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雨草 -FindBook 找書網

「王皓翔。」
潘奕馨越過整個教室，走到最角落的地方。她居高臨下地盯著眼前的男孩，「上禮拜的小考成績呢？」
「在妳桌上了。」他用手指比了比潘奕馨的座位，招牌的三白眼帶著點笑意，「還是妳眼睛業障重沒看到？」
她皺了一下眉頭，轉頭望向自己的桌面。她剛從老師辦公室回來就馬不停蹄地過來，根本沒有注意到座位上有什麼變化。微微瞇起眼睛後，果真如王皓翔所說，有一張顯眼的白紙躺在那裡。
「謝謝喔。」潘奕馨低聲道。
兩個禮拜前的她肯定無法想像，自己有一天會用這種態度跟王皓翔說話──他可是「那個」王皓翔──但自從幫他包紮過後，他們之間的平衡就出現了微妙的改變。
同時，從那天之後，王皓翔出席的頻率就正常不少，好像他真的把她的話聽進去了。
潘奕馨無法決定這樣到底是好是壞。一個不良學生因為她變了，她應該注意什麼？唯一一件值得開心的事情或許只有：現在要跟王皓翔討成績簡單多了。
她摸摸鼻子。在離開前，她的眼角餘光還看到王皓翔裝模作樣地對她揮揮手，就連臉上的笑容都比往常大了點，她從沒有見過王皓翔露出那副表情。
「馨馨。」
回到座位，屁股還沒坐熱，劉昀曖就在她桌子上坐下。女孩白皙的雙腿在潘奕馨眼前晃動，讓她的桌子跟著搖晃起來，一股濃郁的香水味也跟著在周圍飄散。儘管不太適應那股刺鼻的味道，可是面對劉昀曖，她的包容度永遠會比對其他人更高一點。
「妳最近跟王皓翔是怎樣？」劉昀曖壓低身體，臉上寫滿好奇，「你們什麼時候感情這麼好了？」
「沒有，我只是跟他要成績而已。」
潘奕馨一邊澄清，一邊從檔案夾裡拿出登記表，在王皓翔空著的那欄寫上「九十」。真是噁心的分數，他到底怎麼做到的？
「他跟妳講話看起來很開心耶？」劉昀曖不以為然，「我之前跟他說話，他就愛理不理的。」
「妳什麼時候跟他講過話了？」潘奕馨反問。
在潘奕馨的記憶裡，王皓翔出席的時間少到，根本沒有人可以跟他說到話，就算有來上課，也沒有多少人會接近他，王皓翔就像一座與世隔絕的孤島，不但沒有任何洋流經過，他本人也不打算對外開放。
劉昀曖把長髮撥到耳後，微微一笑，「我一開始也想跟大家當朋友啊，是他不要的。他是我碰過最難相處的人。」
潘奕馨的眉心皺了一下，很快又恢復正常。她回憶起跟王皓翔搭上話的那天，他的語調不算熱情，但也沒有劉昀曖說得那麼糟。尤其是問洗髮精牌子的那句話，現在想起來反而還有點好笑。
不過，潘奕馨跟王皓翔也稱不上熟稔，所以沒立場替他說話，況且在劉昀曖跟王皓翔之間，潘奕馨勢必得站在自己的好朋友這邊。
劉昀曖是她高中生涯最重要，也最特別的人。大部分人都認同，劉昀曖的外貌無論在什麼審美標準下都能稱得上漂亮。除此之外，劉昀曖也有一顆聰明的腦袋，還有人人稱羨的家境。
就像被天使眷顧一般。劉昀曖身上永遠打著一盞鎂光燈，即使潘奕馨只是站在她身邊，與生俱來的魅力跟自信都會穿透衣服刺到身上。也因為這樣，劉昀曖永遠是班上最核心的人物，潘奕馨想不到有誰會不喜歡她。
這樣的人會主動跟自己交朋友，大概是世界七大不可思議。她記得當劉昀曖坐到她旁邊，問她是不是也看過某部韓劇時的模樣。就是這麼簡單的契機，讓她們成為無話不談的好朋友。
劉昀曖曾經在送她的卡片中說潘奕馨是個很溫暖的人，才這麼喜歡她。潘奕馨無法肯定劉昀曖說的「溫暖」是來自哪件事情，但一直以來，要說會主動關心潘奕馨，想盡各種辦法逗她笑的人，第一個浮現在腦中的都是劉昀曖。
她們甚至在跨年晚會上約好，就算畢業了，每年也要至少見一次面。
無論劉昀曖在自己身上看見了什麼，對潘奕馨而言，劉昀曖才是那個讓人羨慕的存在。她不想為了王皓翔跟她起衝突。
一個突兀的回憶忽地從腦海深處探出頭，但是在它來得及作亂以前，又被潘奕馨壓回原位。她抿了一下嘴唇，很快又鬆開。
「聽說他會打女友喔。」劉昀曖的語氣一下子變得曖昧，好像有無數的情報準備從她口中跳出，「而且還會帶不同女生回家做奇怪的儀式，出來的人都會變很奇怪。」
「我只是公事公辦。」潘奕馨想像了一下那個畫面，反射性地瑟縮一下。
「我怕妳被他拐走。」劉昀曖抓住她的手，誠懇地說，「他是隻邪教猴子啊，馨馨。不要被騙了。」
潘奕馨忍不住大笑出聲。
平時總跟她撒嬌的好友，現在居然會說這種話了。她的樣子讓潘奕馨胸口稍稍緊縮，她摸了摸劉昀曖的腦袋，「好好好。」
「這個是他的吧？」劉昀曖抽走那張比任何人都高分的考卷，「我勉為其難幫妳拿去還他。」劉昀曖浮誇的表情，大有要慷慨就義的氣勢。
「那就謝謝啦。」
潘奕馨點點頭，笑著目送她離開。

＃＃

王皓翔正常出席的頻率，從某次翹課後又消失了。
那甚至說不上是「翹課」，因為王皓翔是在上課中間，當著所有人的面衝出教室。他甚至沒有舉手報備就一股腦地跑出去了，不論老師怎麼叫他都沒有理會。
就算派人去追，也沒有人找到他，就像人間蒸發般，王浩翔從下午的課堂徹底消失。一直到放學，潘奕馨才收到他的訊息，要她幫忙跟老師道歉，順便幫他把東西拿到垃圾場前。
不要問她為什麼有王皓翔的聯絡方式。如果不是因為王皓翔說要傳考卷照給她，她也不會把自己的社群帳號給他。
即使聽起來再合理，潘奕馨也隱約有不太好的預感。可是她的個性就是這樣，只要別人開口，她就找不到辦法拒絕。
「妳擔心我騷擾妳嗎？」
潘奕馨記得王皓翔嘴角勾起的笑，還有微微瞇起的眼睛。就好像在嘲笑她的反應過度。
「我沒有。」就算有，她也不會承認。
「那不就結案了？」
一時間，潘奕馨也想不到該怎麼拒絕。而且可以用照片登記成績，對她來說的確更輕鬆一點。在打開ＩＧ的ＱＲ碼同時，她隨口問了一句，「所以你也有其他小老師的帳號嗎？」
「他們就算了吧。」王皓翔迅速掃描了她的手機，沒一會，潘奕馨就收到了新追蹤的通知。點進去後，上面不只什麼內容都沒有，就連頭像都是空的。
「什麼意思？」
「這是給妳的特權，不客氣。」
她又沒有說謝謝，哪來的不客氣？但是在她準備回話時，王皓翔就擺擺手阻止她了。又是一樣臭跩的表情，還有一副趕著要去哪裡的樣子，彷彿他多討厭這個學校一樣。
「我走了。」他轉身，「明天不見喔。」
「王──」
剛開口，手機就就震動起來。她瞥了一眼彈出來的通知。
＆＆『這樣妳也不用當著其他人的面找我ㄌ。』
潘奕馨永遠記得他訊息上的注音文，還有意有所指的內容。在聽過劉昀曖的話後，她對王皓翔的態度的確冷淡了一點，即使他根本沒有對她做什麼。
這句話，既像是某種指控，讓她的胸口沒來由地一緊。潘奕馨以為她已經藏得很好了，或者說，把表面功夫做得夠好了。
不過王皓翔還是感覺到了吧。
出於某種說不上來的罪惡感，在這段訊息後，潘奕馨偶爾就會答應他某些要求。例如幫他跟老師請假，例如幫忙買個飲料，例如把書包拿給他。
就算王皓翔家真的信奇怪的教，只要不攪和進去就可以吧？潘奕馨對於自己的精神狀況還算有信心，不會輕易信教。
只是她也因此多了一個無法跟任何人說的祕密，即便是劉昀曖也不知道。
而今天也是那樣的時刻。這個禮拜第三次了，在同一個時間傳的訊息，一樣的交貨地點。
潘奕馨到現在都不認為他們稱得上朋友，她覺得大部分時間自己比較像在做功德。但她還是想避免不必要的麻煩。
潘奕馨在所有人都離開教室後，才裝作沒事般走到王皓翔的座位收拾。就跟她所想的一樣，王皓翔根本沒有帶什麼東西來上課。他的行為就像在嘲笑所有認真念書的學生。
在少少的物品裡，只有一樣東西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不對，潘奕馨甚至沒辦法把它定義成「物品」，因為它只是一撮毛。毛的顏色很淺，淺到接近白色，但潘奕馨還是從中辨識出一絲灰。有幾個瞬間，她覺得它們似乎還反射出了銀光。
就連摸起來的質感，好像都特別柔軟。就算只有一點點，潘奕馨也端詳了好半天。
大概是他家的寵物吧？只是她暫時想不到，什麼寵物的毛會這麼大撮又這麼長。
潘奕馨拎著沒多少重量的書包，慢慢走向學校最偏僻的角落。她不知道為什麼王皓翔總是喜歡約在垃圾場，但這樣也好。如果可以，她也想避免被其他人看見，特別是劉昀曖。
然而到達定點時，那裡什麼人都沒有。
潘奕馨等了一陣子，終於忍不住拿出手機確認對方傳來的訊息。她很肯定自己沒有看錯任何東西。
點開輸入欄，快速點按著小小的鍵盤。在訊息發送出去的瞬間，一個龐大的身影也出現在潘奕馨面前──更正確地說，是從半空中摔到地上。
突如其來的事件，讓潘奕馨睜大原本就圓潤的雙眼。如果現在有人錄下她的樣子，他們一定可以在畫面裡看到她顫抖的瞳孔，還有失控的表情。潘奕馨無意識地往後退了好幾步，直到不小心被自己絆倒。
但疼痛也沒辦法讓她回過神，更沒辦法讓她移開的目光。看著那隻滿布灰毛，拖著一條尾巴的生物，潘奕馨的嘴巴怎麼樣都闔不上。
那是一匹快要跟她一樣高的狼。
在最應該尖叫的此刻，她卻一個音都發不出來。那股可怕的壓迫感實體化似地纏繞在她身上，不只令人動彈不得，更緊緊掐住她的脖子，潘奕馨覺得喉嚨突然乾啞起來，幾乎要裂開。
與狼四眼相對的那刻，她以為自己要死了。
但是下一秒，灰狼的外表卻逐漸扭曲。那些蓬鬆的毛髮隨著蠕動慢慢縮短，就像被皮膚吸收一樣，同時，原本寬大的骨架也急遽縮小。
熟悉的膚色在這個獵奇的狀況下，不合時宜地映入眼簾。潘奕馨的思緒還沒從上一個衝擊中回神，更不可思議的事情又接踵而至。
她希望自己看錯了。但是不可能。她不可能認錯那雙眼睛。
那是王皓翔。
「你……」一直到眼前的生物徹底變回人形，潘奕馨才勉強從口中擠出破碎的句子，「你……怎──」
「噓！」
王皓翔顧不得身上只有一件四角褲，他衝到潘奕馨前面，一隻手緊壓住她的嘴巴。下顎傳來的痛感讓眉心緊蹙，她抓著他的手腕，勉強拉開一點距離。
「我拜託妳不要大叫。」王皓翔環顧四周，低聲道：「或者至少等我穿好衣服。」
潘奕馨的視線順著他的話，落到了幾乎一絲不掛的身體上。她發誓自己真的不是故意，也沒有任何遐想，她現在所有行為，都出自單純的本能。要她控制自己不去看他結實到不可思議的身體，還有沒幾個高中生會有的腹肌，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面對她的眼神，王皓翔一改平常的模樣，臉上難得寫滿困窘。他抿了抿嘴，把手掌移向潘奕馨的雙眼。突然的黑暗令人有一絲不安，但是王皓翔手掌的溫暖，卻讓她漸漸冷靜下來。
「等我一下，好嗎？不要跑掉。」王皓翔用潘奕馨從來沒有聽過的低喃，迅速說道。
潘奕馨只能呆滯地點點頭。
幾乎是同一時間，臉上的溫度消失，明亮的光線也重新回到視野。她用力眨眼，終於在一個草叢後面，隱約看見他的影子。
潘奕馨從地上站起來，驚疑不定地往前走幾步。當她再次看見那個男孩，他已經恢復成平常那樣──除了手臂上有些擦傷以外。
潘奕馨突然懂了什麼。
「所以你……是……」
那個只有在奇幻作品會出現的名詞，在她嘴裡糾纏成一團。不論大腦怎麼發送指令，她的舌頭都沒辦法正確把話語傳達出來。
王皓翔想都沒想就拉住她，讓潘奕馨全身的雞皮疙瘩都冒出來，「對，我是。」他一點反駁的意思都沒有，「不要說出去。」
第一個鑽進潘奕馨腦海的詞是「威脅」。面對王皓翔這樣的人，或者說狼人，她如果不答應他的要求，會有什麼下場？但是當她再次看向王皓翔，原本彌漫著的不安卻在瞬間消散。
那雙三白眼依舊在那，裡頭沒有以往的玩世不恭，他的眼神比任何時候都還要認真，認真到她差點要被戳出兩個洞。
「我現在鬆手囉？妳不可以跑掉。」王皓翔提醒道，但他思考了片刻，又歪著嘴，「好啦，如果妳願意幫我保密，要走也沒關係。」
王皓翔的身上有股魔力，會讓潘奕馨不自覺地想要順著他的話走。就算有滿肚子的問題想問，但是在這個瞬間，她除了點頭外什麼話都說不了。
王皓翔慢吞吞地吐出一口氣。他放開潘奕馨，撿起掉在地上的兩個書包，把屬於潘奕馨的掛回她肩膀上。
潘奕馨的視線在他身上打轉。
雖然答應不會說出去，可是她還是無法相信自己經歷了什麼。剛剛的畫面在她腦裡重播，就像從電影截出來的片段。她無法消化，只能任由它們占據自己的腦海。
王皓翔的手插進口袋，「恭喜妳成為第一個發現我祕密的人。有什麼感言想說嗎？」
為什麼他可以看起來這麼輕鬆？潘奕馨打量著他，最後嚥了一口口水。
「你的手又流血了。」
她沒想到自己第一句說出口的居然是這個。但是比起王皓翔不是人類、或者他為什麼會在人類社會、他為什麼會大白天在學校狼化，他們眼前有更急迫的問題。至少在她的認知裡，處理傷口絕對比拷問自己同學還重要。
王皓翔像是聽到什麼荒唐的話般，笑到低下頭。潘奕馨聽得出來他試著要克制自己，然而他的努力，只是讓外洩的笑聲聽起來更討厭。與此同時，他的身體在原地打轉，腿在空中劃出一小個圓，整個人像是喝醉一樣搖搖晃晃。
「妳的反應真的很奇怪。」他調侃道，「妳不怕我吃了妳嗎？」
「你才奇怪吧？這不是很嚴重的事情嗎？」潘奕馨眉心蹙起，「被人發現的話。」
他的語調一定程度上緩和了她的焦慮，以至於她暫時沒空管自己的人身安全。反正王皓翔真的想怎樣，她也不可能反抗。
「妳的話無所謂啊。」王皓翔舔了一下嘴唇，「我知道妳不會說出去。應該啦。」
什麼意思？他理所當然的樣子，反而讓潘奕馨有點彆扭。她不覺得自己跟王皓翔的感情有好到他要相信自己，但另一方面，潘奕馨緊繃的神經仍舊因此放鬆了。
「我等一下就去報警。」潘奕馨刻意道。
「那我就不得不吃掉妳了。」
最後一個聲音還沒結束，王皓翔就湊到她面前；他的手指彎成爪狀，輕輕扶住她的脖子。潘奕馨可以感覺到王皓翔的體溫從皮膚接觸的地方，緩慢傳到身上。過近的距離使心跳多跳了幾下，也讓她的脈搏像是要突破皮膚般，變得格外明顯。它們一下一下地打在王皓翔的掌心，不知道為什麼總給她一種洩漏了什麼祕密的感覺。
這讓她連最後一點逃跑的衝動都沒了，她有些賭氣地看向一旁。比起害怕，她其實只想叫王皓翔後退一點，很熱。
男孩低頭，鼻子靠在她脖子旁邊，明明是狼人，架式卻像是要吸她的血一樣。奇怪的姿勢維持了好半天，王皓翔才總算退開。
他調整滑下來的書包，扯開一個微笑，「真的很香欸。」
到嘴邊的「你是變態嗎」還沒出口，潘奕馨就猛然想起剛剛那匹狼。相比之下，王皓翔這句話好像沒那麼奇怪了。一點點啦。
「你現在是怎樣？」潘奕馨拿出衛生紙，回擊般抓住王皓翔的手，替他擦去上面滲出來的血，「今天也不是滿月吧？」
更別說他像是失足掉下來的樣子。潘奕馨現在才意識到，王皓翔狼型的樣子一點都不正常。
「不要知道那麼多比較好。」
他把手抽回來，對著潘奕馨眨了一下眼睛，也因為這個舉動而露出他的虎牙來。
不，是狼牙。潘奕馨想。
「我要走啦。」王皓翔舔了舔傷口，「改天請妳喝飲料。」
「我真的會報警喔。」
「妳才不會。」王皓翔想了想，像是惡作劇一樣拉走她套在手腕上的髮圈，「而且我現在有人質了。掰啦。」
男孩轉身背對她，手在半空中擺動幾下，慢悠悠地離開。他的聲音跟著走遠，淡橘色的髮圈在他手中越來越小，最後一起消失在轉角。
潘奕馨一下子沒反應過來，只能愣愣地看著自己的手腕，還有另外一條沒被拔走的髮圈。那東西了不起只值十幾塊，就算掉了她也不痛不癢，這算什麼「人質」？
潘奕馨捏著沾血的衛生紙。片刻後，她才有辦法鬆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