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薦序
孿生撒旦 路寒袖
黃玲玲是我在臺中縣海線公民大學上課時的學生,她不是一開班就來的元老,但之後的班上聚會卻很少缺席,一直到現在,十幾年了依然如此。
嬌小玲瓏的黃玲玲,說起話來輕聲細語,即使挨近坐的第三者也聽不到。
但讀了她的小說後,立即發現,在她瘦小的身軀裡藏著一座洶湧澎湃的情海。她想出書的事跟我提了幾年,我既鼓勵又期待,然而人生難免有些無法迴避的擔擱,但我信心滿滿,知道她不會輕言放棄,果然,這次總算如願了。
寫作是黃玲玲生命思索的救贖,而愛情則是她演繹寫作的主題。
她自言喜歡談戀愛,我倒覺得,她迷醉的是戀愛的感覺。所以她戀愛的對象「也許是狂歡的浪花、是漸歇的更鼓、是一彎冷月、是森鬱的山嵐,或僅僅是一縷輕煙……」(自序)。
因此,《月光下的蝴蝶》的十篇作品中,〈虎姑婆〉是童年經驗的記憶,以外婆和外曾祖母為主角,〈明日黃花〉則寫大戶人家妻妾成群的荒淫行徑,這兩篇除外,其餘八篇無不圍繞在愛情四周打轉,即使不是主題也是副線,像〈蝴蝶〉雖旨在窺探戀父情結,理所當然的,同志情誼的曖昧就隱約可見。而〈醉俠〉雖上演了一齣鄉鎮小人物的荒謬劇,但也是傳統的愛情悲喜曲。
黃玲玲筆下的愛情從不見天涯海角、海枯石爛的夢幻浪漫,她喜歡借著感情尋求替代的心理去撩撥或挖掘初老的情慾,似乎想為即將墜落的薄日攝錄那一抹殘紅與餘溫,然而結局總那麼的不堪與荒涼,〈聲音〉中的大學日文系教授楚雲、〈聖誕紅〉的剃頭財仔、〈月光〉的春泉師等,都被年輕的女人戲弄得侷促難安。
但敏感如黃玲玲,她當然了悟愛情的矛盾與糾葛,是以她一方面耽溺醇美之中,卻又浮沉於虛幻的掙扎。為愛既可死生無悔,卻又心神俱焚怨其折磨。諾言與謊言原就一字之差,原來它們是連號隔壁的孿生撒旦。
謊言是背叛的準備,而這才是《月光下的蝴蝶》所面對的主要課題,譬如〈諾言〉一文,主角寧靜的母親差點就和父親的同鄉柴叔跑了,寧靜自己先是在男友政服役時兵變嫁予苦心追求的德生,但這位對她百般呵護的好好先生卻也因長年在大陸工作而有了小三,寧靜同時又跟政暗通款曲,一度慎重考慮離婚重回政的懷抱。黃玲玲安排流行歌曲〈諾言〉貫串整篇小說,濃厚的反諷。
其他如〈蝴蝶〉,父親背叛母親;〈風箏〉則是招弟的母親背叛了父親而跟王叔叔私奔了,招弟為照料喪夫的妹妹美雲,好不容易說服丈夫張鐵雄,讓美雲搬來同住,孰料引狼入室,妹妹與先生爆發不倫之戀,招弟面對的是雙重的背叛。〈月光〉的秀竹老師懷孕之後為情人所拋,于惠心的先生在大陸包二奶。〈小月〉為快速存錢以幫家裡買房的小月即使淪為妓女,但年輕的生命依然對愛情抱持著憧憬,小月的知心好友趙秋芳一直知道她喜歡萬里,卻趁她離鄉打拚時,橫刀奪了愛。
不過這種荒涼感反倒成了黃玲玲書寫的動力:
「然而,這樣的愛戀,終不免逐漸蕭索凋零,成為明日黃花;唯有文學,才能讓我們記憶一切,或在文學裡忘懷一切。
如果我們不再憶起夏日野荷的香氣、或冬夜淺淺的雪意;書寫,也許能夠拾掇生活中不經意就會錯過的,月光下的白色蝶翼……」(自序)
黃玲玲心裡不只蓄積一座海洋,而且還窩藏了一個老靈魂,她描繪六、七○年代庶民生活的點滴事物極為深刻、鮮活,彷彿從歷史博物館借展來的,〈醉俠〉猶如王禎和的黑色幽默再現,風格明顯迥異於其他各篇,巧妙的聯結黃俊雄布袋戲《雲州大儒俠史艷文》的角色與情節,讀來令人莞爾又驚喜。
黃玲玲太沉靜了,以致於她何時到我班上,我都忘了。起初,一般同學大都沒什麼寫作經驗,選我的課多的是好奇與想像,但黃玲玲可是帶藝入門的,文筆嫻熟、細膩而流暢,老實說,我能教她、給她的有限,或許是生活的壓力、生命的省思,黃玲玲這本處女作算晚了,她班上的三位同學蔡秀英、楊焜顯、蔡文傑早搶先一步在前頭列隊歡迎,但「大器晚成」往往走得更遠,我這般期待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