再度落選。好在,一九九五年終於在花蓮當選立委。他在立委任內對教育文化問題,尤其用心。
然而,隨著政治甜頭的日漸增多,民進黨內棄守初衷、改變原則的人也開始出現,甚至掌控民進黨的走向,而使得民進黨開始變質。一九九八年陳永興毅然退出民進黨。
一九九九年,謝長廷當選高雄市長,延攬陳永興出任高雄市衛生局長。在我看來,這是大才小用。阿扁新政府成立時,包括彭明敏在內的人士,向阿扁推薦陳永興入閣(任衛生署長或教育部長),可惜未被接受。二 ○○二年沒有台灣主體意識的教育部長曾志朗要被撤換之前,「台灣北社」向阿扁推薦教育部長名單,其中也將陳永興列入推薦名單之中,可惜仍沒有被阿扁接受。論才情、論投入民主運動的時間早晚及深淺、論對台灣的深情與付出 ……陳永興絕不在阿扁之下。可是,現實的政治,好像不在論這個。(以下略)
在永興出版本書的前夕,我不厭其煩回顧這段陳年舊事,仍忍不住內心的忻然與感動。
然而,除了受恩感激、惺惺相惜之外,我要在最後收斂起我的感性,而以史學工作者的立場,理性地為本書下一個斷語:以陳醫師六十年來的經歷,本書必然具有豐富的史料價值。在研究台灣的社會運動史、學生運動史、民主運動史、選舉史、政治史、醫療史、文學史,乃至於台灣的精神史、思想史上,這本書必然可以提供參考的意義。誠如歷史學者 A.L.Rowse說的:「閱讀傳記是最便捷的方式,可以學到許多歷史。」陳永興醫師的《堅持到底》尤然。
於國立台北教育大學台灣文化研究所
二○一○年八月十九日
推薦序二
傲慢的食夢獸 / 陳芳明
永興與我的這一世代在邁入三十歲前後,立即面對了台灣歷史翻轉最為劇烈的時期。那個年代不容遲疑,彷彿是開啟攸關命運的一道門縫,跨入與退出都在一念之間,而且是稍縱即逝。就在歷史之門虛掩的時刻,永興與我都決心投入,從此不再回頭。那是一九八 ○年代,他回到台灣的政治現場;我因為是思想犯,只能選擇隔海介入。即使遠在二十餘年後回首再看,內心猶存微微震動。
活在封閉的台灣,原就屬於拼命的事業,而涉入政治,尤其冒險。最動人心魄的記憶,莫過於永興在島上發起二二八事件平反運動。一九八七年我四十歲,也是歷史事件的四十週年。小我三歲的永興,結合李勝雄與鄭南榕而形成巨大勇氣,展開史無前例的和平追求。沒有他們的行動,就沒有日後的道歉、賠償、建碑、寫史的一連串官方回應。整個海島能夠逐漸掙脫歷史枷鎖,在心理上拭去長期蒙上的陰影,都應該回歸到那年他們的果敢行動。
然而,今日奢談歷史事件的政治人物,卻把這個節日拿來消費,累積個人的問政資本,一方面空談和平,一方面撕裂族群。甚至做為發起人的永興,也在朋輩之間遭到奚落批判,用以彰顯他們的高風亮節。平反的嚴肅意義,和平的真實精神,都在十餘年來的政治鬥爭過程中消耗殆盡。然而,台灣社會的發展速度,是以進兩步退一步的節奏緩緩前行。永興揹負著各種包袱永遠走在前端,那種義無反顧的身影,看來特別孤獨。
我在一九八九年第一次返鄉,便投宿在永興的住家。當時台灣猶停留在開放與保守之間擺盪,政治氣氛充滿各種躊躇與遲疑。對於未來,我們既抱持期待,卻又有一定程度的幻滅。但是,兩人對於民主運動從未有退卻之意。尤其在一九九二年我正式返台後,擔任民進黨發言人,第一次與台灣社會有了深刻的接觸。永興受到提名,轉戰於東部花蓮。經過幾次受挫的戰役,他終於當選花蓮的立委。那時我已回到學界任教,卻目睹了他超出負荷的往來奔波。
他永遠是橫跨在兩個空間,既是立委,也是醫師;既住花蓮,也往返台北。在擁擠的時間裡,他從未放棄最初的關懷,那就是人權問題與醫療制度。許多投入政治場域的朋輩,終極目標都是在追逐權力,他反而背過身子,注視許久以來的夢與理想。當民主政治愈來愈趨向成熟之際,伴隨權力而來的誘惑也開始構成挑戰。我見識太多當年在黨外運動的年輕友朋,從最底層的雜誌出發,一字一句地寫下每個人所懷抱的血淚之夢。當他們開始因社會逐漸開放而往上攀爬,似乎也一步一步遠離從前的誓願。對於時代的喟嘆與感傷,莫甚於此。追求民主,不就在於提升人性人格與人權嗎?但是我竟親眼看見,在權力高於一切的政治運動裡,有多少美麗的靈魂遭到折損。
永興從來沒有忘記參加政治的初衷,他始終堅守人權的立場。他促成的陳文成博士紀念基金會到今天還在運作,他奠基的台灣人權促進會也還是與台灣社會不離不棄。在權力與關懷之間,他選擇入世的醫學道路。政治只不過是一種啟蒙的方式,如何讓更多年輕心靈覺醒,才是他的終極關懷。如果政治開始往下墜落,甚至挾泥沙俱下那般,把人格與理想一併席捲而去,他必然是選擇遠離。
他留下的軌跡非常鮮明:高雄市衛生局長、聯合醫院院長、凱旋醫院院長、台北醫學院教授,到現在的羅東聖母醫院。凡走過之處,他一定是把醫療制度與人權觀念牢牢結合在一起。在台灣社會,醫院一直被視為一種牟利象徵,對於病患往往沒有給予恰當的尊重。他每到新的醫院,必然都是從行政改革做起,使醫院變成更適合人居住的空間。
如果說他是一隻食夢獸,亦不為過。但是,並不在消耗夢想,而是在消化之後再付諸實踐。年少時期他投身於挑戰與批判,為的是要衝撞一個龐大的保守體制。經過傷痕纍纍的追求之後,他總是孤獨地舔舐自己的血跡。在最困頓的時刻,他並不畏懼,也毫不後悔。畢竟台灣歷史已擺脫需要突破的階段,已然到達必須重建人文思維的時刻。他的自我療癒,不帶任何自憐的情緒,而是投射炯炯眼神,朝向充滿希望的未來。自憐只會帶來退卻,自卑只會創造怨懟。他非常明白歷史的改造,需要的是勇於實踐。從這點來看,他可能是我朋友中極為傲慢的一位。
跨過新世紀時,海島上的住民都受到貪腐事件的傷害。這可能是貪腐者表現得最為民主之處,因為每個人都很公平地遭受了等高同寬的創害。累積三十餘年的民主資產,中間還有無數生命的流血犧牲,卻在一夜之間被出賣殆盡。永興與我的這一世代,開始迎接一個沒有夢的時代。
每次看見他額上提前報到的白髮,總覺得歷史的回報是如此絕情,如此殘酷。在他六十年的生命裡,他始終選擇孤獨前進。對人權的尊重,以及因此而延伸出來的對病患關懷,他未嘗有一日懈怠下來。他是多麼傲慢的一位朋友,無視於冷酷的政治,無悔於積極的介入。展開他與我之前的,是一片秋天的歲月:但是,收割的季節卻從未到來。他給朋友的激勵,他對自己的期許,永遠比沉淪的社會還要高一點點。即使是那麼一點點,也就足夠。他帶來的溫暖,已經容許我與我的世代繼續燃燒下去。
於政大台文所
二○一○年九月十八日
推薦序三
讀傳記,閱真情 / 賴其萬
我與永興兄真正見面認識算是很晚,記得那是一九八五年左右,他到 Kansas City來演講,晚上聽了他的演講,隔天早上送他到火車站搭車赴 St. Louis。在這短短不到兩天的相處,發現他不只口才好,能把他對台灣的關懷非常感性地表達出來,並且有一種我說不出來的誠懇真摯,而他在追求自己認為正確的、該做的那份擇善固執、鍥而不捨的熱情與勇氣,也讓我留下極深的印象。
第二次有機會聽他講話,是我在一九九八年回國參加花蓮慈濟醫學院的教學行政工作後,隔年請他到學校與學生談他對服務方面的心路歷程。當天他面對著上百位慕名而來的醫學生,侃侃而談他不尋常的大學生活。我到現在還記得他勸學生的一句話:「能做別人所不想做,但自己覺得最重要的事,就是我們台灣目前最需要的人。」對於一個曾經踏上精神科醫師之路,而後「變節」改行變成神經科醫師的我,他的一句話也給我留下很深的印象,「做一個好的精神科醫師,一生一世也可能看不出你的成就結果,也沒有人會給你鼓掌,但如果你能一生一世地照顧病人而不後悔,那才是愛心的表現。」雖然我虛長永興兄幾歲,但他這句話使我不得不承認,他的心理年齡遠比我成熟。
當我有機會看完永興這本自傳,我不得不對他這一甲子過得這般轟轟烈烈有說不出的讚嘆。他認識了那麼多的人,發生了那麼多的事,做了那麼多一般人不會做或不敢做的事,而在人生的轉捩點又做了如此多與一般人不同的選擇,到底是什麼力量促使他有勇氣做出與眾不同的決定?在美麗島事件風聲鶴唳的肅殺之氣籠罩下,他居然挺身做了他認為應該做的事,他在這本書的這句發自肺腑的話感動了我,「 ..那時,總是覺得那些人對台灣的民主運動都很有貢獻,美麗島事件發生,也覺得他們是在替我們坐牢,所以我一直盡力在照顧他們的家屬或是幫忙他們。」
記得我還定居美國時,永興兄送給我他的書《柏克萊沉思》,當時一口氣看完以後,一方面對他的用心與見地佩服得五體投地,但一方面也不禁自問,我滯留異鄉多年,為什麼從來沒有想過這些問題。後來由報章雜誌看到他回國後參與二二八平反運動、獻身人權工作、進而從政當過立法委員。當我看到他在書中提到他在高雄衛生局長任內,不向不法妥協而引來黑道殺手的傷害時,我才想起事發當時,我應邀到赫爾辛基,在台灣人歐洲同鄉會年會演講,在會中有人報告剛由台灣傳來的有關永興兄遇襲的事件,結果同鄉們群情激昂,雖然還不清楚凶手的動機,但大家都認為台灣政府應該不能容忍這種不法人士橫行霸道,會中還發起聯署要求政府一定要緝凶嚴辦,在會場裡可以充分感受到海外的台灣同鄉對永興兄的「不甘」與「疼惜」。事後永興兄也與我談及這事件複雜的後續問題,而對台灣根深蒂固的政治黑暗,慨歎「改革比革命艱難」。
永興兄後來離開政界,走入學界,在台北醫學院的人文醫學方面多有著墨,也對學生產生很大的影響,最近他應聘擔任羅東聖母醫院院長,而我們彼此因為工作繁忙也較疏於聯繫。有機會讀到這本書,最後幾篇他給醫院同事的信,我看得出永興兄又找到了他可以全心全意投入的好地方,也打從心裡替他高興,同時也替羅東聖母醫院找到這麼一位感性、真誠、認真、有正義感、有勇氣、有能力又肯負責任的院長而高興。
一個月前永興兄邀我為他的自傳作序,當時不假思索就答應了下來,最主要的原因是因為我對這位近乎傳奇性的人物充滿好奇,所以為了先睹為快,我就不自量力地答應下來。當我看完本書,才發覺他的這本傳記也剛好填補了我離開台灣二十幾年的空白,讓我對故鄉有更深一層的認識與感情。
永興兄,謝謝你讓我有機會透過這本書更認識你,也更佩服你。希望你十年後慶祝七十大壽時,我們的家園會更好。
於和信醫院
二○一○年九月十五日
推薦序四
歡喜甘願做憨人 / 許天賢
我的生命獻給你,做你路用到一世,時刻暝日獻給主,歸榮光你萬年久。我的手愛你命令,為著我主做差用,我腳亦愛為你獻,常常替你行無倦。我的聲音給你用,歡喜謳咾主無停,我獻口唇來振動,播傳福音來救人。我的錢銀獻給你,用出攏趁你旨意,我的才情你賞賜,甘願還你做器具。我的愛疼求主助,愛你贏過此世間,今我立志獻自己,永永專專歸與你。
作曲:A調/莫札特( Wolfgang Amadeus Mozart, 1756-1791) 作詞:韓菲吉兒女士( Frances Ridley Havergal, 1836-187
上面這首詩歌是台灣基督長老教會在主日禮拜奉獻時,以台語發音,會眾常唱的一首聖詩。
當我收到陳永興醫師寄來他六十歲自傳的文稿,要我為他寫序,我讀完後,感觸很多。而整天整晚,這首聖詩竟然縈繞在腦海中。
詩中的「你」,可以是「人民」,可以是「台灣」,可以是「上帝」!換句話說,陳永興醫師六十歲的年日中,為人民奉獻,為台灣奉獻,為上帝奉獻,在今日那麼會計較的台灣社會,他不計較,不爭名不爭利,他「心甘情願,歡喜做憨人!」就像詩歌所說,他把「生命、手腳、聲音、嘴唇、錢銀、才情」都毫無保留地奉獻!
在台灣的醫界裡,大多數的醫師想的是如何成為名醫,如何為自己的口袋增加 PF,以致醫德、醫療倫理都不被重視,更甭寄望他們會關心人民、關心台灣而奉獻他們的青春、時間、生命!
除了那些一生奉獻給台灣的外國傳教師以外,今日台灣的醫師,已經很少看到像陳永興醫師這樣肯奉獻犧牲的人物了!
二○○八年七月的某一天,他突然打電話給我說他要受洗。我起先很高興向他恭喜,並問他要在哪個教會接受洗禮,我要去參加。他卻跟我表示說他希望在台南受洗,並請我為他主持洗禮儀式。後來就決定於二 ○○八年八月二十四日在台南中會湖美教會舉行。當天有高俊明牧師、門諾醫院院長黃勝雄醫師、蔡明華律師、新樓醫院院長黃祖源醫師、醫療副院長蔡江欽醫師、學術副院長吳東壁醫師、劉啟舉醫師及其他同仁去參加。
陳永興醫師是我一九八四年在義光教會當首任牧師時的慕道友(義光教會原是林義雄律師在一九七九年美麗島事件後,其母、咸認女兒三人遭到國民黨當局謀殺死亡的住宅,後來在鄭兒玉牧師及長老教會一群人努力之下變成教會),也是在台灣民主獨立運動中的戰友同志,更是這一生當中難得的朋友。
暨是信仰的同伴,又是戰友、好友,我很高興為他的六十歲回憶錄《堅持到底》寫序!願上帝永遠引導陳醫師人生的路程!
這是一本好書,好的回憶錄,更是一本見證台灣民主運動史,以信仰見證上帝之愛的好書!除了臺灣人民應該讀,更應該是今日醫學院學生及醫師必讀的著作!希望各位讀者除了享受閱讀本書的樂趣之外,更能默想、思考、學習作者的不屈不折、奉獻犧牲的精神!
於新樓醫院院牧部
二○一○年八月十六日
名人推薦:李筱峰(台北教育大學台灣文化研究所教授)
陳芳明(政治大學台灣文學研究所講座教授)
許天賢(台灣基督教長老教會牧師)
賴其萬(和信治癌中心醫院醫學教育講座教授兼神經內科主治醫師)
----專文推薦
自憐只會帶來退卻,自卑只會創造怨懟。他非常明白歷史的改造,需要的是勇於實踐。從這點來看,他可能是我朋友中極為傲慢的一位。 ──陳芳明
今日醫學院學生及醫師必讀的著作! ──許天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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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節試閱
軟心的孩子
小學時代,我的成績就不錯,記得當時我就很獨立,很有個性,大概從小學三、四年級開始,我就不喜歡父母親管我,自己會主動讀書,也因此爸爸媽媽對我也很放心,不太理會我。我大妹小我兩歲,也都是我帶她去上學。媽媽說,我從小就很會照顧弟弟和妹妹,對同學也很好,很會照顧別人。她說,以前我都要求她為我準備兩個便當,不是因為我吃不飽,而是拿去學校分給窮人家的同學吃;媽媽還說,小時候我若看見出葬行列從家門前走過,還會跟著掉眼淚。我想,可能我從小就軟心腸,比較有同情心,很容易受感動。我還記得小時候家裡就有電視,如果看到比較悲傷的節目,我也會哭,一直到現在,我看書有所感動時,也會掉眼淚,看電影也是一樣,我和太太及女兒去看電影,遇到悲傷的情節,她們兩個沒哭,反而都是我在哭。
※ ※ ※
舊書攤找魯迅
初中時,還有一位教英文的外省老師,令我印象深刻,叫陳昌裕。他經常上課上到一半就不講課,開始講他們在中國的事情,他是流亡學生,那時中國對日本戰爭,他們這些學生都跟著中央政府到處遷徙,最後他讀西南聯大,再隨政府逃到台灣。他上課時經常講到李政道、楊政寧,說他們是他的學長,後來到美國拿到諾貝爾獎,很優秀等等。他滿腹牢騷,或許看到中國淪陷,不得已來到台灣,大概覺得很痛苦吧!有時課上到一半,他就講張學良的事,甚至還講毛澤東、共產黨的種種,常常說到他們在中國大陸的事情。
在當時,陳昌裕真的是一位很另類的老師。他很自負,還自認他的英語能力比梁實秋還要好。我印象很深,有一次他上課時就說:「你們以為梁實秋的英文怎麼樣?」梁實秋的英文當然很好哇!他還編過英文字典呢!可是他說:「梁實秋應該來這裡坐著跟你們一起上課。不相信?你們把梁實秋叫來,我跟他兩個坐在這裡,你們拿任何一份報紙的社論來,我們當場翻成英文,讓你們看看誰翻譯得好?」當時我心裡就想,怎麼有這麼狂傲的老師?他還說梁實秋的散文寫得也不好,可是我覺得梁實秋的散文寫得很好呀!我讀過他的《雅舍小品》,寫得很不錯呀!結果他說:「那算什麼文章呀!三流作家!那麼,請問誰才算一流作家?第一流的作家是魯迅!」魯迅是誰?初中時的我們哪裡聽過魯迅?接下去他就開始跟我們講魯迅厲害之處。
魯迅真有那麼好嗎?對從小就愛看文學的我來講,很自然就想去找書來看看。於是一下課,我馬上就騎著腳踏車跑到舊書攤去。當時高雄二中在六合路上,靠近愛河那頭,另一頭就是著名的六合夜市,六合路以前不只賣吃的,還有很多舊書攤。一去舊書攤翻翻找找,還真的有魯迅耶!就從這時起,我便經常在舊書攤裡挖寶,像《文星》、《自由中國》這些雜誌都是在舊書攤看的,因此,我開始看很多政治方面的書刊。從此,我的世界開闢出另一片新天地,彷彿突然間開了竅:喔!原來國民黨的教育只講一個片面,還有更多事情,他們沒告訴我們。看了這些書,才知道原來陳老師講的都是真實,不是虛構胡謅,這對我來講是一個很大很大的覺醒。
當然這個時候的我,還稱不上有具體的政治反抗意識,但心裡確實已經覺悟到歷史不是像國民黨教科書的內容,其實還有很多我們所不知道的過去。
※ ※ ※
畢業後當兵入伍
一九七五年,我終於從高雄醫學院畢業,很幸運沒有被退學,畢業後先通過國家醫師考試,接著就去當兵了。當兵的歲月分成兩階段,前幾個月是基本訓練,很辛苦,艱苦不是肉體上的,是精神的折磨。我的個性就是那麼叛逆,在學校就搞到快被退學,對國民黨已經很不滿了,到了軍隊當然很難適應。在軍隊裡,唯一的準則就是服從、服從、服從,每天都在灌輸黨國思想,所以剛入伍那三個月真的很痛苦,常常想要反抗。
當時唯一有趣的是,因為我在成功嶺當兵,假日可以去台中玩。每次假日從台中回到營區時,我就抱著兩百本的《山之組曲》到營區內賣,那時我已經畢業了,還是不忘替百達山地服務團募款。想起來還真的很好玩,因為在成功嶺內都得唱軍歌,午睡後也是用音樂叫醒我們,有一天音樂竟然改成《山之組曲》的音樂,我就說整個成功嶺已經被我攻陷了,挺有成就感的。
後來抽籤下部隊,我很幸運抽到東港空軍醫院,就在屏東的大鵬灣,那邊有所空軍幼校,旁邊就是空軍醫院。接下來的這一年半,對我來講是個很好的鄉下行醫經驗,白天看空軍幼校的官兵或是附近部隊的病人,晚上則去東港街上的民眾診療所值班。值班時,什麼科別都得看,因為只剩我們幾個菜鳥預官在值班,那些國防畢業的少校軍醫都跑回家,他們不值班。這麼一來,內科病人也看,外科病人來了也不能拒絕看,甚至還要接生。我在東港接生了五、六十個小孩,還遇過難產的產婦,搞得自己滿身大汗,比產婦還緊張。此外,我們不只在民眾診療所看診,還需要出去義診,就去林邊、佳冬、小琉球等鄰近鄉鎮義診。
這段行醫歷程,真是痛苦的體驗,但也是很好的經驗。一方面,我覺得軍方醫院真是草菅人命,鄉下已經很缺乏醫療資源了,還讓這幾個預官在處理,什麼病都治療,講起來是很不應該。但是另一方面,這個經歷也讓我體驗到鄉下人的痛苦。所以在當兵期間,我也寫了很多文章,每個禮拜投到《台灣時報》發表,當時他們有醫藥版,我開了一個專欄叫「醫師的話」,寫很多鄉下醫師的見聞,或是我所見到的醫病關係,比起待在其他部隊,這對我而言是很幸運的,因為我能做醫療服務的工作。那時真的很了解鄉下的醫療,我甚至想退伍後留下來當醫師。那段時間過得滿愉快,也很充實,一方面看了不少患者,一方面也有時間看書、寫文章,而且收入也不錯,當時普通的少尉醫官差不多是二千元左右的薪水,但是因為我們為民眾看診,醫院分紅利給我們,所以當時我的薪水差不多近一萬元,那時學弟們若從高雄來找我,我都帶他們去林邊吃海產,一桌一千元,大家吃得很開心。
就這樣過了一年半的軍隊生活,但是到了要退伍時,我才知道我在校時被記過、差點被退學的紀錄,早就通通送到軍中來了。當時空軍醫院的院長把我找去,他說,看我是很好的人,也很照顧病人,大家一起工作相處都很愉快,我應該是個很好的醫師,可是為什麼我的資料上寫得很嚴重,還說我剛報到時,整個空軍醫院的人都好緊張,大家都注意著我,他們以為來了一個搗蛋分子。結果他們觀察了一年半,覺得這個人很好,不是什麼歹人,也不是萬惡不赦的共匪,他一直很納悶,才找我去問清楚。結果退伍之後,我到台北市立療養院工作,而那批資料也跟著送到市療「人二」去。在以前那個戒嚴時期,你若從學生時代被﹁點油作記號﹂,此後一輩子無論你去了哪裡,那些資料就會一直跟著你。
臥虎藏龍北市療
退伍後要去申請醫院,開始住院醫師的訓練,一開始我並不是非做精神科不可,只是想留在高雄,爸爸則希望我走婦產科,於是我去申請高醫的婦產科。可是過了一個禮拜,婦產科主任告訴我說,院方不答應,因為我的資料有問題。我想,一定又是教官那邊的資料在作怪,於是我轉去找皮膚科的沈祖杰主任,他是我同學沈國雄的父親,也是高醫最早的皮膚科主任,我想沈國雄和我很要好,他父親應該會幫我。一開始他很高興說:「好啊!來呀!沒問題,我們從小就認識了呀!」結果過了一個禮拜,又說不行了。反正那時高醫是無論如何都不讓我回去學校,他們認為我在學校時太搞怪了,我在學校做了好幾年的班代表,又做代聯會的主席,辦刊物也不送審,辦演講則是一天到晚找校外黑名單的人士來,讓他們一直覺得很頭痛,偏偏學生們很支持我,所以他們不願我再回去學校,一直阻擋我。
最後我想,既然如此就離開高雄去台北好了。我去找楊庸一,我從學生時代就和他們很熟,那時台大醫學院有王溢嘉、楊庸一、文榮光、鄭泰安,他們都是精神科,後來鄭泰安和文榮光留在台大,楊庸一去台北市立療養院。我想我也去市療做精神科醫師好了。楊庸一就帶我去找市療的院長葉英.,葉英.非常高興,因為那時候要進入精神科的人很少。事實上,我對精神科也是很有興趣,我在學生時代就曾去生命線做過義工,那時就已經知道人不只肉體會生病,精神上也會有疾病,因此了解到精神科醫師也可以幫助很多人;另外,是我自己的服務觀念,我認為所謂的「服務」就是去做別人不想做的事,社會上有很多偏遠的或是被人遺忘的角落,也有很多沒有人願意照顧的患者,把這種事情負擔起來,就是服務的精神。所以我決定去別人不想去的精神科,另一方面又有認識的楊庸一做伴,於是就決定進台北市療工作。
※ ※ ※
來台北上班之後,剛開始是住在醫院的宿舍裡。北市療就位於象山山腳下,以前東區沒有什麼房子也沒有路,信義路走到五段就變成一條小巷子,醫院蓋在山腳,一邊是靶場,另一邊就是寧波公墓,一個很偏僻、很荒涼的所在,晚上我們想吃東西,就要騎機車到松山虎林街那邊才找得到。但是,當時住在宿舍也很快樂,因為楊庸一、鄭泰安都住這兒,鄭泰安最先是在台大,後來他和文榮光要升主治醫師時,文榮光晉升,鄭泰安就到市療來,所以也住在宿舍。另外,宿舍裡還住了一些「怪人」,像名作家吳念真也住在那裡,他當時是市立療養院圖書館的工友,晚上去讀輔大中文系夜間部,白天在圖書館做事,我們一群人聚在一起可真是臥虎藏龍。
※ ※ ※
訪查杜鵑窩
在市療時,我曾和院長葉英.一起做了一次全國精神醫療設施和人力的調查,這是我從住院醫師第一年到第三年,在醫院內接受基本的精神科專業訓練之外,另一項對我產生很大影響的訓練。當時台灣社會發生幾件重大的精神病患相關事件,一個是螢橋國小潑硫酸事件,當時整班學生都受傷了,引起很大的衝擊,媒體開始報導精神病患的可怕。第二個事件是一個關政司司長晚上睡覺時被太太殺死,他太太也是個精神分裂病病患,因為藥物治療中斷後,症狀又發作,才發生這項悲劇。另一個就是龍發堂事件,媒體也報導得很大。
那時我們就在討論,台灣到底有多少精神病患沒得到適當照顧?台灣有多少醫療設施、多少人力、政府預算?我們認為有必要了解,所以葉英.就向研考會申請經費來做這項調查研究。我對這個調查很有興趣,所以我和葉英.兩個人把全台灣走了一圈,每個縣市的精神科醫院都去看,不管是公立的、私立的、急性的、長期收容的,我們通通去看,統計結果共有八十間醫療院所。這個研究做完後,對我產生很大的衝擊,我覺得市療簡直像天堂一樣,沒有走出去根本不知人間和地獄的長相,我們在教學醫院內每天穿得整潔亮麗,早上看門診,中午就是讀書會、討論會,下午看住院病人,大家忙著準備寫報告升等、升主任、做教授,差不多都是過著這種生活。幾乎每家醫學院的學生都走同樣的路,根本不知道我們每天所看到的病人,是全台灣運氣最好的病人,當時會將病患送到醫學中心住院、看門診的,不是家庭教育程度高,就是家庭經濟很好的,那時候還沒有健保,能送來這裡的都是家庭經濟能負擔得起的人。我們繞了台灣一圈才知道,全台灣的天堂真的沒幾間,八十間精神科院所,真正好的才五、六間,剩下的都是長期收容的院所,不見天日、黑暗淒慘的地方很多。沒實地見識過的人,完全不會知道世間有多黑暗。
※ ※ ※
調查結束後,葉英.就規規矩矩的寫份報告交給研考會,向行政院提出白皮書,建議台灣的精神醫療應該如何建立等等,後來這項調查還得過獎。但是我認為這個問題非發起社會運動不能解決,一定要探討醫療人權的問題。否則留在醫學中心究竟能救多少人?所以我將我看到的,製作成幻燈片到處去演講,還去印一張很大的傳單:「誰來關心精神病人」,然後就像印選舉快報、丟傳單一樣到處發送,之後又出了一本書《飛入杜鵑窩》。那時有一部電影叫《飛越杜鵑窩》正是在講美國精神醫院淒慘的故事,所以我說我要飛入杜鵑窩,因為從來沒有一個受過良好訓練的精神科醫師願意去那種地方工作,但是沒有人去,那些地方就永遠得不到改善,病人的待遇就永遠無法改變。當時我的一些想法就寫在《飛入杜鵑窩》一書的序文裡。
那段時期,我一直到處演講、散發傳單和賣書,幻燈片也帶著一直播放,呼籲立法院要立精神衛生法,鼓勵醫科學生從事精神科,甚至連心理系、社會系我都去演講,就這樣忙了一整年。
冥冥中有上帝
後來我就考慮不要再留在市療這種環境了,因為我覺得我不要在天堂內做一個快樂的、乖乖牌的學者,我要去改革外面那個黑暗的世界。於是我就跟葉英.說我想去私人醫院工作,他說那種「豬寮」要怎麼做事?那裡的環境很差很壞,你會受不了的,要怎麼做事呢?從來沒有一個受過良好訓練的醫師能待在那種地方工作。但是我說,沒有人去,地獄永遠都是地獄,我希望把地獄變人間,我不敢講讓地獄變天堂,至少要讓他們過人間的生活。後來,他還是建議我去台北醫學院教書,因為北醫附屬醫院當時還沒有精神科,北醫的精神科都是市療的人去教,學生則來市療實習。他說北醫將來也是要設立精神科的,也要有人去專任,因為提到教書,我就有興趣,因為我希望鼓勵更多學生來從事精神科。那時北醫的院長是謝孟雄,葉英.就去跟謝孟雄講,謝孟雄也很歡迎我,但是他事先還不知道我的紀錄,就把聘書發給我。結果過了一個月後,他跟我說教育部說不行,說不能讓這個人教書。謝孟雄覺得很失禮,一再向我道歉,還要我先去附設醫院當精神科主任,去附設醫院就沒關係,教育部不會管,反正他們只是不讓我教學生就是了。葉英.聽到這個消息時氣得要死,一直罵謝孟雄真沒用,不敢對抗教育部。至於我,去北醫的目的本來就是要教書,既然不能教了,我就不去了。因此,我想回去高雄好了,我就找了高雄療養院院長郭壽宏,告訴他我要回高雄服務。
高雄療養院就是現在高雄市立凱旋醫院,高雄市還沒改制以前,它是省立療養院。我去找郭院長時,院長也是很高興,因為精神科一直很缺人。他說我是高雄人,回來高雄服務沒問題,還說商調回來升我當主任。後來商調函真的來了,可是到了一半,省政府的人二有意見,說不能讓這個人當主任。又出問題了,葉英.也很生氣,其實他心裡很同情我的處境,但是他也使不上力。
沒想到,後來這件事情竟然很戲劇性的解決。因為調不回高雄療養院,我就繼續留在北市療做主治醫師。有一天,有一個女患者,她是憂鬱症的病人,因為我將她治療好了,她很高興,她說她先生要來向我道謝,我說:「不用了,為妳治療是我應盡的責任,應該做的事,沒什麼好謝的。」於是我和她聊起來,就問到她先生在哪裡高就?她說她先生是教育部人二的主任,那是教育部內很有勢力的人,教職員都得通過他那關才行。我聽了,心裡馬上想到:「好啊!我就是死在妳先生手上的。」我馬上說:「妳不用來謝我,但是妳先生說不定可以幫我一個忙。」她問:「什麼事?」我說我去年要去北醫教書,結果據說就是擋在教育部的人二。我說,妳來我這裡看診那麼久,應該也知道我是好醫師。結果,她回去沒幾天真的又來了,告訴我說:「你的事情沒問題了。」由此就可以知道,在過去那個時代,那些從事情治工作的人二多麼有權,所謂安全資料其實全是任由他們在操弄。從此,一切都OK,北醫聘書又來了,所以我就去北醫教書了。真的沒想到這個事情竟然這樣就解決了,所以我說一定有上帝的存在。
軟心的孩子
小學時代,我的成績就不錯,記得當時我就很獨立,很有個性,大概從小學三、四年級開始,我就不喜歡父母親管我,自己會主動讀書,也因此爸爸媽媽對我也很放心,不太理會我。我大妹小我兩歲,也都是我帶她去上學。媽媽說,我從小就很會照顧弟弟和妹妹,對同學也很好,很會照顧別人。她說,以前我都要求她為我準備兩個便當,不是因為我吃不飽,而是拿去學校分給窮人家的同學吃;媽媽還說,小時候我若看見出葬行列從家門前走過,還會跟著掉眼淚。我想,可能我從小就軟心腸,比較有同情心,很容易受感動。我還記得小時候家裡就有電...
作者序
人生六十新開始,為主作工不嫌遲 / 陳永興
我為什麼出版這本《堅持到底》?現代人不像古人「人生七十古來稀」,現在台灣社會的平均餘命將近八十歲,我的父親是七十八歲過世,而母親現已八十五歲仍健在,所以如果說要出一本﹁六十回憶﹂的自傳,未免太早了,因為人生下半場才要開始。未來的我將會是什麼樣子?如果看我六十歲以前的人生是那麼的充滿變化,也許很難預料將來的我又會經歷什麼樣的生活。但是,我覺得人生六十以後已經進入最後階段,如果以出生到求學為第一階段,學校畢業到成家立業、服務社會為第二階段,那麼六十歲以後的人生是第三階段,也是最後階段,就是追尋生命意義、邁向死亡的階段。在這時期開始感受到死亡的必將來臨,開始思考這一生活著為了什麼?剩下不多的日子想做什麼?這大概就是我出版這本書的緣由!
在本書中,我對自己六十歲以前的所做所為、所思所言做了一個大概的交代,為的是我希望六十歲以後開始過不一樣的人生。我向自己的六十歲告別,因為我受洗成為基督徒,我變成一個新的人了,我必須學習耶穌基督過著為主作工的生活,我不再追求世界的美好事物,而只一心渴慕上帝的真理,過去的我已死,未來的我在耶穌基督的十字架上重新復活。對我而言,六十歲以後是重新開始的生命,我只有向著標竿直跑,走向上帝為我預備的道路,等待那最後回到天主懷抱的永恆生命之中,接納人生最終的死亡和真愛。
我應該感謝生命中和我有緣分認識、交往、共同努力過的所有親人、朋友,也感謝為這本書整理口述文字紀錄和照片的曾秋美、黃一城、鄭志勤,還有為這本書寫序的李筱峰兄、陳芳明兄、許天賢牧師、賴其萬醫師,以及邱萬興和曾惠泉提供的相片和漫畫,還有出版社的編輯們王郁兮、陳美玲、美編許秋山和發行人林衡哲醫師,他們在很短的時間內就完成我交託的使命,使本書得以順利出版。另外,我也要感謝多年好友畫家王美幸為此書作畫。最後,我將此書出版所得完全奉獻給羅東聖母醫院,做為本院籌建老人醫療大樓的經費,也謝謝所有讀者朋友的支持和贊助,我更感謝我的母親、太太和女兒,她們讓我選擇無悔的人生,全心全意為主作工不嫌太遲。
於羅東聖母醫院
二○一○年八月十二日
新版序
堅持到底──真愛永遠沒有看破的一天 / 陳永興
這本書原名《無悔之旅》,是2010年10月,我就任羅東聖母醫院院長一年時出版的,當時的心情是告別「人生六十」,也是受洗成為基督徒後,想要奉獻餘生為主工作,把六十年人生歲月所經歷過的遭遇做一告白,也是對自己無悔的人生旅程做一交代。書出版後獲得不少讀者迴響,總共也再版五刷,非常感謝有緣份的朋友和讀者厚愛。
原來的出版社是林衡哲醫師所主持的望春風出版社,因為林醫師年歲漸增身體違和之後,決定停止出版的重擔。我自己這四年來在羅東聖母醫院卻愈忙愈多事,每天不但有處理不完的病患、家屬和醫療同仁的問題要解決,醫院的行政、財務、人事、管理上也有開不完的會議,加上要籌建老人醫療大樓必須四處奔波募款,舉辦很多藝文活動、演講、展覽、音樂會,幾乎每天都有做不完的工。但是真的要感謝上帝,每天早上當我在羅東運動公園走路四十分鐘,我都邊走邊祈禱:「感謝上帝,讓我還有健康的身體、有足夠的力氣,繼續為主工作、為弱小的兄弟服事,感謝上帝賜我勇氣和智慧可以面對許多困難事工的挑戰!」
最近一年來,我除了醫院內、外的工作要忙,我自己更下定了決心要創辦《民報》,為台灣的媒體注入新希望,也為台灣人民發出心聲,為台灣前途做出人生最後的打拼,我一年來忍受許多挫折,卻不死心堅持到底,終於達成初步目標催生了《民報》的出刊,擺在面前的還是充滿荊棘的坎坷路途,但我仍然不放棄為台灣社會做最後奉獻的努力,我每天祈禱:「感謝上帝,讓我能堅持到底,到人生最後一分一秒,讓我為台灣戰鬥而死,不要讓我生病倒下,或失志喪氣而放棄為台灣打拼的決心!」
這就是為什麼把《無悔之旅》重新出版,改為《堅持到底》的原因。我把這四年來的所做、所想、所言補在最後一章,也感謝印刻出版社的協助,重新編印本書,還有蘇振明教授的封面繪圖,讓這本老書充滿新生命的活力,就像我人生的最後階段,愈戰愈勇,堅持到底代表著台灣人永遠的夢總有實現的一天!
於《民報》創刊日2014.4.15
人生六十新開始,為主作工不嫌遲 / 陳永興
我為什麼出版這本《堅持到底》?現代人不像古人「人生七十古來稀」,現在台灣社會的平均餘命將近八十歲,我的父親是七十八歲過世,而母親現已八十五歲仍健在,所以如果說要出一本﹁六十回憶﹂的自傳,未免太早了,因為人生下半場才要開始。未來的我將會是什麼樣子?如果看我六十歲以前的人生是那麼的充滿變化,也許很難預料將來的我又會經歷什麼樣的生活。但是,我覺得人生六十以後已經進入最後階段,如果以出生到求學為第一階段,學校畢業到成家立業、服務社會為第二階段,...
目錄
推薦序 陳永興醫師與我 /李筱峰
推薦序 傲慢的食夢獸 /陳芳明
推薦序 讀傳記,閱真情 /賴其萬
推薦序 歡喜甘願做憨人 /許天賢
自序 人生六十新開始,為主作工不嫌遲 /陳永興
新版序 堅持到底──真愛永遠沒有看破的一天 / 陳永興
第1章 多采多姿的成長歲月
出生在糖廠 / 死都不入黨的父親 / 舉家遷高雄
美好的庄腳生活記憶 / 小學同學杜武青和沈國雄 / 軟心的孩子
舊書攤找魯迅 / 南一中遇神父 / 內心掙扎選高醫
史懷哲安靜我心 / 百達山地服務團 / 醫界報人吳基福
媒體朋友俞國基 / 郭楓和阿米巴詩社 / 熱愛鄉土黃春明
結識台大學運的朋友 / 校外的人際網絡
《大學雜誌》陳少廷 / 衝撞不自由的校園 / 慘遭退學的李筱峰
初次涉入政治與康寧祥 / 台灣盲人之光陳五福
第2章 無心插柳卻成蔭 —走入精神科及接辦《台灣文藝》
畢業後當兵入伍 / 臥虎藏龍北市療 / 訪查杜鵑窩 / 冥冥中有上帝風起雲湧八十年代 / 美麗島事件的衝擊 / 接辦《台灣文藝》
忘年之交柯旗化 / 設立「台杏」基金鼓勵台灣研究
「北美洲台灣人教授協會」會長廖述宗
陳文成基金會的成立與工作
第3章 柏克萊的衝擊與沉思
出國進修,訪日探台獨 / 留學美國加州柏克萊大學
出版《柏克萊沉思》/ 接受公共衛生的批判洗禮
與台灣同鄉的互動 / 彭明敏教授與《自由的滋味》
第4章 二二八事件的療癒
覺醒二二八 / 籌組「二二八和平日促進會」
要平反先建立自信 / 台灣人的生死價值觀 / 公義和平運動
建立台灣第一座二二八紀念碑 / 險遭國民黨毒手
二二八平反的歷史意義
第5章 參政是理想的落實嗎?
獻身人權工作 / 走向參政推動總統直選 / 不拜票的監委候選人
花蓮拓荒參選 / 把選舉當作啟蒙運動 / 值得反省的台灣選舉
外來者和本地人 / 全心服務的專業立委 / 為地方爭取預算經費
全年無休專業服務 / 九座彈藥庫換九票 / 專業不敵選票
退出民進黨 / 唯一收穫是朋友 / 參選是痛苦難忘的記憶
第6章 改革之路絕非鮮花鋪成的
應邀出任衛生局長 / 整頓衛生局 / 積極培養人才 / 精簡組織
改革市立醫院 / 絕不向不法妥協 / 引來黑道殺手
台灣法治的悲哀 / 面對殺手的威脅 / 突破性的人事改革
改革比革命還艱難
第7章 回歸專業,醫院大改造
二○○三年 SARS防疫大作戰 / 有信心面對挑戰
SARS防疫實戰經驗的感想 / 父親病逝的啟示 / 重新反省醫療運作 醫療是「如果為了病人好」 / 改革聯合醫院
結合民間資源,改善設施 / 引進人才,提升醫療品質
回歸精神科本行 / 為病友團體募款
第8章 專業不敵選票考驗 — 台灣政治的困境
被提名不分區立委 / 體會司法制度的荒謬
司法人權與司法改革的重要 / 司法與上帝 / 為全民健保尋活路
提出醫療紓困基金的構想 / 與各部會辯論健保
專業不敵選票考驗
第 9章 神的差派到臨 —接任羅東聖母醫院
回北醫任教 / 決志受洗成為基督徒
神的差派到臨接任羅東聖母醫院院長
第10章 為上帝工作
為上帝工作,見證天主的愛 / 和聖母醫院同仁共勉
結語:人生六十才開始,為主工作不嫌遲
第11章 真愛永遠沒有看破的一天 (新版補記)
改善聖母醫院的營運 / 籌建親老醫療大樓 / 辦文化藝術活動募款
吳念真短片宣傳的威力 / 范瑋琪「平安鳥」的超級魅力
各界踴躍奉獻 / 獲醫療奉獻獎,傳承奉獻的精神 / 籌辦《民報》
四個主軸,讓台灣更美好
訪談後記 愛,驅動無懼的實踐/曾秋美
訪談後記 願信仰公義之愛普照台灣/黃一城
推薦序 陳永興醫師與我 /李筱峰
推薦序 傲慢的食夢獸 /陳芳明
推薦序 讀傳記,閱真情 /賴其萬
推薦序 歡喜甘願做憨人 /許天賢
自序 人生六十新開始,為主作工不嫌遲 /陳永興
新版序 堅持到底──真愛永遠沒有看破的一天 / 陳永興
第1章 多采多姿的成長歲月
出生在糖廠 / 死都不入黨的父親 / 舉家遷高雄
美好的庄腳生活記憶 / 小學同學杜武青和沈國雄 / 軟心的孩子
舊書攤找魯迅 / 南一中遇神父 / 內心掙扎選高醫
史懷哲安靜我心 / 百達山地服務團 / 醫界報人吳基福
媒體朋友俞國基 / 郭楓和阿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