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地裡的奇蹟

推薦序

　　這是北極熊與女孩相遇相會再分離的故事。小女孩開心地出門了，今天是她的八歲生日，總算能夠自己去冰上釣魚，這是爸爸對她的承諾，她隻身一人行走冰原；北極熊媽媽也是自己一個，牠要餵養牠的幼崽，牠需要耐著強風與虛弱，找尋食物。於是，一人與一熊相遇了。

　　女孩在寒風中迷失方向，母熊給予她溫暖，女孩蜷縮在母熊的懷抱之中，不致凍僵。當風雨漸弱，女孩恢復元氣，用剛釣上來的魚，餵食母熊，母熊也恢復了精力。她們的情誼很短暫，之後分走兩路，好似什麼事都沒發生，可其實她們經歷了生死交關的事。在這樣的危難當中，她們有彼此，母熊付出了自己的溫暖使女孩不致於失溫；女孩付出了自己的漁獲，溫飽母熊。不同的物種，用愛與友情牽起了緣分。

　　泰戈爾說：「把自己活成一道光，因為你不知道，誰會藉著你的光，走出了黑暗。」在這個世界上，任誰也無法孑然一身。我們是接受者，也是給予者。人與人是如此，人與動物也是這樣。我動容於北極熊對女孩的關愛，牠放下自己的第一需求，選擇幫助眼前的生命。女孩放下自己的畏懼，將自己努力的成果，回報給母熊。這場邂逅，讓她們成為彼此生命中的亮光，也因著彼此的善良走出黑暗，遇見更多的奇蹟。
　　故事由一隻在冰天雪地裡飢餓的北極熊媽媽開始，下一頁突然跳接到同樣生活在酷寒極地但在屋內喝著熱湯的小女孩；再回到在冰原裡踽踽獨行的北極熊，再切到蹦蹦跳跳出門的女孩…….咦，明明在讀繪本，怎麼感覺像在看電影？

　　暴風雪來臨，正擔心著隻身去釣魚的小女孩回不了家，沒想到雪上加霜，還與飢腸轆轆的北極熊遇個正著！下一頁我會看到什麼？！（掩面）放心，不是恐怖片（還是只有我這樣想），是兩個生命交會的暖心故事。

　　雙向進行的電影敘事手法，圖文表現皆精彩。畫家融合多重媒材的繪畫形式也讓人驚豔。撕下的不規則邊緣描圖紙，可以是熱湯冒出的煙、是天上的雲、是漂浮在海面上的碎冰，更可以是強風中的暴風雪……（讚歎！）

　　從畫面裡感受極地風景的壯麗（或殘酷），也一窺極地民族和北極熊神祕的生活方式。在這樣嚴酷冷冽的環境下，這樁雪地裡的奇蹟更顯溫暖動人。
 
一場奇蹟交會的溫度

　　才一展開書頁，便被蝴蝶頁上的描圖紙吸引。趕緊翻回封面再細瞧，啊！原來早已出現這種紙材，只能說那頭獨眼白熊太吸睛了。

　　描圖紙，一種具韌度又半透明的紙品，曾在一些圖畫書裡讀到，具過場、穿越時空效果，像是風輕輕一吹，情節就能輕盈翻篇，進到下一幕。

　　而在這本《雪地裡的奇蹟》圖畫書裡，我們讀到了「描圖紙」不同質地的展現。蝴蝶頁裡，那些手撕長條狀的紙材層疊交錯，構織成濃密、厚重與冷冽的畫面，讓平面靜態圖像產生速度、密度和溫度。

　　翻到書名頁，再次證明這種半透明紙質敘事能力——主角半掩身軀，自頁面右下朝左行進，描圖紙代替筆觸，有力道地穿過她的小小身子。

　　繪者傑鴻．貝哈（Jérôme Peyrat）繪圖形式多變，水彩、素描、蠟筆……等，總能隨文本展現出不同技法。而這本圖畫書——封面的白熊、書名頁上的主角，以及貫穿其中的描圖紙，三者交織出怎樣的奇蹟？

　　圖畫書是圖像與內容的唱和，缺一不可。透過拼貼與繪圖雙重表現，呼應出故事架構：一個初次獨自踏入大自然與之交鋒的孩子，一頭為哺育幼崽而外出覓食的母熊。由兩位主角帶領，故事採兩條路線交錯進行。然後在同一場暴雪的牽引下，她倆相遇了。

　　原書名為 Grand Blanc，可見這場大雪正是核心。文字作者艾黛兒．塔耶爾（Adèle Tariel）以對照式結構闡述：在地球寰宇下，無論人或熊，其位置是相同的——我們都是地球環境下既偉大又渺小的存在。我們既接受大自然恩賜：人的漁獲，熊的海豹，但也同樣會承受大自然的掠襲。人類不致特別偉大，熊群也有感到渺小時刻。

　　回到「描圖紙」的圖像表現，隨暴風雪遠離，小女孩口中輕吐的那一團，是書中「描圖紙」的最後現身，它有了溫度，不再冰冷！

　　後蝴蝶頁雖仍是一片雪茫茫，但如小王子返回B612星球，飛行員再仰望星空，從此他有了一顆星星。而一同經歷這場雪地裡奇蹟的你我，也會在這一幕風雪，從此擁有了奇蹟交會的溫度。
　　大白熊凝視著冰湖、右眼的傷，以及獨自顧影的姿態，加上小女孩抵抗暴風雪的蹣跚身影，畫面一點一點釋放訊息，同時也延展了深度。翻頁的過程好揪心，兩條平行的故事線，一是母熊面對生存覓食的艱困，還有養育幼崽的焦慮，在溫柔藍的天空下，皚皚極地裡，靜謐中隱藏致命的危機。從疲憊無助到強大，強大到可以去愛、去守護，拚盡所有力氣也要活下去的本能，亦是母親的本然，更是抵抗殘酷世界的方法。平行呈現的是小女孩與家人之間濃厚的牽絆，全心企盼著長大的美好承諾，卻也隨時可能面臨危險。面對生死瞬間，那些走向彼此的軌跡，是生命最值得期待的可能，是奇蹟，更是愛的迢迢。

　　透明描圖紙撕畫加上拼貼的風格，營造出雪景的朦朧質地，灰藍白的層疊，讓白茫茫的天地，無論是空間、溫度、視覺，撕畫能絕妙的呈現出極地景色，也恰如絲絲的情意，成了情景交融的絕美。而圖像不斷改變視角，推近、拉遠、俯視側看，無邊際的遼闊空間，像是要通透這人世間一切，無論是殘酷或溫暖。

　　在《雪地裡的奇蹟》裡，能對抗無情的暴風雪，是彼此依偎擁抱的愛，暖進每個人心裡。「只要我還愛著什麼，世界就不能傷我一分一毫」，愛可以凌駕世間萬物，跨越物種，不可預期卻又彷彿命中註定的相遇，深深打動了我。
我們是生命共同體

　　 2023年10月在阿拉斯加的烏特恰維克，發現了一隻因高病原性禽流感而死亡的北極熊，這是首例，但絕不會是特例。通常北極熊以捕食海豹和魚類維生，但由於溫室效應造成海冰不斷消融，加上嚴重的海洋汙染，北極熊不得不長途跋涉，到更遠的地方覓食，甚至誤食了染疫鳥類的屍體。

　　書中的北極熊媽媽為了哺育兩個小寶貝，縱使依依不捨，腳步仍然邁向未知的遠方，去尋找一線生機，但是牠沉重的腳步，似乎追趕不上沿途冰山消融的速度，正如北極圈生態的崩壞，因人類的無知急遽加速，許多科學家和生態保育專家擔心，陸地上現存最大的食肉動物北極熊，可能在21世紀內會因飢餓絕種。

　　這個故事的節奏變化，就好像平行剪接的電影鏡頭，讀者同時可見兩條敘事線推進，一邊是為了求生的北極熊媽媽，心情沮喪和茫然；一邊是為了證明自己已經長大的小女孩，對未來充滿期待。如此極端的處境，卻因一場暴風雪，讓彼此的生命交會，共同見證了一場雪地裡的奇蹟。

　　無論是北極熊還是小女孩，地球是我們唯一的家園，所有的生命在其中繁衍滋長，且互相深深羈絆。一場突如其來的大疫，已對人類提出強烈警示，生而為人，並不比其他物種更為強大，所有生命都一樣脆弱也一樣堅韌，唯有愛才能守護彼此，為生命共同體找出永續之路。
　　大自然賦予萬物生靈源源不絕的資源，但也有充滿挑戰的時刻，人類在其中生存、學習，同時磨練本性的品質。就著這樣的情境條件，《雪地裡的奇蹟》讓我們在嚴峻的風雪地裡，看見了人類與白熊性情中溫暖可貴的交集。

　　一個八歲的女孩，懷抱著滿心期待於生日這天向雪地出發，企盼完成獨自釣魚的重要任務。另一頭，向雪地邁進的是飢腸轆轆、急需進食，好餵養幼熊的白熊媽媽。女孩的期盼，是為了達成成長的里程碑；母熊的期盼，則是為了孩子生命的延續與安穩。然而，雪地裡氣象變化莫測，暴雪與冷風狂掃逼近，天候瞬間風雲變色。嬌小的女孩難抵風雪的欺凌，在體力盡失之前，與覓食不利、同樣筋疲力竭的母熊相遇。

　　女孩與母熊極有可能在暴風雪中落難。幸好，風雪威力減弱之後，女孩與母熊平安度過艱難的時刻。她們對彼此無私的給予，讓她們一同挺過了大自然給的難關。

　　關於這份無私的付出，女孩與母熊都將眼前他人生命的需要視為優先，而將自己內心原本的盼望暫緩於後，這樣的考量，除了源於對事件輕重緩急的判斷力，也來自意志的善良與堅強。

　　故事尾聲，女孩終於回到父母親身旁，原本手上兩桶用來證明自己本事的滿滿魚獲，已全數送給了白熊媽媽。但是提著兩只空水桶歸來的女孩，心情輕鬆舒暢，她確實抵達了八歲的里程碑，而且無需外在條件為自己增添光采。內心穩健的滿足感與價值觀，在這一趟歷險中，是更為重要的收穫！而在另一遠處安心哺育幼熊的熊媽媽，同樣在急迫的環境中，選擇了先照料小女孩的安危，而後接受了女孩回饋的魚隻，恢復體力與乳汁，回頭好好哺育自己的孩子。

　　故事最終的畫面，我們同步看到歡喜和父母團聚的女孩與授乳中望向遠方的母熊。暴風雪已停歇，但在這銀白世界裡留下了一段由生命交織的善美情誼。
風雪中的相遇與啟蒙之光

　　《雪地裡的奇蹟》是一個八歲女孩與一隻飢餓的母熊在漫天風雪中相遇的故事。小女孩為了獨立釣魚的夢想而離開父母；母熊則是為了覓食，不得不離開嗷嗷待哺的小熊。兩者在暴風雪中相遇，小女孩因為母熊的溫暖懷抱躲過了暴風雪的襲擊，母熊則在吃下小女孩所釣到的魚之後，平安返回小熊身邊。

　　「離開」是生命的重要課題，無論是為了實現夢想而自願啟程，或是為了克服艱難的生存處境而被迫離開。在小女孩與母熊的相遇中，生存處境險惡的母熊成了小女孩夢想旅程的啟蒙者，讓小女孩認識到自己的生命除了被父母親所守護，也依賴其他生命的供養，以及陌生他者的善意。小女孩在夢想實現之際，沒有把證明自己能力的漁獲帶回家，而是把魚給了保護她生命的母熊，是對一己生命被眾多其他生命守護的體認，也是愛的回應。母熊為了照顧小熊而被迫離開小熊，在飢餓與失去方向的處境中猶如母親般守護小女孩，讓人想到那些在困境中仍能跨越界線、支持他人的「奇蹟」的力量。

　　首頁中「注視著遠方的母熊」是隻已經失去左眼的母熊，一道長長的傷疤劃過眼睛，與眼睛的線條交叉成十字。這道傷疤是圖像作者傑鴻．貝哈賦予母熊的核心意象：母熊離開小熊時的不捨、在飢餓與寒風中勉力前進的堅毅、在暴風雪中靠近倒地的小女孩，像一座大山將小女孩涵容於懷中的溫柔，呈現在讀者眼前的都是帶著傷疤的這一側臉龐。這道傷疤宛若表達母熊靈魂的窗口，也像是靈魂的棲身地，靈魂透過傷疤閃爍其光亮。當小女孩從母熊懷中醒來，重新看見這個風雪平息後遼闊寧靜的世界時，眼睛也閃耀著如同新生的光芒。這是母熊傳遞給她的光，啟蒙之光(enlightenment)。傑鴻．貝哈以獨眼母熊的意象為這個動人的故事增添了深邃幽微的意義，讓讀者更深切體會光亮從黑暗深處照耀的力量。

　　這是一個生命在困境中相遇，在艱難中仍然互相支持，而使得生命得以持續、內在更為擴展的故事。兩位圖文作者以平等看待人與非人的視角，訴說了兩個既脆弱、又充滿勇氣的生命離開熟悉的地方，在浩瀚的大地相遇、獲得對生命的新體認，最後帶著力量返家的故事；非常精彩，引人深思，值得細細閱讀。
　　這是一段超越想像、令人驚異的奇幻旅程。

　　一個無所畏懼、對世界充滿好奇、對探索懷抱熱情的因紐特小女孩，與一隻極度飢餓虛弱、育有一雙嗷嗷待哺幼兒的北極熊母親，在因緣巧合下，相遇在一場足以剝奪性命的冰雪風暴中。在大自然的巨大力量面前，在廣漠的天地之間，生死攸關的時刻，渺小的她們唯一能做的是互為依靠，彼此給力，最後終於一起度過考驗，共同存活了下來。
　　
　　這個特別的故事為我們帶來了全新的閱讀體驗，隨著故事的推進，我們不但為獨眼母熊的境遇心生無限悲憫，同時又為小主角可能遭遇的險境繃緊神經。令人欣喜的是，就在那生死存亡瞬間，虛弱的北極熊母親以其所僅有的溫暖身軀為人類小女孩帶來生機，而後女孩也回報牠得以存活下去的食物。那一刻，北極熊不再是許多故事中被人類強加於動物身上的刻板角色，而是和人類共同生活在這個星球上和諧共存的生物。

　　《雪地裡的奇蹟》以雙軸線並行而後滙聚合一的獨特述說方式，搭配豐富多元的複合媒材圖像，在展現高度故事張力的同時，還帶領我們回望被當代文明遺忘了的「萬物有靈」觀，看見人與動物關係的另一種可能。當文明愈來愈內卷，當人類忘記了自己原來是動物，感謝還有兒童文學為我們開啓一扇通往性靈世界的窗。誠如林良老師在《淺語的藝術》裡說：「一個好作家一旦為孩子寫書，他就等於走出了市區，走到了郊外。他看見了『地』，也看見了『天』。他更像是一個面對天地萬物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