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鬼福音書

名人推薦：．一場又一場在歷史與藝術中舉行的生命競賽，充斥著神秘的氛圍。克里斯多夫對於「現在」與「過去」的分量比重拿捏相當準確，故事因而更添精彩。尤其難得的是，他還塑造出十分討人喜歡的主角。

——東森財經台主總監暨晚間新聞主播  張雅琴

．保羅．克里斯多夫引領著讀者穿過一段又一段神秘的歷史，給人耳目一新、眼界大開的感受。他成功地創造出有趣的懸疑小說，處處都是出乎意料的佈局，節奏快速鮮明，毫不流於俗套。

——東森〈關鍵時刻〉主持人 劉寶傑

．保羅．克里斯多夫的文筆和架構故事的能力都近乎於完美，多樣化的描...

第4章

開羅是一座地廣人也稠的古都，房舍恣意蔓延，市容凌亂。城市的東部邊界，穆卡塔姆丘陵山腳，原為五大公墓所在地，怎奈多年來市區肆無忌憚地擴展，竟連墓園都被霸佔。按照當地過往的習俗，只要有人過世，亡者的親屬們都要挨在墳旁哀悼四十個日夜，因此，即便墳墓造得再簡陋，旁邊總得另外搭建一小間房，供憑弔者遮風避雨。若換成達官貴人，則建造清真寺和死者之家。又隨著時間流逝，一落落墳墓和墳墓間的空隙，逐漸發展為蜿蜒於墓園中的街道與巷弄。丘陵山腳的五大公墓，被人冠上「亡者之城」的名號。光陰荏苒，到了二十世紀下半葉，市民們普遍窮困潦倒，人口又以一天一千人的速度急速增長，原居地再也無法容納，不少人被迫遷移至此，與死者同住一個屋簷下。長此以往，居然演變作所謂的城中城，公墓不再只是逝者安息的場所，更是一百多萬流離失所人民的棲身地──當然，既沒熱水也沒電，更無衛生可言。

今日碰巧是週五，也是回教的朝聖節，開羅市街一反往常，幾乎見不著車，相較於芬恩對這座城市的第一印象，簡直有天壤之別。此刻，她正佇立於飯店門廊，眼望塔里爾廣場，左方是歷史悠久的古文物國家博物館，門口停了十幾輛觀光巴士，周圍擠滿遊客。往右看，阿拉伯國家聯盟總部映入眼簾，建築外牆顏色與沙土無差。廣場正前方，便是開羅公車站的大門。

聽從建議，她按當地習俗小心打扮，下身是寬鬆尼龍長褲，上身是同樣密不透光的綠色絲質上衣，頭髮以圍巾往後綁，將所有髮絲連同瀏海都緊緊裹住。腳踏North Face登山靴，鼻樑上頂著她最愛的廉價太陽眼鏡。護照寄放在櫃臺，隨身只攜帶一張國際駕照，若碰到突發狀況，它可以權充身分證。除此之外，就是五百元的埃及鎊，折算起來還不到一百美元。數位相機鎖在床底下的手提箱中，富士拋棄式相機是剛剛才從飯店禮品部買來的。希爾茲強調過，到亡者之城觀光的保命絕招，就是確保外表不讓人有任何非分之想，否則下場不是被搶、被強姦，就是被殺。

正享受著難得的寧靜，遠處突然傳來閃電般的轟隆巨響，循聲望去，就見一輛黑色重型機車拐過彎，轉入尼羅河一側的廣場，呼嘯著朝飯店門口駛來，眨眼已在芬恩面前停住。駕駛脫下深色全罩式安全帽，正是希爾茲。機車靴、牛仔褲，T恤正面寫著「哈雷戴維森在埃及」。車身一側漆有「諾頓」兩個字。

他往後抓起一頂安全帽，遞給芬恩，「上車。」

「不是說應該盡量低調嗎？」

「有的時候，人會因為興奮而忘掉理智。我很久沒騎機車了。」

「你真是瘋了！」戴上安全帽，繫好扣帶。透過面罩看出去，世界頓時變成了琥珀色。

「我也很久沒載女孩子了。」他說得眉開眼笑。

芬恩爬上後座，兩手環住希爾茲的腰，機車在轟鳴聲中揚長而去。



第5章

重型機車沿著尼羅河畔的濱海路前進，穿過濛濛煙塵，很快駛入愈見錯綜複雜的街頭巷弄，深入搖搖欲墜、臭氣沖天的亡者之城。四下觀望，全是櫛比鱗次的墳塚、墓碑，看沒幾秒，芬恩便覺兩眼昏花，不辨方向。

機車停了下來，眼前聳立著一棟巍峨的清真寺，圓形建築的窗呈淚滴狀，一絲不苟地雕砌在白色石牆上。緊挨著它的，是環以厚牆的死者之家，屋頂上方還有一間由大小木箱、盒子堆造而成的奇妙建物，與其說適合人居，似乎更像大型雞舍。

跳下車，希爾茲將自己的安全帽扣在後座架上，再把芬恩的安全帽也扣上。與之同時，一群年紀相左、高矮胖瘦皆有的男孩已經無聲無息地圍攏過來，目不轉睛地盯著兩名美國人看，默不作聲。

「他們想要什麼？」芬恩問。

「妳身上的任何東西。」希爾茲回答：「他們是乞丐。」

話雖如此，總覺得有些難以相信。電視、電影裡看到的流浪兒、小乞丐都是一臉無辜，努力地擠過人群，可憐兮兮地伸手討要硬幣，這群孩子卻不然。他們簡直是一隻隻野蠻的幼狼，深黑的眼睛裡滿是憤恨，凡是比自己富有的人——這定義包含了所有的外地人，都列入理當被索討的對象。其中，個子最高的那個大男孩，戴著一頂骯髒的圓頂小帽，短褲破舊襤褸，上身的幸運愛心熊粉紅T恤嚴重褪色。此地的每一樣東西都佈滿灰塵，他也不例外。一邊靠近，一邊將手探進短褲口袋，另一隻手握著一塊拳頭大的碎石。

「Shu ismaq?」希爾茲站前一步。

「巴克。」男孩回答，高舉碎石。

「很好。」希爾茲低語一句。

「怎麼了？」

「巴克是他的名字，阿拉伯文的意思是『撕開』。」

「情況不妙，對吧？」

「說實在的，我大可以任他們綁架妳，自己溜之大吉。」

「別開玩笑！」

「我很認真哪！」希爾茲嘴上這麼說，口罩下的臉卻漾起一抹微笑，伸手探進牛仔褲口袋，掏出兩枚硬幣，一枚一枚地拋出。男孩兩枚都沒放過，穩穩地抓進手裡，石塊因此自然滑落。他接著又用阿拉伯語說了幾句話，男孩點頭。

「Shu-kran.」希爾茲微微鞠躬，嘴裡解釋道：「我跟他說的是『謝謝你』，這個字很好用，牢牢記著。還有『saadni』，這也要記得。」

「『sadnii』是什麼意思？」芬恩邊問邊想著，阿拉伯語還真難發音。

「救命。」

機車後座架掛了一只工具袋，希爾茲打開它，取出兩台一模一樣的Nikon F3單眼相機，看來都頗有歷史了。將相機背帶甩上肩，他一把抓住芬恩的手肘，拉著她離開。男孩們立即一擁而上，團團圍住機車。

「就這樣把車放著？」芬恩很驚訝。

「我給了他五十披索，大約一美分，跟他說，只要幫忙看好機車，等我們回來，會再給他五埃及鎊，大概是一美元。除非他是專偷觀光客的sariq，也就是扒手，否則在街上晃盪一整天，絕對賺不到這個數字。」

「你相信他？」

「當然，我也給了他必要的下馬威，讓他知道那機車是誰的。」

「誰的？」

「一位朋友的，她在森馬歷克島開了一家店。森馬歷克島是尼羅河上最大的島嶼，從飯店陽台就能看到。另外，她有六個兄弟。」

「他們又是做什麼的？」芬恩大概已猜到了這是怎麼回事。

「Boukoloi.」希爾茲回答：「大盜。全開羅勢力最強的大盜集團。」

「大盜，這個詞聽起來很浪漫。」

「這得看妳怎麼理解它。扣除交通意外不算，埃及的暴力犯罪是不多，但所有從東南亞轉往歐洲、美國的海洛因，都以開羅為主要集散地。獅子山共和國的血鑽石，也得經過這兒轉送至比利時的安特衛普。奈及利亞人把開羅當作洗錢的據點。此地販售的軟體，約有七成是盜版貨。單靠竊取藝術品、走私國外一項，本地犯罪集團每年就能賺取約十億美元，還不包括五萬名扒手、十萬名小偷的進帳數額。」

「所以說，那位叫巴克的小朋友，也曉得Boukoloi的存在？」

「說不定還領他們的錢過活。如果不是孤兒，他的父母八成是葬禮商人。」

「葬禮商人？」

「新世紀盜墓者。這裡的門房、警察、鄰居，或者其他任何人，一旦得知有誰快要死了，就會趕緊通報給葬禮商人。然後，像巴克這樣的小孩，便成群結隊地趕去那人的家，把財物給洗劫一空。他們的消息很靈通，動作經常比死者家屬還要快。屍體身上的衣服也逃不掉，會被扒光了拿到suqs，也就是市場去賣。」

「真噁心！」

「比起基督徒，回教徒跟死者的關係要密切得多，他們十分尊敬祖先，甚至可以用敬愛來形容，絕不是把死人埋葬後就淡忘。換個角度看，對於生活在此地的人，這也是一種非常務實的作法。」

兩人在一個小攤前停下腳步，攤子擺設得相當粗略，只不過在兩座大理石墓穴之間搭起一張破布，圍著面紗的女子蹲坐塵土之上，面前擺了幾件衣服。希爾茲對她簡短地說了幾句話，然後以其中一台Nikon拍了張照片，跟著跪下身，選了一件幾近全新的絨布襯衫，詢問價碼。

「一鎊。」女子回答。

「二十美分，我能跟她殺到半價。」

芬恩低頭嗅了嗅，從襯衫上聞到一股甜膩得令人作噁的氣味，「該不會就是……」

「這一件被偷走時，屍骨應該還未寒。」

「還是算了吧！尺寸不合。」她用力搖頭。

希爾茲把襯衫放回去，繼續前行。眼前是愈加蜿蜒曲折的迷宮，人群也愈來愈擁擠，地面捲起的塵土飛揚，只差沒遮住視線，耳邊傳來震耳欲聾的喧鬧聲。道路兩旁是一堆堆破玩具、五馬分屍的遙控器、老舊塑膠容器、打字機、錄影機，以及千瘡百孔的車輪蓋。大型二手衣攤裡的商品堆積如山，全放在沾滿污垢的塑膠墊布上，看著都像是美國來的。當地民眾活像蒼蠅，在衣服堆裡又抓又翻，拿起各式上衣、內衣、褲子、領帶、短褲、T恤、襪子，左比右比，跟老闆討價還價。成交的只佔少部分，多半是看幾眼便走人。

「在市郊，尤其是購物商場附近，經常可以看到舊衣回收箱，對吧？」希爾茲問，見芬恩點頭，又道：「全是從那邊來的。大家捐衣服是想做善事，那些所謂的慈善機構，卻樂得將收來的舊衣服一堆一堆地賣給第三世界的人，讓他們拿來這裡兜售。」

路旁，一名男子靜靜地坐在凳子上，衣衫破舊，身前擺了幾排鞋子。突然，他以出奇流利的英語扯開嗓子喊起來，就怕聲音小了，會被永無止盡的喧囂聲蓋過，「美國女士！茱利亞羅伯茲！我有好看的鞋子！」

芬恩停下腳步，攤位上擺放的卻都是男鞋。小販拿起其中一隻，尺寸約十二號，側開拉鍊的麂皮靴，一九六○年代的樣式，而且就只有這一隻。

「只有一隻啊！」她說。

小販趕緊拿起另一隻，這是尺寸小上許多的便鞋，「反正都是黑的。」他堆起微笑，露出菸蒂一般的深灰色牙齒。

「不成對。」

「我打折給妳，只要半價。」半調子鞋商咯咯傻笑，見兩位客人轉身離去，猶在後頭放聲大喊：「我愛妳，茱利亞羅伯茲小姐！」

拐過轉角，穿過狹小巷弄，來到另一條寬一些的路上。兩旁都是石膏砌成的墳墓，還有數排浮雕石棺。

「肉品市場。」希爾茲道：「會有點恐怖。」

天邊忽然颳起一陣風，一團灰沙原地捲起，乍看有如小型颶風。芬恩眨眨眼，清一清喉嚨，然後又眨動幾下眼睛，眼角流出淚水。還沒看到市場，濃烈的氣味已然撲鼻。那是一股混雜了動物死屍和內臟氣息，腥臭難聞的甜膩味道，又因摻和了不曾散去的垃圾酸腐，以及順著狹長排水溝流經的污水，更是臭上加臭。側耳細聽，綿羊和山羊咩咩吶喊，豬隻抽著鼻子嘶嘶連叫，公雞咯嘎咯嘎，再加上狗吠和猴子的吱喳，聽得人有些心惶。

一名婦女擦肩而過，推著藍色大型木箱，箱子一邊還寫著「沃爾瑪」。芬恩往裡瞅一眼，旋即一陣噁心。箱內盛滿各種動物的臟器和腸子，全浸泡在血水和體液中。旁邊還有個大籠子，沙漠陸龜一隻隻疊高，概略一算少說有百隻，最底下的不堪擠壓，殼都碎了。

走過玻璃帷幕展示櫃，櫃裡滿滿的都是蛇，全是人們由遠方的尼羅河棲息地抓來的，有些若嬰兒手臂粗大，一動也不動地躺著，彷彿被鬧市的熱氣、煙塵、喧囂嚇傻了。移開目光，轉而望進不遠處的窄巷，雜草叢中插著一個狀似稻草人的東西，幾個孩子正圍著它跳躍嬉戲。它身穿深藍色天鵝絨寬鬆居家便服，下身套了件西裝條紋褲，頭上戴了頂黑人頭假髮，假髮上還有呢帽。仔細再看，衣物覆蓋的根本就不是稻草，是一具已然乾枯的屍體。滿佈塵土的身子，以鐵絲綑綁固定在金屬桿上，筋腱和肌肉的紋理都清晰可見，乍看便若乾燥的皮革索繩。臉呈黑色，乾皺頹敗。

芬恩別過頭去。

肉品市場之後是一塊庭院，外圍有三座墓穴，院中展示著許多隻模樣類似標本的填充玩偶，一隻比一隻更讓人心驚，玻璃眼珠是從洋娃娃身上拔下來的，嘴角上揚，面目猙獰，獠牙利齒由唇瓣間露出。除此之外，所有玩偶的輪廓都顯得不倫不類，鵝卻生著狐狸耳，狗卻嫁接上猴子的頭，五顏六色的鸚鵡張開一對長長的老鷹翅膀。

「誰會買這種東西？」

「城市這麼大，再怪的東西都有人買。」希爾茲聳肩，然後咧嘴一笑，「就像紐約也有金字塔（此指紐約曼哈頓東村著名夜總會「金字塔俱樂部」）。」

身後人群不停推擠，兩人有如浮木，在濤水的推送下前進。

「現在要去哪裡？」芬恩問。

「那裡。」希爾茲伸手指了個方向。巷子遠處的拐角堆放著各式各樣的商品，多半是軍用品，包括防毒面具、迫擊砲彈空殼、古代測距儀、起碼一百雙的二次大戰沙漠靴、汽油罐。居然連小型加農砲都有，砲口已碎，想必為某場早為人遺忘的老戰事所遺留。

他走在前頭，不一會便溜過拐角，鑽進更後面的窄巷。芬恩正要跟上去，忽有一名皮膚曬得棕黑的灰髮乞丐從旁邊闖出來，躍至她的正前方，拖著一隻亮粉色的人工假腳，一瘸一拐地走近，並且伸長了手，指著她的臉，以她無法理解的阿拉伯語尖聲怒吼，五官扭曲成團。驚嚇讓她下意識後退幾步，隨即被不停湧上的人流往某個方向推擠，不由自主地轉入另一條更窄狹的小巷。短短幾秒之間，希爾茲已不知去向。



第6章

回過神來，芬恩發現自己被擠到了市場的最外圍，四下不見任何商品，沒有殺價的人潮，一時禁不住要懷疑，是否被丟入了一個迥然不同的世界？放眼看去，全為斷垣殘壁，瀰漫的塵煙中，有幾個人蜷縮在路旁。死者之家那一堵堵厚實的石膏牆，將後方市街的喧囂完全阻隔，予此地異樣的安靜。頭頂上的大太陽也躲了起來，只餘一束又一束一閃即逝的光線。

膽戰心驚的感覺襲上，芬恩決定循原路折返，既然知道希爾茲去了哪裡，只要自己加快速度，應該能夠趕上。回轉身，不想腳步才剛跨出去，立即又突兀地停下來。

正前方不遠處站著一名男子，身著傳統白色全身長袍，外披一件細條紋西裝外套，光著腳，頭上綁了鬆垮垮、髒兮兮的頭巾。年約四十，肩膀寬闊，胸膛厚實。細觀面目，兩眼呈黃綠色，眼眶深陷，眉毛粗濃。鼻子寬平，鼻樑稍顯扭曲，大概以前折斷過。上唇和下巴都蓄著灰白鬍子。此外，就和亡者之城的所有事物一樣，渾身上下佈滿薄薄的一層灰。

他揚起手，厚實的大掌握著一把葉型長刀，刀刃生了鏽，坑坑窪窪，刀尖卻銳利得發亮，顯然不久前才磨過。一面將之舉高，一面張開大口，由喉嚨擠出咕嚕咕嚕的咆哮怪聲，又黑又髒的嘴裡，竟然沒有舌頭！

這個剎那，芬恩只是呆立當場，怔怔地瞪著他。分明急得不知所措，卻聽見自己發出一聲冷笑，腦海裡盡是《法櫃奇兵》裡哈里遜福特單挑高大埃及劍客的畫面。可笑，然而真實得讓人害怕。她可不是印第安那瓊斯，沒有厲害的武器，無法幾槍斃掉這個不停揮刀的怪物。

男子又發出低吼，開步衝來。芬恩匆忙轉身，拔腿快跑，側身穿過那段狹巷，出於直覺往左轉，沿著岌岌可危的磚牆狂奔，抵達下一個轉角，再往右拐，繼續逃命。身後，窮追不捨的腳步聲不絕於耳。雙眼快速掃視周遭，現在的她，來到一小塊露天空地的邊角，空地被數座高聳石砌大型墳墓的圍牆拱抱，牆上雖有門窗，但為防範宵小入侵，全以厚重的格柵封死。附近另有十幾座以石板粗略搭造的小墓穴，其中一座的上方，有人正生火煮食，金屬鉤掛著一只鍋，炭火已熄，只剩餘燼。

不敢稍停，芬恩以全速奔往那座墓，躍上石板，一到火堆前，立即側轉身並握住鍋柄，將冒著煙的食物向後潑灑，同時踢散木炭堆，讓燒燙的灰燼滿佈腳下。一鍋大雜燴果然產生強大的攻擊效果，滾燙的稀飯、扁豆黏附在高大男子臉上，一時讓他連眼睛都睜不開。痛叫一聲，他以空著的那隻手拚命抹臉，憤怒地跳上石板。但這一踏，一雙赤腳正好踩著白色的灰燼，當下再一陣慘叫，身子一歪，跌坐於熾燙的餘燼中。

站起身，芬恩繼續她的逃亡，甚至沒敢回望對方的慘狀。

兩座大墓之間有一道窄狹的空隙，鑽過它，另一頭是一條小巷。正前方有一扇洞開的門，若躲進去，應該能避開追殺者的耳目，於是快步跑入。

門後是一座簡陋的死者之家，芬恩側耳傾聽周圍的動靜，並試圖放緩呼吸，讓心臟不再咚咚猛跳。斷舌男子似乎沒有追上來，但也可能是他這次學了聰明，放輕了腳步。

奇怪，為何偏偏要對她下手？她毫不起眼，不過就是一個置身於陌生國度的普通女子……

第4章

開羅是一座地廣人也稠的古都，房舍恣意蔓延，市容凌亂。城市的東部邊界，穆卡塔姆丘陵山腳，原為五大公墓所在地，怎奈多年來市區肆無忌憚地擴展，竟連墓園都被霸佔。按照當地過往的習俗，只要有人過世，亡者的親屬們都要挨在墳旁哀悼四十個日夜，因此，即便墳墓造得再簡陋，旁邊總得另外搭建一小間房，供憑弔者遮風避雨。若換成達官貴人，則建造清真寺和死者之家。又隨著時間流逝，一落落墳墓和墳墓間的空隙，逐漸發展為蜿蜒於墓園中的街道與巷弄。丘陵山腳的五大公墓，被人冠上「亡者之城」的名號。光陰荏苒，到了二十世紀下半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