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煦的橘紅色夕陽灑入。一棟和式住宅的房間裡,傳來陣陣敲打鍵盤的聲響。這裡是自認且公認的暢銷推理作家──神野透哉的工作房。在這間大約四坪大小的房間裡,擺放著幾個塞滿了犯罪學與醫學類型書的櫃子,窗邊有個和室矮桌,還有愛犬專用的睡枕。
神野飼養的黃金獵犬很愛撒嬌,經常黏在身邊,就連神野跟電腦互瞪著工作時也不例外,現在也乖乖趴在睡枕上,靜靜地等主人工作結束。儘管背後傳來愛犬期待的氛圍,神野的手還是默默地持續敲打著鍵盤。
鼻挺眼亮的俊秀臉龐一臉嚴肅,寫作的劇情正進展到高潮畫面──偵探終於把冷血殺人魔逼到了絕境。
他識破了這個惡女自信滿滿設下的陷阱,讓她屈膝認錯、承認失敗,最後以她喃喃道出的一句話做為完結──神野的手原本飛快地在鍵盤間來回敲擊,在這裡卻忽然停了下來。一轉方才嚴肅的表情,像是突然被飼料打到的鴿子一般,瞬間嚇得一臉呆樣。他直盯著自己剛才打出來的句子才發現……
──我真的比自己想像中的還像個小孩……我居然不懂得什麼是真正的愛情!
「……啊啊啊──!」
來回反覆看了不下二十次,神野發出怪叫然後撲臥在榻榻米地板上。愛犬以為主人的工作已經結束了,鼓起圓圓的身子站起來,尾巴晃啊晃地走了過來──但神野現在根本沒那個心情。
「柚子塩你別過來!我現在連跟你對上眼都覺得害羞啊!」
神野雙手摀住羞紅的臉,身體不停左右翻滾著對愛犬這麼說。從旁邊看起來根本像在搞笑,但神野卻是很認真地對狗狗說了,甚至在那邊害羞。
神野是個才華洋溢的暢銷作家,不僅如此,還擁有一身修長的模特兒體型與端正的五官;儘管不在意穿著,但隨便穿也很有型。連他現在一身非名牌牛仔褲,配上素色棉質T恤,跟流行雜誌上的模特兒也有得比。
……以他這般外貌條件,實在是無可挑剔;但要說到內在,可就是挑也挑不完。明明有著難能可貴的美貌,加上天賦異稟的才能,還有天馬行空的創造力──卻是一個完完全全的Gay。以前就常被人感歎──他只要不開口,就是個完美無缺的男人了。
但神野從不以為意,甚至覺得「這樣的自己才是最真實的」。所以就算周遭之人無法接受,他也不在意;有錢又有型,在床上也不愁沒有對象,每天開心過生活。直到有一天──
「啊,真是的……我到底是怎麼了啊!」
過去一直開心度日的神野,現在卻碰到了大難題。
最後那句台詞,怎麼想都太難為情了,根本是一個活在幻想裡的少女第一次寫小說,才會寫出這麼老掉牙的台詞,這才不是我一個暢銷作家會寫出來的!
神野馬上想找出其他代替的句子,卻不知怎地完全想不出來,最後還是覺得只有這句可用。天哪,我什麼時候變成了純情女中學生了啊!
看樣子得先把腦袋重開機一下再來想想……對了!同時在寫的另一部小說裡,不是有個男人被山林刀砍爆頭的畫面嗎,揣摩一下他的心情,應該就能重置這顆塞滿女學生腦細胞的腦袋了!
「我看看……應該還有番茄汁吧?要不然用番茄醬也還過得去。」
為了完整呈現被爆頭的樣子,神野很認真地思考著要用什麼來代替血漿。而就在他一面思考,一面被愛犬舔得滿臉口水的時候……
「老師,您又在扮屍體了嗎?」
柚子塩居然說話了!而且聲音聽起來很低沉還充滿無奈!神野仰頭望去,有個男人正隔著愛犬看著自己,和那銳利的眼神對上的同時,神野的圓圓大眼眨了眨……
「咦?……甲斐,你怎麼在這裡?」
「截稿日快到了,我想說來看看原稿進行得怎麼樣了……結果看到您把原稿晾在一邊,不知道玩起什麼遊戲來了。」
甲斐銳利的眼神瞪了過來,神野死命地搖頭解釋:
「才沒有!我為了跨越堪稱自己人生中的第一次障礙,正準備爆頭換顆腦袋……」
「不過看起來寫得很順利啊。」
「哇!不要看!」
神野想去擋住正看向電腦螢幕的責編,卻被愛犬壓住起不了身。
「喔……以老師的風格來說,這種完結的手法還真少見。」
神野失去重心而跌倒在地的同時,聽到了甲斐意想不到的呢喃。驚覺到台詞被看到了而感到難為情的神野,瞬間變得面紅耳赤。
「聽、聽我說,那句我不會用的!那麼老掉牙的台詞。」
神野緊張地連聲音都變了調,急忙伸手想去按刪除鍵,但卻被另一隻大手給捉了住,他嚇得肩頭抖了一下……怯生生地抬頭一看,甲斐雖然長得一副V公司流氓系列電影裡那種凶神惡煞的臉,卻一臉認真地望著神野搖了搖頭。
「就這樣先交稿吧。是不是老掉牙,我會看完全文之後再做判斷的。」
「……啊?可、可是……!」
甲斐忽然彎下身子把臉湊了過來,神野只得把話給吞了回去。
「老師,您不是因為覺得不好,而是因為覺得害羞所以想改寫對不對?這可不行。雖然這一句看起來不像老師的風格,但正因為這樣,這部作品就有可能會成為老師新的突破。就因為覺得害羞而把它刪掉也太可惜了。」
雖然有點直接但卻講得很實在,面對這樣真誠的建議,神野不禁心動了一下。
「……好吧,就這樣先交出去看看吧。不過還有幾個地方我想做些修改,你能再等我一下嗎?」
「沒問題,那我就去客廳等候。」
甲斐摸了摸在腳邊磨蹭撒嬌的柚子塩,輕撫了牠的頭之後便走出房間。拉門關上的瞬間,神野長歎了一口氣再次撲上榻榻米。地板與胸口緊貼著,更能感受到自己強烈的心跳。
「一定是甲斐的錯,害我寫出那麼害羞的台詞……」
在榻榻米上到處翻滾,雙手捧著像被火烤過一般通紅的臉頰,不滿地喃喃說著:
「一開始明明那麼不擅長面對他的……臉怎麼還這麼燙啊。」
是啊,剛開始認識的時候,明明對他那凶悍的臉、還有冷漠又不親切的個性都那麼沒轍……但是看到他那麼認真看待作品的樣子,不禁開始對他有點好感,還越來越喜歡。就連剛才不過稍微有點肢體接觸,臉就紅得像火燒一般地表現出來──又不是連接吻也沒接過的青澀少年……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麽了。
更難以置信的是,比起下半身的欲望,精神上感到的幸福更讓情緒高漲……以前從來不曾這樣過。
話又說回來,我們感情很好嗎?其實也沒有。甲斐不苟言笑、不善解人意又很冷淡,有時候甚至會直接在我面前歎氣……大概對我沒什麼好感吧。但他總是有話直說,又很坦誠相待,不斷地告訴我,不需要太在意他。
──只要能讓您盡情創作,在我面前,你只要做最真實的自己就好了。
他這句對從來沒有人這樣肯定過自己的我而言,是多麽重要的一劑強心針。原來,受到別人的認同是這麼令人開心的一件事!
從那時起,神野只要和甲斐待在一起就很開心,只要他關心一下、稍微在意自己,就感到幸福無比,就算不能和他上床也無所謂!我就是這麼喜歡他。
打從出生以來,還是第一次感受到這種安心樂意、心滿意足的感覺。
可以的話,想要再多一點時間和他像這樣待在一起。為了能待在他的身邊,神野覺得至少要滿足兩個條件。
第一,就是持續寫出有趣的作品。甲斐會來就是為了作品,所以這是必要條件。
第二,就是這份情感絕對不能讓他發現。被同性的人當做戀愛對象,對直男的甲斐來說一定很不舒服,一個弄不好,他一定會辭去神野責編的位子。
而對神野來說,只要沒有意外,他有自信可以守住這些條件。寫作的點子如滔滔江水般不斷在腦海裡湧現,至於情欲方面,甲斐的模樣如果正中神野紅心,倒另當別論;幸好天差地遠,根本就不是他的菜,也就不用擔心會克制不住想偷襲他的欲望。
「第一次真心喜歡上的人雖然是個直男,但幸好外表不是我的菜,我整個超幸運的,你說是不是啊,柚子塩。」
向愛犬撒嬌,神野一張俊俏的臉樂到變形。
這是神野透哉三十一年的人生當中,最心花朵朵開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