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輪明月照著雪白雲層,遠處幾顆穿透月光的星星眨著眼。
倏地一道尾流劃開雲層上緣,一架戰機彷彿打水漂的石子般越過雲際,在原本寧靜的夜空中激起些許漣漪。
國強聚精會神地右手輕握駕駛桿,將機身輕盈的保持在雲層上緣,雖然IDF 塗的是低視覺化塗料,國強仍然覺得皎潔的月光照得整架戰機閃閃發亮。
「今晚的月亮太亮了」,國強撥下頭盔上的護目鏡,忽然不自覺地笑出聲來。他記得第一次飛IDF 時,他抱怨頭盔的護目鏡顏色太暗了不習慣,後座的教官在耳機裡K 他:「不習慣?等你飛夜航就知道了!」國強以為他聽錯了,直覺地嘴裡低聲唸著「講什麼幹話……」他以為教官聽不到,結果換來教官在1 萬8 千呎高空用9 個G 的迴轉再瞬間倒飛大手筆的招待他,讓他在空中把早餐全部吐出來還給國家。落地後滿身狼狽的他一直覺得是教官故意整他這隻菜鳥,直到今晚,他才真正見識到月光的威力……「Cargo Flight !右轉090 雷達引導返場」無線電傳來ACC 管制官的聲音。
是忠信在執班。當初在官校時兩人是戰鬥組同學,忠信是個體貼的兄弟,還幫國強把妹,這個妹後來真成了國強的老婆。
但忠信在CCK 訓練組飛完就打報告說不飛了,主動申請轉地勤。國強知道後追問他,忠信只是聳聳肩,什麼也沒說。
「CCK 現在天氣怎樣?」國強問。
「跑道36,能見度1 浬,風向050/15 浬,疏雲3800,密雲500,溫度22 度,中雨,道面溼」「兄弟,今晚雲層低,能見度差,穿雲要注意一點」耳機傳來忠信的叮嚀。
「收到!」國強收回頭盔上的護目鏡,開始檢查顯示幕的數據,左手收了一點油門,右手同時向前輕推了一下,機身靈敏地開始下降。後側剛到隊上報到第一次跟他飛夜航的小學弟飛的二號機也緊跟著下降,維持原先的雙機編隊。
這比他老爸的「一桿兩舵」要簡單多了。當年飛戰鬥機靠的是飛行員的體能技術加膽量,在天上作大的戰術動作得使出吃奶力氣,沒想像的容易,一趟飛下來通常是汗流浹背;現在第三代戰機都是用飛行電腦控制的線傳飛控系統來操縱,數位化戰機飛行靠的是電腦不再是第二代戰機以前的機械連桿,駕駛桿變得跟電玩搖桿一樣大小。有了線傳系統,飛戰鬥機不再需要飛行員在座艙裡用太大力氣,現在女生也能飛了。憑良心說,在他隊上的學妹其實飛的還不錯。
「聽說不只是戰機,連海軍的船也變成這樣了」國強心裡想著。他預校同學有海軍的上艦後才發現幾千噸的船,掌舵也是用跟IDF 駕桿size 差不多的轉鈕……「真的是科技主宰一切」國強默想著……「Cargo Flight ! Cargo Flight !停止返場,右轉航向220,保持高度1 萬呎」,耳機突然傳來忠信的指令。
「怎啦?幹嘛要我折回去」,國強邊瞄著油料數字邊問。
「老共飛機又來了,剛在墾丁西南邊切進來一點。你先過去盯著,待會四聯隊會上來接應你,你hold 住一下」,忠信回答。
「怎麼突然進來?」「誰曉得!故意飛進來測試我們睡著了沒有,反正都一樣,你過去秀一下天劍二給他們看他們就走了」「說的輕鬆,你知道上次我跟殲16的距離有多近嗎」「那時候我真的是打算如果老共不轉彎我就真的撞上去,看誰的飛機硬」國強聽忠信說的很輕鬆不自覺地有點火。
「那兩岸就會為了你打起來囉」忠信還是一派輕鬆的說著。
「最好是不要」國強不以為然地說。「我油不多了,最多hold 10分鐘」,國強提醒。此時無線電傳來二號機報告已接近最低油量,國強聽的出小隊員第一次夜航就遇見這種狀況心裡的緊張。
「二號機脫離,由ACC引導返場」國強體貼的讓僚機先回去,由他單機執行任務。
「10分鐘?應該不用那麼久吧,老共夜航大概不敢玩花樣,你就當在上面欣賞風景吧」忠信繼續說著。
「Cargo Flight!目前雷達無法判讀共機屬何種機型,僅能從它的速度判斷為慢速定翼機,可能是轟6、空警500、運8或運9,如果現場情況許可,你接近到可識別共機機種和執行何種任務的距離」「確認後回報」是空作部副指揮官的聲音。
「Copy that!」國強回應。空作部副指揮官是國強之前CCK聯隊的作戰隊隊長,國強從換裝訓結束分發CCK報到後,就一直跟著這位隊長。
「Cargo Flight!老共這架飛機有點奇怪,夜航飛這麼低,戰管雷達無法識別機種,有可能是新的機型,或者是在執行特殊任務有施放電磁干擾」「你過去的時候要提高警覺,有狀況立刻回報,如果遭遇危險,無需回報依狀況立即應處」副指揮官叮嚀著。
「收到,我會依指示執行任務」國強感受到老長官的關心。
無線電靜默了。國強陷入沉思,是什麼狀況讓空作部副指揮官直接在無線電裡提醒他。上一次國強跟殲16近距離快撞上的時候,也是副座在無線電裡大吼著命令他立刻轉向脫離,他才不甘願地推油門大角度把飛機帶開。當飛機快速爬升時他還扭過頭來看著下方殲16 的座艙,卻看到老共飛行員正抬頭盯著他……他知道副指揮官是擔心他出事。副指揮官還是小隊員的時候是國強老爸隊裡最資淺的飛官,跟著老爸飛,親眼目睹他老爸出事。
當年他老爸最後一次飛也是夜航,再沒回來,更沒找到人機。那趟任務國強爸是長機,副指揮官當時是編隊跟在最後的四號機,任務到一半時二號機呼叫說機械出問題無法操控飛機,只見那架104 像海豚跳一樣漸漸失去高度往海面降。頭一次見到這種狀況的副指揮官緊張的只聽見無線電裡國強爸交代三號機先帶四號機返場,他下去確認二號機墜落的位置,再把座標給嘉義派直升機來救人。語罷只見長機機頭正要往下探時,機身突然間「磞」地一聲變成一團灰黑!當時空速將近音速,飛在最後的副指揮官只感受到一團黑影從機側瞬間掠過!他定下神來回頭望時,空中已看不到任何飛機身影……後來空總的調查報告說可能是金屬疲勞造成機身在台海上空瞬間解體,所以找不到飛機。那是民國70 年代末,是空軍戰力青黃不接的空窗期。F104 在八二三砲戰以後從美軍手上接收,服役已經超過30 年。原本空軍計畫換新飛機將F104 除役,沒想到美國雷根總統跟老共簽了八一七公報,拒絕賣新戰機給台灣,讓空軍的換裝計畫泡了湯,政府才急忙研發自製戰機。在國產的IDF 還沒服役前,已經是阿公級的么洞四只能老驥伏櫪,硬撐上天了。
那年,是空軍鬧機瘟的一年,這一年摔了8 架104,損失6 名飛官。那年,他還是小孩,卻已大到記憶清楚。老爸帶他去基地,把他放進么洞四的座艙裡。他記得飛機很高,要爬六階鐵梯才能鑽進機艙。座艙對小孩子來說很深,座椅很硬,椅背靠著很不舒服,後來他才知道飛行員坐上去背上還背著降落傘,椅背是設計給降落傘不是給人靠的。他坐下去看不見外頭,只能抬頭看著上方的座艙罩,罩上玻璃看起來舊舊的還有一些刮痕。他印象最深的是,座艙前方上頭別著一個照後鏡,歪歪斜斜貼著艙罩,讓他可以從鏡子裡看見么洞四特殊的T型尾翼……「Cargo Flight!Cargo Flight!目標方向200,距離40浬,降低高度到5000呎」,耳機裡刺耳的聲音把國強拉回現實。
「你沒睡著吧?強哥」忠信等國強半天沒應答,有點急的問。
「沒啦,老共的飛機有狀況嗎?怎麼飛那麼低」國強回應。
「不知道,反正最近老共的飛機各種招式都練,美國國防部長最近不是說老共飛機在台灣周邊飛,像是在彩排即將演出的節目嗎」「還在下降,這高度對夜航來說也太低了」,國強盯著雷達幕嘀咕著,「我下去看看」「雲層低穿雲小心點,記住剛才副座有交代,有狀況就回報,不要逞強,等四聯隊豆子他們趕過來」忠信提醒著。
「哈哈不知道豆子到了會怎樣撩老共」「上次撩得那個老共無線電打開直接開罵」國強聽到是老同學的F-16前來助陣,不由得輕鬆起來。
「Cargo Flight!注意無線電通信紀律,專心執行任務!」無線電又傳來副指揮官嚴肅的聲音。國強很習慣這個聲音,從他在CCK第一天開始飛,在天上無線電就會隨時傳來「馬國強你在幹嘛!」「你究竟會不會飛啊!」「官校是哪個教官放你出來的!」當時還是隊長的副座經常在塔台上盯著國強飛行。剛開始國強覺得隊長是故意找他麻煩耍官威,後來才知道是因為國強爸的緣故,隊長覺得有責任要替他老爸教好他……
「Copy that, Sir!」國強像是剛從志航基地結訓到CCK報到的小官般回應他的老長官。
月光映照著,IDF 開始下降高度,離雲層愈來愈近,倏地劃開雲層上緣,再瞬間隱沒在台海上空漆黑的雲層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