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小舖的奶酥麵包

李家小舖的奶酥麵包

我跟奶酥麵包的淵源很深。
打從小學一年級開始，媽媽幫我訂了第一份國語日報，每天放學給我五毛零花錢，我就發掘了奶酥麵包。
據說，民國五，六十年代，生活很苦，物資匱乏。但對一個當時在眷村長大的我而言，有爸爸保衛國家，媽媽做老師伴讀，哥哥姊姊包庇，實在難知苦滋味。院子牆外有一條街的菜場，裏面應有盡有。出門轉彎口是雜貨店。旁邊有麵店，租漫畫書店，豆漿店，燒餅店。整個眷村的孩子不是同學，就是哥哥姊姊的同學，或玩伴。生活圈就像是個大家庭。
每天下午兩點，當菜場一個個的攤位全部沖洗乾淨，撤走後，家牆外突然安靜了下來。嘉義東門町眷村，除了遙遠的學校，志航國小之外（原來的空軍子弟小學），就是我的全世界。
五毛錢很大，也是我所有的資產。在當時的東門町，可是有很多的用途；譬如：買零食，玩具，租漫畫書，或存起來。我選擇了把錢花在有意義的地方。去轉彎口的李家小舖做常客。
李家小舖就是一個，把自己家面臨馬路的木頭拉門拉開，客廳騰出來做生意的雜貨店。也就是我們年代的Seven（7-11）。江蘇孫伯伯（念「掰掰」）的燒餅店，天津王媽媽麵店，竇伯伯豆漿店，嘉義方塊酥，陶伯伯還有林伯伯的診所，都是在自家客廳開業的。
李家小舖不大，差不多三，四坪吧！李伯伯瘦瘦的，個子不高，永遠穿著一件尺寸過大的白色短袖T恤和黑色長褲。操著一口不知道是廣東腔國語，還是哪裡的家鄉口音。李伯伯反應快，動作輕快敏捷。很像現代版的「永和豆漿」店店員；同時可以做八件事，還算錢找錢。可能是天天被一起湧上來，拿著幾毛錢來爭相買零食的孩子們，給鍛鍊出來的。
小舖為了省電，白天不開燈，裡面暗暗的。一進門，就會被左邊大缸子裡的芝麻醬，還有另一個大罈子的麻油給懾住。第三個缸子裡盛著散發著濃郁香味的紅糖。那個時代，要買芝麻醬、麻油、紅糖等，是自己要帶著罐子或瓶子到小舖，由李伯伯拿著秤砣秤重量買的。
那是個沒有7-11、超市、量販店、QR Code，甚至包裝的時代。雞鴨魚肉、蔬菜和水果，都要翻牆到菜場買。米去米店，炒菜油去油店，麵粉去麵粉店，麵條去麵條店買。要買新衣服，就先要去布店買布，再帶著布到裁縫店做衣服。
瓦斯要去瓦斯店叫，再回家等老闆送瓦斯桶到家裡。騎腳踏車或摩托車載著瓦斯桶的老闆，會把新的瓦斯桶直立站在地上，像跳旋轉舞似的，把桶子旋轉轉到我們家廚房瓦斯爐旁邊。先拆下空的瓦斯桶，再裝上滿桶瓦斯的新桶。扛起空的瓦斯桶在肩上，輕鬆的走回腳踏車旁。裝上車子，捆綁好瓦斯桶，再離開。
有了瓦斯，好像充了電似的，家裡又可以燒飯了。當然，媽媽們最不喜歡燒菜燒到一半，瓦斯沒了。這時，就看哪個孩子在旁邊，立刻會被指派，火速去瓦斯店叫瓦斯。除了以上，剩下的物資，媽媽大概都是去李家小舖買了吧！
東門町裡住了大約有四百五十戶空軍眷屬。那裡沒有書店、家電用品店、餐廳、夜市、服飾店、牙醫或醫院。那些都是要到眷村外、進城嘉義市區內才會有。每隔很長的一段時間，眷村裡會在晚上放映露天電影。大家那陣子都期盼著。那可是全村的大事。
李家小舖的「一級戰區」，賣的都是裝在一罐罐大玻璃罐裡的零食。紅白酸梅、壓扁的暗紅帶糖霜橄欖乾、連殼帶毛的血紅芒果乾、吹口哨救生圈糖、五彩小皮球糖、夾心餅乾、孔雀餅乾、鳳梨乾。後來，還添增了有包裝的「乖乖」、「小王子麵」等。
次級戰區展列著玩具，如小皮球、雞毛毽子、玻璃彈珠、跳繩、昻阿標、橡皮筋等。另外還有戳洞抽獎遊戲、小女生的塑膠珠寶等。
小舖門口的一個長方型木頭盤子上，鋪蓋著一塊白麵粉袋蓋布。下面排列著眷村外送來的食物，叫「麵包」。
對東門町眷村的小孩子而言，「麵包」其實是一個很奇怪的食物。我們的父母，十八歲到二十出頭時，來自大江南北。家裡不是吃米飯，就是吃麵條、包子、餃子、烙餅或饅頭長大。之前，沒有人吃過「麵包」。況且，東門町也沒有「麵包」店。
蓋在麵粉袋蓋布下的「麵包」，不知道是從哪送來的？一個叫，「豆沙麵包」，另一個叫「奶酥麵包」。每個兩毛錢。
豆沙麵包，試過後，確定完全沒法跟菜市場裡酸梅湯王媽媽每天現蒸的熱騰騰豆沙包、或崔媽媽現炸出油鍋的豆沙炸糕、甚至推著腳踏車來菜場賣的豆沙「糖三角」比。嘴刁了，就直接跳過豆沙麵包。
奶酥麵包長的很怪，像個長滿鬍碴的土黃色饅頭。在乾麵包深層裡的某個角落，會有一坨黃色、硬梆梆的甜餡兒。其中帶著解不開的濃郁奶香，油融融的甜味兒直嵌入心頭。每一口咬下去，會立刻感覺到人生充滿了希望和美好。
白天，或許曾在學校裡被某位霸王女生孤立；或許沒考一百分被集體罰站，輪流被打手心；暑假作業到了最後一天還沒做。全可以因一個奶酥麵包而化解，拋諸腦後。
每一口咬下去的奶酥麵包裡，夾著事先用手壓扁、公平分配均勻至海平線的奶酥餡兒。麵包裡著壓扁的奶酥餡兒，那就是幸福永恆！
不知不覺的，我變成了兩毛奶酥麵包的鐵粉。每天放學回家後，丟下書包，踩著才沖洗乾淨的菜市場地面。想像在跳幸運格子般。一蹦一跳的，不到兩分鐘就到了李家小舖。
「李伯伯好！」先要向長輩打招呼。但早已迫不及待的掀開了白麵粉布袋蓋布。哈！奶酥麵包就在那裡等著我！交給李伯伯五毛找三毛，捧起永遠不嫌醜的奶酥麵包，就像捧著人間美味。三步併兩步的，來不及跳幸運格子，已經衝進家門。
把剩下的三毛還給媽媽後，滑坐在客廳的茶几下。打開國語日報，啃著奶酥麵包，喝著白開水。人生至此，夫復何求？
六歲的奶酥麵包，啟蒙了我的下午茶人生，和最美好的童年回憶！ 如今，東門町眷村，一排排日本占領時代留下來的瓦房，我們在那裡成長的眷舍，已被無辜的剷平。唯有我們家那棵最大的芒果樹還留著。老鄰居們很多都搬去了白川町國宅，其他分布在世界各地，李家小舖早已不知去向。但童年的眷村生涯怎麼也不能忘。
或許，那個年代真的物資匱乏、生活艱辛。我們跟著離鄉背井、從大陸來到台灣的父母，和兄弟姊妹們住在一個像大家庭似的眷村裡。裡面就是我們的全世界。眷村裡的任何角落、鄰居家，都像自己家一樣的熟悉、溫暖。

李家小舖的奶酥麵包

我跟奶酥麵包的淵源很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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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薦序】
細品人生純樸與美好
黃奎博（國立政治大學外交系副教授、國民黨前副祕書長）

某日，我收到了堅拒被稱為老闆娘、但其實是「董娘」的作者的來電，跟我提到她的第四本書。
身為一個曾在嘉義市東門町短暫時空交錯的鄰居與後輩，同時也是北京大學物理系高材生趙媽媽東門町鋼琴課前後屆學姊學弟，讓我在這本書中看到了空勤眷舍和竹籬笆外的春天；而且在大人忙著上班或出入忙碌時，小孩們在眷村自得其樂的情況躍然紙上。小時候不懂，長大後慢慢懂得，原來每個人的家庭狀況不同，但享受的人情味和家鄉味卻是一樣的。
書中的故事讓我憶起，小時候也常有父親的同事從水上機場到家中晚餐，母親臨時要端出幾道上得了桌的菜。我還想起，因為飛行員工作的高危險性，隔壁鄰居又高又帥的年輕叔叔突然再也不出現，接著阿姨就一個人搬走了，根本來不及說再見。
我的這位鄰居大姊後來隨父親公務出國多年，又後來生活中多了另一半丹尼，也就是我異父異母的兄長，事情就是這麼巧。
丹尼退休後的工作「第二春」，包括擔任企業主諮詢顧問、玩樂團、演舞台劇、參加聽書課、學太極等多面向，且是常人所不能及的內容，精力與好奇心完全不輸第一次退休前，而我的這位鄰居大姊扮演了最忠實的觀眾、聽眾、粉絲兼鼓掌大隊大隊長。
他們從台灣、沙烏地阿拉伯吉達、香港，到國外大城觀光旅遊，而且有很長一段時間，丹尼必須邊旅遊邊上班，想必家庭教育的重擔大多時候都在我這位鄰居大姊身上。
他們在多元文化成長下的兩名千金，雖未曾謀面，但看起來是（小時候當）粉絲兼（似乎始終是）修養訓練師。書中寫了許多他們身為家長的「甜蜜的負荷」，我邊笑邊看，但也從中看到了有原則的家教與對小孩的尊重。
這本書是一部跨年雜記，由我這位鄰居大姊的視角描述了從小到大的許多軼事，還有家庭和睦及育子之道。她分享滿滿的回憶，這不僅散播了小確幸，還藉著大時代小故事帶來了許多正能量。
書是精神食糧，此書就像一個沒有過於花俏裝飾或過多調味的麵包，悄悄地在我們身邊出現，我們就把它當作「顧家小舖的奶酥麵包」，一起和我這位鄰居大姊細細回味人生的純樸和美好吧！



【推薦序】
永遠百分百投入
丁乃箏（表演工作坊導演／編劇／演員）

Anney出書了！Anney是作家！Anney是我的高中同學！Anney和我都是從小閱讀《國語日報》長大！Anney是我的老朋友Danny（雷壬鯤）的太太！
原來Anney的中文名字叫顧澄如。原來Anney來自眷村。原來Anney在中東成長！原來Anney在香港住了二十年！
人的緣分是有趣的，我和Anney高中就認識了，但我們是怎麼認識的，我一點也想不起來，感覺就這麼認識了。那雙帶著笑意的瞇瞇眼，就是Anney的特色，見到她總覺得世界是善良及誠懇的。Anney和我雖然不是死黨，但是在那青澀年代，認識了就是同黨，不用多解釋。多年後，我的老朋友Danny（雷壬鯤）追到了她，兩人結為夫妻，我又驚又喜，他倆手牽手一起出現，直覺怎麼那麼有夫妻相？我怎麼早早沒想到撮合他兩人？

讀完Anney寫的《人生好比粉圓冰》，我才更進一步了解她的成長過程。Anney笑著對我說： 「Ismene，妳一定沒想到我是眷村長大的吧？」我不但沒想到她來自眷村，更沒想到原來賴聲川的舞台劇《寶島一村》中，有一家人的背景即來自顧家（但故事還是虛構的）。
一晃眼，我們都進入到人生的後段班。Anney和Danny再次出現在我的生活圈中，此時的他們已經有了兩個在社會衝刺的女兒。Danny退休了。在一次聚會中，Danny被我的姊夫，舞台劇導演賴聲川邀請參與演出《暗戀桃花源》。原因很簡單，Danny一直就是個有表演才華及表演慾的人，賴導演直覺Danny適合演出戲裡的老導演一角。到了我們這個年紀，很多事情無需多解釋，很多決定不必多猶豫，要做就去做。
Anney對丈夫退休後要參與演出一事，舉雙手雙腳贊成。從此我和我先生Tony，我姊姊丁乃竺和先生賴聲川及Anney和先生Danny，六人開始了前所未有的親密關係。忽然間，我們不僅是吃飯聊天的老朋友，更是大膽地探討推動其他的人生計畫。在別人眼裡我們已是頭髮灰白的長者，似乎應該喝喝茶、聊聊天、散散步就心滿意足。偏偏我們這群銀髮族體力依舊旺盛、腦袋依舊靈光，各種冒險依舊吸引著我們。截至目前為止，我們還有兩、三個計畫要去進行、推動呢！
《暗戀桃花源》開排之前，Anney既緊張又興奮的跟我說，他們把每年例行出國旅行的事都擱了下來，一切都為了排戲。在那一長段時間的排練過程裡，Danny來排練，Anney就在一旁陪伴照顧。我說她是Danny的經紀人，她大笑說自己不過是個跟班。排練場裡Anney總是安靜地坐在一旁認真的看著我們工作、幫先生做筆記、給先生打氣。她說她最愛的就是做一名旁觀者，尤其是我們這個行業，帶著濃濃的神祕色彩，演員到底在台下練了什麼樣的特異功夫才能上台？她是好奇寶寶，經常來排練場觀察的她，無形中也像是參與了排練，無形中也像一名演員，跟著背台詞、記走位。回家繼續陪著先生排練。他們兩人對走進劇場、投入表演，拿出了最專業的態度，一絲不苟，嚴肅對待。Anney總是擔心做得不夠，因為在她的生活歷練中，深知每個行業都是專業領導，她除了尊重專業，更珍惜學習的機會。平常，我們一起吃飯聊天時，Anney經常提出許多問題，關於表演，關於製作，關於創作，關於人生。
排練場在汐止。Anney愛走路，她規定自己每天要走一萬步。於是當先生來表坊排戲時，她自己一個人可以從住家（忠孝東路信義區）走到汐止的排練場，令我歎為觀止。來排練場看排練時，她像耶誕老人般，經常帶著讓人垂涎三尺的點心請所有人吃。大夥兒看到她踏進公司就知道有好東西。休息時刻，她熱情地和演員朋友天南地北的聊天，什麼話題她都很投入。現在看她寫的第四本新書，我清楚的了解到她平常是如何在自己的生活中做功課，不讓自己停止學習，不讓自己變得無趣，不讓自己跟時代脫鉤。
如果Anney問我她適合從事什麼工作？我會說記者，喔不，電視或電台主持人，喔不，企業執行長，喔不，Anney想做什麼都一定會成功，因為她永遠都是百分百的投入及付出。
Anney，完成《李家小舖的奶酥麵包》之後，還有什麼新挑戰？別忘了，我們這群銀髮族可是充滿想像力、好奇心和執行力的，我們要不退更不休，直到⋯⋯
In life, it’s not where you go, it’s who you travel with. (Charles M. Schulz Quote)

【推薦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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