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序
作為豐盛的論文指導老師,我理所當然是本書原稿的第一個讀者,在它的形成過程中有相當的參與。但從神碩到哲博,與豐盛同行多年,我很清楚我不是本書創發階段的參與者。豐盛在成為我的學生以前,已是一位歷史的愛好者,積極蒐集溫州教會的歷史材料,做口述訪問,並且已撰寫和出版了好些著述,從數量言不少於許多已拿博士學位的同行。所以,在與他偕行的這些年間,我一直提醒自己不過在做「來料加工」的角色,不是從無到有,毋須引起動機,更不是牽著他的手邁入一個全新領域;卻是幫助他更好掌握學術研究的遊戲規則,涉獵西方世界的研究成果;並強迫他抽離所已熟悉的溫州教會歷史的領域,更寬廣地認識一個宣教歷史乃至基督教會史的世界,在大圖畫裡尋定自己所站位置的座標。而我更知道,豐盛的研究所依據的,並非僅是他一人所曾做過的努力,更是有許多同行者,或說是一個流動的信仰和學術群體,所曾建立的一個尚在塑型的「道統/學統」。
從上世紀八、九○年代中國基督教的高速發展以來,溫州教會的種種突出表現,吸引了全球的中國觀察者和福音關懷者的注意,好些過去因不知內情而推定的歷史解說給推翻了。舉例說,即或政權壓迫兇猛,信徒得付出高昂的信仰成本,中國從未進入「無宗教時期」;在文革中後期的溫州,且曾經歷過數度教會的復興!這些給揭曉的事實刷新了我們的認知,讓我們不斷修訂既有的史本。海外的觀察者棄舊揚新,為他們所看到的新事實冠以新名稱,這便是本書的書名:「從滅教到中國的耶路撒冷」的來由。
不過,海外觀察者對中國的認知總不免有地理乃至文化距離的阻隔,並且跟觀察者的關懷甚或個人利益難以分割,他們下的結論常常是過於倉猝、籠統甚至偏頗。譬如說,在不到十年前,海外不少論者尚在高談中國教會將成為全球宣教最主要的力量、中國將成為下世紀的基督教王國;但在拆十字架事件發生,大量外來事工參與者被迫離華後,海外輿情便來個大翻轉,變得徹底悲觀、絕望,宣稱嚴冬已屆、文革重臨。這些論斷當然不乏事實佐證,但更多其實是論者對所參與的在華事工的命運的描述,過於對中國教會的命運的審斷。至少在筆者所接觸的國內牧者群體裡,他們雖有悲觀情緒,卻遠較海外觀察者積極。可以確定,中國教會仍在艱苦奮進中。
正是由於海外觀察者難以全面掌握真相,一些在溫州教會成長的本土信徒便毅然站出來,承擔考察風俗、採集傳說的田野史學工作者的職任,持定不虛美、不掩惡的治史立場,努力復原這個遺佚了的時代篇章,將眾多零碎的口述故事拼貼成較完整的文字記述。而更重要的是,這些立志治史者都是溫州教會的成員,甚多是認信者 (confessors) 的後代,也因此是這個仍然在延繼發展的活的傳統 (living tradition) 的部分;他們得以從局內者的角度,剔除神話,鑒定事實;重建現場,重尋初心;為溫州基督教會做名乎其實的「歷史沿革」。這不僅是對歷史真相的復原,不僅是對傳統的梳理俾能繼往開來,也是對上帝的心意和作為的神學詮釋。畢竟,作為信者,我們都認定中國基督教會的保存和復興是二十世紀上帝在人類歷史的一大神蹟作為。
豐盛是這個本土的「信者」和「學者」群體的其中一員,其他成員要非他的前輩便是朋輩,他在書中序言已有提到這些名字。他們沒有正式組織或緊密的關係,卻是流動的信仰(強調信仰是必須的)和學術群體。筆者認識他們中間泰半成員,對他們除了欽佩還是欽佩,期待他們以溫州教會為切入點,為我們揭開這個「從外來宗教到本土宗教」的激烈轉化的一頁歷史。在其中,「復原主義」(Restorationism) 與「還原主義」(Reductionism) 這兩個筆者在討論本色化的課題時常用的詞彙,變得不再是高談闊論的虛詞,而是有血有肉的呈現。當然,要全面復原中國當代基督教的面貌,除了溫州外,還得對河南、安徽、福建??等地進行相同規模的考察和採集。任重道遠,豐盛與各位年輕的治史者,要走的路仍長。
我自己也是以「信者」和「學者」這雙重身分,與豐盛偕行。這兩個身分肯定是互相補益的,但間中不免有抵觸處。無論如何,指導研究生於我不單是一個學術活動,更是信心行動和信仰實踐。因此,目睹豐盛的論文付梓,見證他一步步顯露德、才、學、識;我得盡力壓抑心中難禁的驕傲自豪,懇摯地表達對上帝的敬畏和尊奉。祂不僅在現場塑造歷史,也在所興起的年輕治史者中豁現祂的「天命」(providence)。
梁家麟 敬序
香港建道神學院榮休院長,義大利華人神學院院長
2023年3月10日
劉序
陳豐盛牧師新著《從「滅教」運動到「中國的耶路撒冷」的誕生》論述溫州教會在「滅教」時期(1957-1979年),教會如何從「地上」走到「地下」,其後信徒人數從十萬增加到三十多萬!
陳牧師把溫州教會被稱為「中國的耶路撒冷」的源起上溯到1957至1979年「滅教」時期,即溫州以至中國教會被認為處於「斷層」的時期,溫州更被作為「無宗教信仰地區」試點。表面上看,基督教在溫州彷彿已經被「滅掉」了。然而,作者以大量史料和訪談記錄鏗鏘有力地指出:溫州教會不但沒有被消滅,而相反地持續成長。溫州教會「化整為零」,信徒持續敬拜上帝和舉行團契等。聚會地點從教堂轉到巷子下和郊野、荒嶺等僻靜隱密處,並且逐漸發展出家庭聚會。其間,儘管「無教堂、無教牧、無聖經」,溫州信徒卻在宗教逼迫中堅守信仰立場。年青人和婦女等平信徒在富牧養經驗的教牧幫助下,既保存了教會、散播福音種子,而且薪火相傳、教會興旺!
「文革」時溫州教會「以義工為領袖、教牧專注牧養」方式演變出「以義工為主、教牧為輔」的管理模式。「老闆基督徒」人數逐漸增加,終而發展出「僱工式教牧」形態—教會乃產生特有溫州管理模式的「牧區制」。
「滅教運動催生溫州基督教大復興,成為『中國的耶路撒冷』。」教會走過「死蔭的幽谷」,信徒在幽谷中尋找到生存途徑。1979年國家走出「十年浩劫文革」深淵再度迎來「改革開放」,溫州教會從「地下」回返到「地面」,其時信徒人數竟已然倍增。誠如作者所言:「溫州教會不是在政策便利、差會資助、經濟騰飛的背景下復興;而是在『滅教』運動的極端環境中所催生」。
1957至1979年「滅教」時期的溫州教會經歷,印證了陳韋安牧師一次培靈信息的主題:「教會就是你們??否則甚麼也不是」。陳牧師指出:「基督是教會不可動搖的根基,無論面對多少內憂外患,教會亦不會沒落。教會是建基於基督之上,上帝是教會的『不變數』(constant),教會的本質是上帝的恩典。」主耶穌基督是教會(弟兄姊妹聚集而成)的根基所在!他鼓勵弟兄姊妹在困厄時候「可以先聚集在一起,維持教會的存在;因為『你們就是神的殿;這殿就是你們。』(林前3:16)」。他勸勉信徒:「只要你肯繼續存在,教會就有未來。」陳牧師強調:「教會是恩典誕生的地方,教會的本質是上帝的恩典。」他呼籲年輕信徒和心境年輕的弟兄姊妹要注目於未來的教會—「教會是一個未來的概念」。
陳豐盛牧師長期從事浙江溫州教會歷史研究。他一面牧會、一面教授神學和著述,敬業樂業;並已先後有《詩化人生—劉廷芳博士生平逸事》、《溫州基督教編年史》和《近代溫州基督教史(上、下)》等多種專書問世。本書建立在堅實歷史文獻材料包括政府檔案、會議記錄、期刊、報章和回憶錄等,加上從採訪近百位「滅教」時期親歷者的口述訪談記錄。陳牧師致力於拓寬學術視野,把握機會和國際學者對話、交流。要旨出眾:他從中國基督教三自愛國運動及其發展史的角度和觀點出發,為教會和學界能深入、全面認識中國教會歷史作出了獨特貢獻。
2009年筆者和陳豐盛牧師初識於建道神學院,當時在何義思臺憑欄交談良久。其後在建道基督教與中國文化研究中心有更多機會交流,我們談到陳牧師的牧會、學術研究等等。迄2021年前後十二年間牧師先後完成教牧學碩士、神學碩士和哲學博士三個學位課程。他在攻讀神碩和哲博期間和畢業後來香港時我們都會見面(最近一次在2023年3月),每次都有美好的交通。感謝神!
本書作者勉勵大家:「宗教政策再度左轉的今天,基督徒無需過分憂慮、疑惑,反而要從十架神學的角度去面對即將(或已經)到來的壓力、逼迫,並學效前人的堅韌信仰立場,靈活轉型,迎接下輪教會的復興。」「中國耶路撒冷」之所以促使筆者想起使徒保羅寫給羅馬信徒書信中的話:「誰能使我們與基督的愛隔絕呢?難道是患難嗎?是困苦嗎?是迫害嗎?是飢餓嗎?是赤身露體嗎?是危險嗎?是刀劍嗎?如經上所記:『我們為你的緣故終日被殺;人看我們如將宰的羊。』然而,靠著愛我們的主,在這一切的事上,我們已經得勝有餘了。因為我深信,無論是死,是活,是天使,是掌權的,是有權能的,是現在的事,是將來的事,是高處的,是深處的,是別的受造之物,都不能使我們與上帝的愛隔絕,這愛是在我們的主耶穌基督裏的。」(羅8:35-39)其中原因乃是溫州教會在中國大陸「滅教」時期的處境和保羅的話先後呼應。誠然,沒有任何人、事能使我們與神的愛隔絕!靠著神的愛,我們將會得勝有餘!
陳豐盛牧師是一位學人牧者。他牧養教會同時以紮實厚積的研究心得和學術才華,撰述中國特別是其家鄉浙江省溫州市教會歷史。二十多年孜孜不倦,筆耕不輟。祝福牧師在牧養兼著述侍奉路上繼續蒙神使用、不斷經歷神的厚恩!阿們!
劉義章 敬撰
於香港 沙田
主曆2023年4月2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