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曦

〈Close distance〉
特殊之間，我們陷進一種超越時間的關係
在樹下翻開屬於莫奈的畫冊
雙腳微張，鼓起的牛仔褲蘊藏著
木紋。乾涸的湖在體內，攪動
彷彿一件純白的襯衫丟進洗衣機裏
剩下祼露如藍天小草，那乳尖
如羞澀又敏感的花蕊。踩在濕軟的泥土
陽光卻依然透過了我們的影

菱形格沙發抱膝午睡，像是
雲朵侵佔昨夜的夢
幾乎要，又想起你了。抽食一根永遠不滅的菸
「Vanishing Point」停滯了陌生人的腳步
塑造的我扮演著另一層角色
受地點限制的共同心理
旋轉於夜裏，倆人緊貼對方，或許親吻
是小男孩遮掩的臉
躺在滿是落葉的青草地上，學習愛

20世紀下半我被私有化
等同虛榮側寫出女性與小孩最柔軟的光
那裏有什麼氣味、有什麼天氣、有什麼觸感
堆積在架上的雜誌
角落的小鐵桌——掛在牆上的宣言
結婚照、海報
都如同這樣荒廢的夜，壓縮著工廠排出的
污染氣體。窗外樹的斜影
滲着光
甚至滲著讓關係容易變質的
那些男人

我不顧被窩凌亂
赤腳的走了下床拉上了那遮擋一切的窗簾


〈Adverb〉
語調刻意淡化對寂寞的夜
註解。狼狽地嚥下整個太陽
嘗試黑夜一直
一直如此，想你

想你，把腦殼外青蛇養作
吐露誓言的我們，蘋果是昨夜腐化
的洞。有人曾經說過：

手背割濕的血，滴在
丟失靈魂的人嘴裏
凝固成珍珠般的舌，接著纏繞的
潛進深海，窒息到
雙眼發白（啃咬、下唇如貓偷腥般掐著）
舔拭餘下的光

腐爛我們就接著相愛
如整夜裸的戈壁，拱起如你側身
緊貼睡眠時
那脊骨，在伊甸園裏
反覆死亡

胃酸。和酒精
吐一地的光，我們迎著第二次重生的太陽
坦白說：
捨不得拉遠影子與你的距離
於是叼走流離失所
刨去了奔波，剩兩三隻野貓躲藏在
廢棄的軀殼裏
輕輕地搔著心臟


〈Plant louse〉
我微爛，在房間裏逐漸
一望無際
在森林的菌類
跟你於黑暗裏於停止運作的海
捧着屬於藻類吐出的光

我說：海耀是腐爛的你
正在跟靡爛的我，做愛

你卻說：體內數以千個的球狀胞器
拒絕酶的綠潮，如浮游生物，我的前任
安。他選擇自殺
跳進準備靠站的列車

一灘擱淺的水母頭顱，淺粉紅的缺愛
跟還在森林裏被獵殺的鹿
如靈魂套牢、如昨夜的春心蕩漾、又剩下
遺體，自己的身軀分裂出
洞穴裏斑駁的光，跟枯朽的石
共同貯存在吉普斯蘭湖

一個由湖泊、沼澤、潟湖組成的愛人
被predilection的我。擴大
繁殖後，
棲息者的情感過渡投放
穿梭在慾望、靈魂與島嶼之間
濕度信仰結果
指著屬於森林的方向

於影子裏。你還是躺在床上
雙腿微張時
搔癢難耐——
像一隻寄宿在野狗上帶有毒素的louse

〈Close distance〉
特殊之間，我們陷進一種超越時間的關係
在樹下翻開屬於莫奈的畫冊
雙腳微張，鼓起的牛仔褲蘊藏著
木紋。乾涸的湖在體內，攪動
彷彿一件純白的襯衫丟進洗衣機裏
剩下祼露如藍天小草，那乳尖
如羞澀又敏感的花蕊。踩在濕軟的泥土
陽光卻依然透過了我們的影

菱形格沙發抱膝午睡，像是
雲朵侵佔昨夜的夢
幾乎要，又想起你了。抽食一根永遠不滅的菸
「Vanishing Point」停滯了陌生人的腳步
塑造的我扮演著另一層角色
受地點限制的共同心理
旋轉於夜裏，倆人緊貼對方，或許親吻
是小男孩遮掩的臉
躺在滿是落葉的青草地上，學習...

推薦序：在迷幻陷阱中墮落
李曼旎　小說家／詩人

雨曦告訴我，發燒的時候最適宜寫詩。頭腦暈眩，肌肉僵硬，睜著眼睛看時間被沸煮熬乾，每分每秒都變得無限漫長，一時竟不知自己身在何時何處。而這也恰是雨曦的詩集所帶給我的感受：一針注入血液中的致幻藥劑，可以把一瞬間的慾念定格成永恆。詩的靈魂也因此，得以在冰冷潔白的雕像與盛裝慾望的肉身之間自由切換。他曾無數次寫到死與毀滅，「焚燒漆黑直到世界破碎」「在籠裏，等候死亡」「耗損青春期的浪漫指數，與少年維特／殺死破碎雕像」，似乎情願永久沉淪於黑暗寂靜的異世；但卻又反復用烈性慾望將身體喚醒：在一首似寫給邱妙津的詩裏，雨曦在同一行裏併置了多個詞語，其中「絕望」之後，隨即而來的便是「重生」。

但並非重生回我們過分熟悉，甚至厭倦的地方了，雨曦的詩裏有一個嶄新的，為感官所營造的世界。從翻開詩集的第一首〈Close distance〉開始，雨曦所描繪的氣味同觸感就足夠新鮮，有新生兒的純净，又隱隱散發出成熟後的頹廢；再來是〈Adverb〉或〈Plant louse〉中徹骨的潮濕與腐爛，恍惚間看見他的文字化身冷夜中幻影般來去的獸，用纏綿的舌與鋒利的齒，捕獲種種顫動著的意象。幻想、夢境、愛情等等，都是牠宴會上熟悉的餐食。無論是遙遠的沙漠、幽懸的深海等等陌生的遠處，還是我們慣見的都市日常生活場景，雨曦都能將它們剝為我們所能吞嚥的詩意。並非止於淺層次的撩撥，他對人的情感及其所誘發的種種狀態，有著深層次的思考。像在〈r2.52〉中，詩人寫的廣場、快餐店、大學路等等，都是再尋常不過的日常場景，但卻由此寫到青春的狀態怪異又浪漫；〈Martyr#〉中在社區與鄰舍裏生長出的異空間，足可容納一個時代的傾斜；〈Illicit〉中的受虐與疼痛，那些具有特殊意味的動物形象召喚著人心内部的獸性。雨曦擅長寫都市生活中的情緒，如同午夜時分起了雨霧，行人孤身攏衣歸家時正悵然若失，又在迷濛中看見昏黃與冷藍交織的燈光。〈Virgin〉裏寫，「因為天空是藍色的，眼淚是藍色的／心臟是藍色的——夜裏一切有關愛與被愛後／才發現／傘下寄居神靈如撚香時／鎖起房門，也如此的藍」，一抹純粹神秘的色彩如此懾人心魄。雨曦不抗拒，甚至是樂於書寫那些複雜、病態、矛盾的狀態，因此他的詩才得以「儲存夜裏不斷繁衍的故事」。他亦曾告訴我他有在詩歌中融入情節的嘗試，希望為詩歌帶來一種特殊的變調。我想這也是他在創作中的野心，不只是在感性的氛圍中被動地產生情緒，而是情願以主宰者的姿態切入：

敍事者正驗票進場，在時間擴散之前
秘密發酵。神域無辜，虛幻飄渺——
（〈Amorphous〉）

讀雨曦詩的體驗讓我想起，曾經孤身住在異鄉的旅館，周遭的東西都太過陌生，物體的模樣輸入腦海卻無從思考，只是本能地感受著，周圍的一團團溫度：點燃的香菸是滾燙的，未開封的汽水是冰冷的……這樣迷亂模糊的感覺，也存在於雨曦造就的世界中。在他的詩裏，事物的輪廓、狀態、甚至是性別都沒有具體的邊界，一切都在文字所製造出的漩渦中撕裂沉淪，化身種種纏綿的物象：「淪為大海、淪為凹陷漩渦／淪為迴紋針疊滿文件背後的月光」（〈Contrast〉）。讀到〈浴缸〉「陷入缺氧的夢裏」時，我也忍不住找來椎名林檎的歌曲〈浴室〉來聽，重溫那份在語言的密度中失重缺氧的感覺。

你詢問我靡爛是什麼味道
大概是麥穗拍落、香草籽刮下油脂
與城市進行發酵
並且乾燥溫度控制在24 °C
取替油漆的牆，填補內心空缺的洞
（〈鍍金〉）

雨曦的詩中，有這樣一個段落述説著糜爛的味道。而如果用同樣的句式詢問我雨曦的詩是什麽氣味，我大概會説，是吞噬獵物的舌頭小心翼翼佈置下溫柔的陷阱，其下卻是暴烈的毒劑或迷藥，讓讀者隨時迷失在喉間的綿密當中。
 

推薦序：那你要不要看看？
周先陌　詩人

這是一本充滿「裡面」的詩集。

詩人色色，他把自己的裡面翻過來給大家看──充滿隱喻的叢林，也是星裂般的無數鏡面。對讀者來說相當考驗，不好讀，卻是其詩的最佳讀法。我們只管用眼用心去撫摸那些透著光斑的「裡面」，富有顆粒感，一觸噴發詩人的淚水。

渴愛的人，想用「裡面」來愛這世界，終究是太容易受傷。但雨曦還是選擇以深處的語言包裹一切：「傷痕裏躲進被窩的鯨魚，象徵著原諒」。當愛與裡外三位一體，就像詩人自述，成為「屬於巴比倫沒有記載的空中花園」。詩的裡面，是海是森林是天空是那些最大最寬闊的境地。

幾乎每首詩都有的「裡」字，我把它們當成動詞讀。來吧詩人，指引我，到你深而顯耀的花園。
 

作者序：請不要用熾熱的心去焚燒草稿

吞噬相較起弒神來得禁忌。

在撰寫的時候我經常會遺忘某些重要的事情，噬神師Eclipses誕生的瞬間是楊牧文學獎截稿前的那個清晨，很多人認為我的東西很難懂，或者進不去所建構的世界裏，相反我認為我的太好懂，以致於無法體現那個衝破的感覺，就進去了。如果你是新讀者，請拋棄那些繁瑣的意象，把我的肉體撕開，然後包裹自己，那你就知道我為什麼這樣寫了。

如果讀者還不能解決這個問題的時候，可以看一下我喜歡的詩人所撰寫的序文與導讀。我覺得他們都是風格迥異的調香師，塗抹在鎖骨、脖子、手背和手腕處也許散發出不同的氣味。那種可能是來自沙漠深處的火，那種來自叢林裏的冷。在高原遊牧民族的吟唱，在海面築起家的海耕者，在城市裏凌晨大樓中拖著疲憊身軀的人，偶爾翻開一本屬於自己的詩集，我知道有些人想尋覓我的答案，但是我更希望你們解開你們的答案。

當潮濕發霉的詩被陌生人領養，當筆尖被一張皺的白紙割破，最終的詩便塗鴉出整個花園。每次夜深都閉眼睛睡去，在廁所裏的水龍頭扭緊，我反覆夢見。有人會愛我的，就算沒有，擁抱也足夠。

泥塑的過程是身軀裏千瘡百孔的火，在仍然眷戀那些嬌艷的絕望時，我流動著，一些光在界定我已經煩厭的問題，就像套用許多理論後，假裝讀懂了我寫的詩，卻總遺忘我渴望你的答案，而不是那些繁衍過後的幻想。但請你保持幻想，我會一直飄渺，我會持續塗香。

推薦序：在迷幻陷阱中墮落
李曼旎　小說家／詩人

雨曦告訴我，發燒的時候最適宜寫詩。頭腦暈眩，肌肉僵硬，睜著眼睛看時間被沸煮熬乾，每分每秒都變得無限漫長，一時竟不知自己身在何時何處。而這也恰是雨曦的詩集所帶給我的感受：一針注入血液中的致幻藥劑，可以把一瞬間的慾念定格成永恆。詩的靈魂也因此，得以在冰冷潔白的雕像與盛裝慾望的肉身之間自由切換。他曾無數次寫到死與毀滅，「焚燒漆黑直到世界破碎」「在籠裏，等候死亡」「耗損青春期的浪漫指數，與少年維特／殺死破碎雕像」，似乎情願永久沉淪於黑暗寂靜的異世；但卻又反復...

推薦序：李曼旎／在迷幻陷阱中墮落
推薦序：周先陌／那你要不要看看？
作者序：請不要用熾熱的心去焚燒草稿
【輯一：天魔】
【輯二：夜街】
〈禁錮〉
【輯三：近類】
〈虛構〉
〈白噪音〉
【輯四：絨毛δ】
〈內耗〉
〈浴缸〉
【輯五：觸手】
〈梦〉
〈圓環〉
【輯六：殊歸ζ】
〈鍍金〉
〈無愛紀〉
〈Acclimation／閹割〉
〈Bubble——致13〉
〈儚國〉
〈問卜〉
〈山蘇〉
〈第三十三隻狗的葬禮〉
詞彙表
導讀：李中翔／從「殘憶」到「補痕」

推薦序：李曼旎／在迷幻陷阱中墮落
推薦序：周先陌／那你要不要看看？
作者序：請不要用熾熱的心去焚燒草稿
【輯一：天魔】
【輯二：夜街】
〈禁錮〉
【輯三：近類】
〈虛構〉
〈白噪音〉
【輯四：絨毛δ】
〈內耗〉
〈浴缸〉
【輯五：觸手】
〈梦〉
〈圓環〉
【輯六：殊歸ζ】
〈鍍金〉
〈無愛紀〉
〈Acclimation／閹割〉
〈Bubble——致13〉
〈儚國〉
〈問卜〉
〈山蘇〉
〈第三十三隻狗的葬禮〉
詞彙表
導讀：李中翔／從「殘憶」到「補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