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大家都想要相信某事或某人──更崇高的理想、在世神明、天上來的聲音、超越人類的智慧。當人們渴望信仰,需要歸屬,厲害的事就發生了:國家誕生、寺廟教堂豎立、太空人登陸月球。需要歸屬是人類本能,就刻寫在DNA上。人類是群居動物,要生存下去,得仰賴彼此,也依賴中心原則,這些原則讓宗教和政治得以運作。集體行動,激發的情緒透過社群放大,信仰與歸屬可以醉人,令人忘我。
雖然少見,但人性黑暗面顯露時,又該怎麼辦呢?
自我們的播客節目成立起,宗旨就是關注虔誠信徒封閉社會的不同小群體(又稱邪教),以及極具魅力卻又駭人的領袖。二〇一七年九月第一集〈邪教崇拜(Cults)〉播客上架,立刻榮登Apple Podcast排行榜第一名。自那集首播之後,我們很訝異每一週的每段歷史都受到熱烈迴響,節目四年來下載次數超過五千五百萬次,絲毫沒有停歇之勢。聽眾興趣如潮不止,促使我們搜尋邪教極端信仰的歷史紀實,來滿足聽眾胃口,一週接著一週。這並不會不尋常,某份報告的結論寫道,如果認為自己終於發掘邪教最糟糕的一面,到頭來只會發現更為糟糕的事件,心神為之震懾不已。
多虧每週的播客,我們手邊隨時有多份個案研究可用。從一開始,我們就不只是觀察邪教領袖與信徒生活的原始資料,也會檢視他們的心理狀態和動機(雖然我們不是心理學家)。我們花時間拉遠距離,看他們使用哪幾類操縱手法,仔細觀察潛意識趨力,許多人因此走向極端行為,連續殺人、性偏差,甚至集體自殺。
讀者閱讀書中章節,會看到邪教領袖的相似之處,他們在不同年代吸收、引誘信眾,近乎全權掌控信徒,這也驅使領袖測試控制的極限,接著他們會越過極限——通常出於百無聊賴、嗜虐興趣,或因為領袖也開始相信自己的幻想,他們宣稱自己具有神力,能掌控生死。
本書詳述的領袖,每位都獨一無二。他們各有特色,不容混淆──冷酷無情、童年恥辱、抑制的性慾、過度相信自身才能,或是使親近之人心生恐懼能帶來歡愉。但幾乎所有領袖都具備三項明顯特質,也就是所謂的惡毒自戀暗黑三角:缺乏同理心、操控他人、過於愛自己。不管是哪位領袖,我們都無法指出他們是天生如此,還是後天養成,但我們幾乎都能輕易點出影響每位領袖喪失同理心的證據。
即使我們知道每位領袖的生命故事,幾乎挖掘出每件罪行的細節,謎團依然存在。讀者讀得越仔細,就越難回答這一核心問題:這些人具備特殊才能,可以迷倒眾生、滿口謊言、操控他人、魅惑人心、編造真實,究竟是天生惡質,還是生活迫使他們成為怪物?他們有得選嗎?要是他們對自己最糟糕的選擇也從未感到後悔,他們究竟感受到了什麼?
先從查爾斯.曼森(Charles Manson)談起。一九六九年,曼森暗中規劃六起好萊塢凶殺,幾週前,阿姆斯壯才登月,踏出那人類的一小步。古巴裔美國人亞道夫.德.赫穌斯.康斯坦佐(Adolfo de Jesús Constanzo)自小學習牲祭儀式,長大利用儀式來滿足自身需求,在墨西哥市成為毒梟撒旦教的嗜血頭頭,製造大量恐怖狀態、毒品販運、屠殺。
巴關.希瑞.羅傑尼希(Bhagwan Shree Rajneesh)確實天賦異稟,說話頭頭是道,但他以此為煙幕,遮掩自身渴求毒品、性交、多台勞斯萊斯,並掩飾內心的暗黑意圖。在一九八〇年代,他還允許信徒於美國國土施放生化戰劑。在曼森大開殺戒的「迴旋溜滑梯(Helter Skelter)」凶殺事件後九年,吉姆.瓊斯(Jim Jones)撼動了全世界,他在蓋亞那一處叢林營區(又稱瓊斯鎮)監看教徒集體自殺。
性偏差是常見線索,可能只是自尊、權力和無情融合時無可避免的副產品,也是邪教領袖的正字標記。羅克.泰里奧(Roch Thériault)是加拿大某支歸返大地邪教的領袖,自稱摩西,扮成先知,引領信徒(暱稱蟻山孩子)走入荒野,避開世界末日,幫助信徒生活變得平等、幸福美滿、從罪中得釋放。實行方式則是殘暴的統治,泰里奧毆打信徒、施行手術且不施打麻醉、用剪線器截斷信徒的腳趾、刻意讓信徒挨餓、剝奪睡眠、奴役、性虐待、火燒生殖器,還有其他野蠻手段。大衛.柯瑞許(David Koresh)同樣是誇大狂,而且性愛成癮。柯瑞許接手基督復臨安息日會的大衛教派,把自己塑造成救世主,讓多位女信徒懷孕生子,接著歷經美國菸酒槍炮及爆裂物管理局五十一天圍攻,在一九九三年四月,帶著大家走向死亡。
本書蒐集的邪教領袖生命故事,許多結局也都同樣容易預見──他們死於各種暴力,但也有少數幾位自然死亡,通常令他們聲名狼藉的邪教早已解散多時。基斯.拉尼爾(Keith Raniere)創立NXIVM教團,操縱一群性奴隸,奴隸身上烙印其姓名縮寫。拉尼爾依然活著,被關在專門囚禁性罪犯和戀童癖的聯邦監獄,六十二歲的拉尼爾會在獄中花上許多時間懊悔內省——確切來說是一百二十年。
若領袖和所有信徒一同死去,正如吉姆.瓊斯所為,此舉看似能夠證明過往的真誠。不過,恢復上帝十誡運動教集體自殺事件雖然是史上最慘絕人寰的悲劇,創教者克莉多尼亞.瑪琳達(Credonia Mwerinde)卻沒有躺在近千名信徒的屍體之中。多數信徒一加入運動教,便即刻奉獻俗世財產。這些死亡的信徒生前被關進木造教堂,出口被釘死,接著遭人放火。瑪琳達(她自稱能看見聖母瑪利亞,依此創立了運動教)消失無蹤,自此之後沒有人再見過她,或是運動教積攢的金錢。
這些邪教領袖的自戀不只一次逐漸膨脹,超越自我中心,成為致命力量,足以顛覆甚至凌駕現實。孤立則讓狀況更加危險。一九九七年三月,在加州聖菲牧場(Rancho Santa Fe)的一座門禁社區,天堂之門創立者馬歇爾.艾普懷特(Marshall Applewhite)啟動複雜的逃跑計畫,要讓教徒登上幽浮,跟隨海爾-波普彗星,引領所有人前往嶄新、下一階段的存在,拋下皮囊(他們穿著成套襯衫、運動長褲、Nike運動鞋)。實際上,這是一場集體自殺,帶走了三十九位天堂之門信徒的生命,艾普懷特也在其中。
仔細閱讀本書記錄的邪教領袖生活和受其啟發的信徒的命運,會發現奇怪卻常見的致命共生:信仰、領袖魅力、性變態。這些邪教領袖可能殺了人,但若沒有信徒的盲目奉獻,一切都不可能發生。信徒渴望打破生活常規,甚至打破常理界線。這些引人注目的支配者緊緊掌控為數不多卻經常是肥羊的信眾,善於贏得信任並且用來做壞事,但是信眾執意實踐信仰,且精力無窮無盡。一頁翻過一頁,每個案件都顯示,邪教領袖點燃了火,身陷領袖掌握的人則悲慘地成為燃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