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克．莒甘

導論

不管哪一種類型的「資料」（données），其蒐集與處理都將影響未來的世紀。在人類歷史上，我們從未掌握過如此多的訊息。這種革命性的局面只有二十世紀初石油在能源領域中引起的變化可以比擬。

此一數位革命不僅塑造我們的生活型態，讓我們掌握更多訊息，讓我們與外界的連結更加迅速，它還將我們導入一種順服的、自甘屈從的、透明的狀態，而且終將造成我們不再享有私人生活，造成我們不可逆轉地放棄自己的自由。在這美妙遠景的背後，在這無可置疑的魅力背後，此番數位革命卻導致個人日後必須裸裎度日，而因之獲益的唯有一小撮大多為美國籍的跨國公司，也就是名聲響叮噹的「大數據公司」（Big Data）。這些公司想要徹底改變我們身處的社會，令我們從此落入依賴的狀態。

故事要從一九八○年代中期美軍的實驗室說起。那時，他們發展出一套堅不可摧、四通八達且如今已覆蓋全球的聯絡系統。現在，這張被行動電話無限制擴大開來的數位網，已經從根本上改變了我們和他人的關係。

我們生活中的每分每秒都不停地在產出訊息，範圍涵蓋我們的健康、心理狀態、計畫以及活動，總之，我們就是一直發送資料。如今，這種產出將被儲存能力和運算處理能力都很龐大的電腦加以蒐集、處理並建立關聯。大數據公司的目標明確鎖定於讓世人擺脫一切不可預知的因素，消滅一切風險。直到不久以前，針對大量人口採樣進行統計學與或然率的推論時，仍然多少留有主觀詮釋的空間。時至大數據革命的時代，碰運氣的推論將會逐漸消失，取而代之的則是從個人資料（百分之九十五的上網人口都將同意讓出）製造出的數位真相。再過數年，等到統合的工作更加全面後，我們將可能知道每一件事情的方方面面。不久之後，被連結的科技將和汽車裡的中控電腦一樣，可以持續不斷監測人體，因此，幾乎所有心肌梗塞和腦溢血的危機將可搶先在發作前預先測知。同樣地，我們也將藉由密切觀察網民的反應而偵測出症狀，然後再由這些症狀十拿九穩預言傳染病的流行。無庸置疑，對未來更美好生活的憧憬，將令我們在私生活上做的犧牲顯得較堪忍受。在大數據的影響下，進展最迅速的領域必屬醫療保健。不過，數位資料的革命絕不只觸及這個部分而已。凡是和人類相關的一切都涵蓋在其中。如能摸透人類的一切，我們就能做出最大膽、最不可思議的統合。如今，人類以及機器產出的訊息已有百分之九十五可供利用，因此，我們已無必要再拿具有代表性的樣本加以估計，而是從全面性的認知進行推論。只要與外界一連結，就能強化資料的蒐集。網路查詢、電話、手表、攝錄影機以及各式各樣能連結到外部的設備，都設計來讓每一個人產出最大量的資料。這種經常可以大量無償取得的資料，促成了一個龐大商機的誕生。企業彼此交換有關顧客消費習慣、衛星導航數據、社會網絡中的人際關係等等資料……最大的數據經紀人、最大的數位資料掮客當然非美國的「安客誠」（Acxiom）莫屬了。單單這家公司便握有世界上七億公民的詳盡訊息。由於它徹底認識我們以及我們的環境，因此前景難以估量。

此一進展儘管令人驚奇，但始終有其不利的一面。石油將我們推向現代的道路，然而，使用了這種化石原料一個半世紀後，我們才深刻體會到其副作用對環境所造成的災難。這種原料長期被公認為有百利而無一害的資源，可是如今卻威脅地球基本的平衡，因此就危及人類的繁榮。原子也是一樣，因為它雖然為能源以及醫療保健帶來革命性的變化，但同時也令我們暴露在徹底毀滅的危險中。

巨量資料必然將令我們的科學知識突飛猛進，這是人類史上前所未見的事。「超人類主義」（Transhumanisme）這一個由大數據公司出錢推波助瀾的思潮，已讓我們看見「強化人」（Homme augmenté）的美好遠景。在未來的一至二世紀中將很有可能從針對單一個體蒐集到的幾十億筆資料出發，將他徹底重新改造。谷歌公司由於掌握了我們健康狀況的相關訊息，已經野心勃勃準備要向死神下戰帖！由於受到「機器將拯救人類」理念之鼓舞，大數據公司於是做起人類可以長生不老的夢，期盼有朝一日能戰勝人類與生俱來的劫數。

數位革命讓我們看到了未來生活更美好的遠景，但我們也不該忽視它所隱藏的驚人代價。一旦與巨量資料全面連結，個體將赤裸裸地活在那些不斷挖掘他資料的人的視線裡。在一生的過程中，我們的私密生活、我們的習慣、我們的行為模式、我們的消費習性、心理狀態以及意識型態，將全部被載入我們每個人個別的檔案裡。公司會向未婚夫妻推銷他們另一半的完整檔案，這種事情是指日可待的。如此一來，別人便可將他們的底細摸得一清二楚，包括他們消費和花錢的習慣、酒精飲品的消耗量、實際的性取向、基因、罹患癌症或是精神官能症的風險。因對每個人的認識將是全面而且深入，以至於他人可以預測我們的行為，包括會犯哪些最不見容於社會的過錯。監測全民將成常規。除非你甘心淪為社會新一類的邊緣人，否則很難逃得過這一關。當社會把健康、長壽、安全當作藉口，務求全民都透明化，那麼「裸人」將很難有足夠的力量抗拒它。

大數據控制了個人便等於掌握無限多的機會，而情報機構很快便看清了這一點。在安全議題已然成為政治核心議題的今天，在恐怖主義被認定為世人生活中主要威脅的今天，數位工業立即開始受到各大情報機構的監視。因為巨量資料市場乃是一種高度集中在谷歌、蘋果、微軟、亞馬遜等少數企業手中的經濟部門，所以上述的監督工作便更形容易了。如今，我們不管打電話、寫電子郵件、上網瀏覽資料、開車用衛星導航或是從監視器前面走過，都別想躲過情報機構的監視。

歐威爾在《一九八四》中所預告的獨裁，乃是根據已知暴政犯下的一連串蠻橫罪行而發想的。大數據的世界會遠遠以更巧妙、更令人不痛不癢的方式掌控個體。累積那麼多資料的目的無非就是想補充商用資料庫的不足，而當被連結的某甲成為可疑人物之時，情報機構便隨心所欲在那些資料庫裡挖掘他的底細。將來極有可能出現這樣的事：送上死者骨灰罈的時候，會順便推銷他生前累積起來的全部數位資料，裡面雜七雜八記錄他的人生軌跡，其中包括他的醫療檔案、情緒狀況、消費習慣、性取向以及知性方面的偏好。

二十世紀初以來，科技在我們生活中已是無所不在，但我們對它的了解卻不足夠，而且這情況越來越嚴重。大眾被遠遠排拒在浮現出來的關鍵點之外。他們所知甚少，那是因為業者不願意消息透明化，唯有如此方能大賺其錢。目前，巨量資料的效益已然遮蔽了此一人類歷史上的重大改變，人類心甘情願地接受訊息系統的奴役。

大數據公司已經不遺餘力宣傳數位革命的好處，因此這裡無庸贅述。本書不會著墨數位革命所帶來的正面影響，而只探討它對世人個體自由、私生活與隱私權所施加的險惡威脅，同時也將廣泛探討它對民主制度所造成的衝擊。雖然被法西斯主義和共產主義侵擾過的人千千萬萬，但是他們並未因此改變或者心思被人一覽無遺。裸人受的桎梏不致立即引起痛苦，但在本世紀結束前，不管在知性生活上或經濟生活上，他都將完全仰賴大數據這系統。而這系統將會逐漸訂出交換規則：人均壽命拉長，世人為了確保自己健康情況以及物質生活的安全，直接就拿自由作為交換代價。這是已經控制全球的大數據企業那馬基維利式的勝利，其過程沒有約束亦無明顯的暴力，這也是下面我們所要探討的。

導論

不管哪一種類型的「資料」（données），其蒐集與處理都將影響未來的世紀。在人類歷史上，我們從未掌握過如此多的訊息。這種革命性的局面只有二十世紀初石油在能源領域中引起的變化可以比擬。

此一數位革命不僅塑造我們的生活型態，讓我們掌握更多訊息，讓我們與外界的連結更加迅速，它還將我們導入一種順服的、自甘屈從的、透明的狀態，而且終將造成我們不再享有私人生活，造成我們不可逆轉地放棄自己的自由。在這美妙遠景的背後，在這無可置疑的魅力背後，此番數位革命卻導致個人日後必須裸裎度日，而因之獲益的唯有一小撮大多為美...

導論

1. 恐怖主義與大數據......
2. 大數據的世界
3. 柏拉圖的預言
4. 協定
5. 歐威爾，可惜你沒料到
6. 設備醒過來了
7. 王者之宴
8. 谷歌殺了我
9. 0 與 1 的密謀
10. 未來是一個方程式
11. 時間之主
12. 全面失業
13. 我消費，我打怪，我遊戲
14. 智慧 2.0
15. 尤里西斯回家
16. 最壞狀況真的來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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