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序
陳玉森教授,擅文史,尤長於詩。多年來,詩作近千,珠玉紛呈,讀之感人肺腑。過去,曾有《樸廬吟草》一卷問世。退休後,則自選其中能表達其個人出處大節者成集,並準備將之印就,以饋同行。
此詩卷名《樸廬吟草》,時期從一九三七年起,至一九九〇年稍後一段時間止,由〈同仇集〉而訖於〈思篦集〉,可謂林林總總,目不暇給。其中描繪深刻,讀之使人感歎諮嗟以至催人淚下的篇章不少,〈蓬累集〉之詩,便是此類詩之代表作。時勢迫人,陳老一生坎坷屢遇,故所為詩,多感慨深邃之詞。但歷盡坎坷,鱗甲遍傷之餘,亦有〈垂老樂〉之作,顯見其人生觀並非全然消極,對新時代有所追求,對新氣象有所憧憬也。
陳老曾上過天堂山,以詩臒而攀險峻,以弱骨而戰冰風。此時他年已垂暮,陡上雪山,的確茫茫前路,境況淒涼。故他身陷此境,便情難自抑地寫出了:「此別無家歸夢斷,況雲多罪趲行頻;未能絕粟投荒隱,且自攜鑱托命親」,「豈無幽思如春草,縱有丹心化劫灰!門外水流流不絕,聲聲猶訴百年哀」等抑鬱而愁苦的詩句。當時所有高等學府從教人員和廣大知識分子,以所謂向貧下中農學習、艱苦磨煉和改造自己為名,被作為一群羔羊趕到邊陲之地、荒遠之區去「考驗」。不惜以一月拿上百元工資而一月卻生產不到十塊錢糧食去「磨煉」知識分子,致使這些知識分子浪費了大好青春,陷於老而無用的處境。故陳老詩人此際又發出了大家共同的心聲:「誰憐疊嶂參天樹,伐作尋常炭木燒!」
詩人也如不少知識分子一樣,受盡了批判、折磨,後也做了「遷客」。但他卻不因形勢所迫而改志,不為惡浪所打而沉淪。滄海橫流,方見英雄本色。他文儒一介,卻充分顯出了涅而不淄、鍥而不捨的頑強奮鬥精神。他端品守道,刻苦勵行,對世態看得深透,因而不為濁世所左右;他心懷豁達,剛正不阿,因而不因受枉而移志,不為曲學以求榮!
他愛蓮花,因蓮是「不染一塵香自遠」;他愛竹,因竹是「挺節秋彌勁」;他更愛菊,因菊是「本來淡名利,從不羨浮華」。正因為如此,所以即使他作為「遷客」而被遣返回鄉後,還如實地道出了他的心性,直書:「孤憤未緣鄉俗減,素心終與世情違」;「但願襟懷常磊落,寧隨貓狗逐腥臊」等憤世嫉俗之句。
陳老為番禺人,他被遣返回鄉後,當地人民群眾對他還一樣尊敬,見其遇而憐其志也。儘管他的內心世界與客觀現實牴牾頗多,群眾卻給予充分理解與諒解,並非存在即合理,而是存在不合理也。
無疑,詩人終於回校有日,但即令歸來,卻滿頭皆雪了。然而,他頭雖白,骨仍頑;目雖枯,情更切!這時,他除靠兒子幫助繼續不斷進行哲學史研究外,詩仍不斷地寫。他心授口傳來進行寫詩寫史,極盡其傳道授業於後輩之能事。春秋屢易,而如是者著述不絕。
但蠟炬成灰心亦盡,我們這位可敬佩的陳老,畢竟以身體過於虛弱而於一九九三年十二月與世長辭了。他的去世, 留給我的是敬佩與景仰!我與之時有過從。聞其噩耗,傷痛不已!正值其家人為其召開追悼大會之際,乃作挽聯乙副,以表哀悼之忱,亦藉以明其品學行狀也。挽聯云:
遇雪護緇衣,逢霜嚴布履,形可損,志難磨,儒士高門,豈曾燈滅?
殫精論史學,枯目述詩書,墨雖殘,文尚在,哲中一老,焉許星沉!
陳老雖魂歸天國了,但他的風雅鴻篇必在人間永垂不朽!
李五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