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鷸蚌相爭
牛黃到城南慶福堂的時候,舖子正上門板,常志這小子如今牛的都沒邊兒,剛來的時候,就一個打雜的小夥計,這才幾天兒,手裡管著兩舖子。醫館開了,八個慶福堂,八個醫館,一對一對的挨著,醫館不設帳房掌櫃,就是四個郎中配十個夥計忙活。
歸總的帳都在慶福堂這邊兒,賺多少銀子,也不都是慶福堂的功勞,兩邊兒對開。若設兩個掌櫃的恐怕有分歧,鳳娣就讓慶福堂的掌櫃分管著醫館,這樣利益相關,反正做的好,夥計帳房都有好處,只會互相促進,也免了矛盾爭執。
鳳娣的意思,冀州府慶福堂的格局一早定下了,再改也不能太出格,可到了兗州府就不一樣了。她是真瞧中了回春堂的舖面,敞亮不說,上下兩層,後頭還帶著一個院。
若是慶福堂有這麼大的門面,醫館、藥房開在一起,就相當於現代的綜合醫院,再擴大了,還可以分科。老百姓來了,看哪科的找哪個郎中,省時間不說,還避免了都擠在一起,看著是熱鬧了,效率卻不高。
藥櫃上的夥計多,這邊瞧病的快了,那邊兒藥自然賣得多,這才是提高營業額的法子。
話題遠了,拉回來說牛黃,一到了城南就見常志正吆喝著夥計收拾東西呢!一會兒吆喝吆喝這邊兒,一會兒竄到醫館那邊兒看兩眼,城外頭都能聽見這小子的聲兒了。常志見收拾的差不多了,一回頭瞧見牛黃忙迎過來道:「你來了怎不叫我,在這兒站著做什麼?」
牛黃撇了撇嘴道:「我這兒領教常掌櫃的威風呢!你小子現在牛的沒邊兒了啊!」
常志嘿嘿一笑:「哪兒啊!我可還羨慕你呢!跟在大公子跟前,滿世界的跑兒,見得人也不一樣,多長見識啊!我這兒就是瞧著熱鬧,可怎麼也出不了這一畝三分地兒。得了得了,前兒護城河邊兒上,開了一家館子,那小菜兒做的,雖說比不上八珍樓的有意思,但那酒,二十年陳釀的梨花白,入口綿軟甘醇,用桶吊在井水裡面湃上半天兒,提上來,喝一口,半天兒身子都是涼的。走,走,今兒咱哥倆喝他個痛快。」交代舖子裡的夥計兩聲,拉著牛黃走了。
這館子不大,果真開在護城河邊兒上,搭了個棚子,放上四張桌兒,棚子外頭挑桿兒掛著個大大的酒字旗,棚子裡面三張桌兒都坐滿了,就剩下緊靠河邊兒的一桌空著。
老闆是對夫妻,有四十多歲了,那婆娘甚俐落,嘴巴也甜,想來常志常來,故此異常熟絡的迎上來道:「常掌櫃的來了,知道您今兒請貴客,我這兒給您留著靠河的桌兒呢!您二位這邊兒請,當家的,快著先把井水湃著的西瓜,切半個上來,今兒這天可熱,吃塊西瓜,先落落汗。」
那老闆應了一聲,不大會兒粗瓷盤子端上來半個西瓜,打好了角,紅壤黑子脆沙瓤,湃的冰涼,吃一口身上的汗嗖就落了下去,通體舒暢。
牛黃吃了一塊,吐了嘴裡的子兒看著常志道:「你這張嘴說的比唱的都好聽,我是跟著大公子,可你這日子,我可沒貓上,你小子這日子都快趕上神仙了。」
常志道:「不一樣,不一樣,我這是瞎樂,比不得你,整天兒見的都是高人,哪天一得志,我這兒拍馬也追不上啊!」
牛黃道:「你這小子少跟我玩這彎彎繞繞的,有話直說,你今兒一說請我喝酒,我就知道你肯定有事兒,就你肚子裡那三兩三,一張嘴,我能看到你那屁股眼子。」
常志道:「瞧你這話兒說的,我能有什麼事兒,就是想這舖子裡一忙活起來,咱哥倆連見面兒的時候都少了,坐在一起說說話就更難得。」說著,見牛黃拿白眼看自己,不禁笑了一聲道:「好好,我說還不成嗎?我就是想問問,咱那兗州府的舖子什麼時候能開起來?」
牛黃夾了一筷子牛肉塞進嘴裡砸吧砸吧嚥下去才道:「我倒不知道你小子是個吃著碗裡瞧著鍋裡的,怎麼著,這兩個舖子還不夠你忙活的,又惦記上兗州了。」
常志道:「我手裡這倆舖子雖算好的,但到底比不得兗州府啊!咱慶福堂一開起來,別看是分號,我估計著比咱冀州府的總號還得大呢!最要緊,兗州府那地兒天地寬,得施展,再說,跟著大公子,我也能長些見識不是,總窩在冀州府,也沒什麼意思。」牛黃道:「鬧半天你小子真惦記上我的差事了啊!」
常志道:「我知道自己幾斤幾兩,你那差事我到死也惦記不上,你別瞧著大公子沒把你撥舖子裡來,那是捨不得,你比我們這些人跟大公子近呢!」
牛黃笑道:「那是自然,我可是余家老人了,行了,別扯這些沒用的。既然你問了,又巴巴的請我喝了這頓酒,我就給你透點兒消息,大公子如今正在兗州府踅摸著置宅子呢!等置下了,估計我就得跟著大公子搬去兗州府了,至於什麼時候開舖子,卻沒聽說。」
常志目光一閃:「如此說來,不等過年,咱們的舖子就能開起來了。」
牛黃道:「瞧把你能的,你是咱大公子啊!開不開的,咱就聽著吩咐得了唄!」
常志舉起酒道:「兄弟可得求哥哥在大公子跟前,替我說兩句好話,我要是能去兗州府,到時候咱哥倆還能一處喝酒。」
牛黃跟他碰了杯乾了,才道:「你少忽悠我,實話跟你說吧!公子一早誇你呢!說你心思機靈又持重,能當大事,咱冀州府這些掌櫃的都算上,也就總號的平叔能跟你比肩了。平叔掌著總號,冀州自然離不開,所以這兗州府的舖子啊……」說著看了他一眼道:「自己想去吧!」
常志眼睛一亮,急忙又給牛黃倒了杯酒:「你這話可當真,別回頭讓兄弟白抱了熱火罐。」
牛黃道:「我也不是大公子,就是這麼猜的,到時候什麼樣兒,還得咱大公子發話,行了,喝酒,喝酒……」
兩人這酒喝到起了更才散。
牛黃喝的歪斜著往回走,眼看到府門了,心裡忽然想起一件事。
常志這小子打聽兗州府的舖子,不奇怪,後頭怎麼話裡話外的,又打聽起了四通當那兩位東家的底細來了,這小子莫不是想著另攀高枝。
想想不對,大公子對他可算恩重如山,沒有大公子提拔,常志這小子如今還是個打雜掃地的呢!要真動了別的心思,還是人嗎?估計就是對那兩位東家好奇。
想明白了,叫開角門進去。
原先牛黃還住在家裡,後來跟著鳳娣出來進去的跑,就想反正他也就一個人,家裡清鍋冷灶,一沒爹娘,二沒媳婦兒,回不回家都一樣,在府裡面住著還熱鬧呢!索性就搬到府裡來了。說起媳婦兒,牛黃就忍不住想起麥冬。
那丫頭跟自己一樣是大公子跟前伺候的,只不過自己是在外頭伺候,麥冬是在內院裡面伺候。那丫頭長得白淨,模樣也俊,小嘴更是伶俐,給那雙眼睛這麼一看,牛黃就覺半邊兒身子都麻酥酥的。
進了屋爬上炕,把被子往懷裡一抱,就琢磨這要是麥冬那丫頭就好了,能討這麼個媳婦兒過日子,這輩子都值了,想著想著美滋滋的睡著了。
麥冬一個噴嚏打了出來,鳳娣看了她一眼,清兒豎起三個指頭過去:「仨了,麥冬妳打三個噴嚏了,一想二罵三念叨,妳說,這會兒大晚上的誰念叨妳呢?」
鳳嫣道:「今兒晌午頭上,我就說,妳別再廊下那風口裡面坐著,妳偏說熱的慌,手裡還拿著把扇子一勁兒的搧,又剛洗了頭髮,那兒的風賊,說不定衝著了,趕緊兒的,一會兒把咱家的逍遙散沖一碗喝了,晚上發一身汗明兒就好了,妳要是病了,妳家二姑娘可沒人伺候了。」
麥冬剛點頭應了,清兒笑道:「姑娘別看她生得瘦弱,身子骨比牛都結實呢!別說如今正在熱伏天裡,就是春天那會兒,早早就換了單的,也沒見怎麼著。今兒說不定是有人念叨了,我猜著八九不離十就是牛黃那小子,那小子那雙賊眼,平常在大公子跟前,倒是裝的老實巴交,一離了大公子,那雙眼一個勁兒往麥冬身上鑽,跟小錐子似的,都恨不能鑽到麥冬的骨頭縫裡,這會兒念叨她的再沒有別人了。」
清兒這一句話說出來,鳳娣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鳳嫣摟過書齊也笑彎了腰,就連書齊都呵呵笑了幾聲道:「我也看見幾回呢!麥冬在前頭走,牛黃在後頭直愣愣的看著,直望的沒了影兒,還望呢!我叫他都跟沒聽見似的。」
麥冬給她們笑了一個大紅臉,別開身子看向清兒,恨得不行:「都是妳這丫頭鬧的,我看說不定是妳瞧上了牛黃,故意拿我說事兒的,看我不撕了妳的嘴,讓妳胡說,胡說……」按了清兒在椅子上,去撕她的嘴。
鬧得滿屋子都是笑聲,白等清兒求饒,麥冬才放了她,卻仍覺得臊得慌,說要給姑娘們換茶,撩開簾子跑了。清兒也跟了出去。鳳嫣見時候不早,把婆子叫進來領著書齊回去睡覺,屋裡一時就剩下姐倆兒。
鳳嫣側頭望了眼窗外,隔著薄薄的窗紗,天上一彎弦月,月色透過窗紗鑽進來,悄無聲息的沒入燈影裡,這樣的夜平靜安和。鳳嫣忍不住想到年前那些慌亂的日子。那時爹死了,要帳的堵了餘家大門,太太託病不理事,大哥哥更指望不上,若不是鳳娣站出來,真不知道還有沒有餘家呢!若是餘家沒了,自己會如何,十有八九會被太太半賣半送的嫁出去,瞧著丈夫的臉色,受著公婆的白眼,挨著妯娌大姑小姑的欺負,或許活不過幾年,一口薄棺,這輩子就算了了,哪有如今這樣的安生日子。
可這樣的安生日子卻是用鳳娣一輩子換來的,鳳嫣心裡總覺著虧得慌,想到此,鳳嫣拉過鳳娣的手,低聲道:「這會兒就咱姐倆個,我也勸妳一句,差不多就行了,這天下這麼大,人多著呢!賺多少銀子是個頭啊!餘家在妳手上能保住,咱就對得住祖宗了。妳總的替妳自己想想吧!難道就這麼頂著大哥哥的名兒過一輩子不成。將來總要嫁人,咱們女人再有本事,最末了,也是相夫教子,夫榮妻貴這是正路。余家當初是難的過不去了,如今好了,妳還折騰什麼,況且我聽忠叔說,兗州府的賀家可壞著呢!當年咱家老太爺都差點兒丟了命,那一家子都不是好東西,妳跟他家鬥,要是真出了什麼事兒,可怎麼好呢?這兩天啊!我這心裡翻來覆去就是這點兒事,慌得不行,妳就聽姐一句成不,咱不折騰了,就守著冀州府的舖子過日子,書齊眼看著就大了,到時候把舖子交在他手裡,妳也不用這麼勞心勞力的了。」
鳳娣知道,即使自己和鳳嫣的感情跟親姐妹沒什麼區別,但本質上的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都有相當大的不同,因為兩人的成長環境和教育完全不同。
鳳嫣腦子裡想得始終是女人該三從四德,該相夫教子,她很固執的認為這個世界是屬於男人的,女人再能幹也只能是受支配的一方,她不會去爭,她想得只是保有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