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老爺子只是扶著欄杆靜靜站在那裡,瘦削而蒼老的背影如同沉默的高山,他臉上的溝渠如同他這一生走過的路,在怎麼樣的險境中都不曾折腰分毫的小老頭,這一刻眼中滿含淚水。
于姝鴛看到他抓著欄杆的手迅速朝面孔那裡抹了一下,立刻愣住了,等到回神,趕忙扯了扯沈眷鶯的衣襬,示意她不要再看。
萬一被老爺子發現小輩們目睹了他落淚怎麼辦?壞脾氣的倔老頭肯定又該發火了。
另一邊的鄧麥正在拿著手機給爹媽視頻,遠在酈雲的鄧爸爸和鄧媽媽無法趕來,一邊收看電視,一邊指揮兒子用手機拍電視鏡頭沒切到的地方看。
鄧爸爸的大嗓門從揚聲器裡鑽出來:「媽呀!這人也太多啦!」
鄧麥堵著一隻耳朵回答:「觀眾有九萬多呐——」
「好!好!好!」鄧爸爸激動得話都說不清楚了,「要注意安全!不要給負責安全的員警們添麻煩!」
沈甜甜塗了哥哥給她新買的口紅,和肖妙商量著是否要在自己網站搞一個奧運主題的徵文活動。
胡少峰和方文浩又掐起來了,相約放完焰火之後回包廂一決雌雄。
隔壁包廂的客人們也是家庭美滿,和樂融融,望到這邊亂七八糟又甜蜜融洽的場面,不由會心一笑。
人生百態,美不勝收,短暫的親吻之後,焰火也得以停歇。林驚蟄在節目的音樂中靠在肖馳的懷裡編輯資訊。
從相冊裡挑了幾張肖馳拍攝的,非常清晰的風景作品,然後加上兩人剛才在場外的合照,文字編輯一個奧運五環的表情——
-林驚蟄:【九圖】你看到了嗎?
肖馳看著他手機螢幕顯示的發布成功的字眼,摟著他輕聲問:「你在問誰?」
林驚蟄只是笑而不語,任憑他環抱自己,臉頰貼著面孔,靜靜抬起頭,將目光轉向天際。
你看到了嗎?這樣盛大的奧運,這樣美麗的煙火。
致所有不能到場的,相隔千里的朋友。
***
和記憶中一樣,國家隊瘋狂收繳了大批金牌,可惜林驚蟄只匆匆看了幾場,便不得不動身出一次長差。
周家、高家、鄧麥、林驚蟄和肖馳,這一次又是全家出動。
因為目的地非常特殊,正是群南。
澈底定居燕市之後,家鄉的親人被一個個接出,大家的生活和工作開始逐漸圍繞著全新的城市,除了偶爾過年回家陪伴父母的鄧麥外,高周兩家人以及林驚蟄,大概已經有十幾年不曾回過那裡。
周家爸媽在那裡下崗,在那裡感受到世態炎涼,林驚蟄前世的悲劇也由此而起,酈雲這個地方對他而言,不僅僅代表家鄉。
只是時至今日,大家的心態早已經發生了轉變,恰逢始於集團準備將綜合樓專案由一線城市拓展至有潛力的二線城市。正式制定計劃之前需要考察市場,毛冬青將目光瞄準了近些年樓市熱度開始回升的群南省,周高兩家爸爸媽媽索性提出趁著奧運長假跟林驚蟄一起回鄉看看。
林驚蟄回鄉,肖馳肯定要跟隨,美其名曰順便考察住宅地產,開幕式第二天就開始沒完沒了加班的胡少峰聽得白眼險些翻到天上。
機場裡,託運完行李的周媽媽拿著機票十分感嘆:「時代真是不一樣了哈,居然兩個小時就能從燕市到群南。」
她為了工作奔波,什麼樣偏遠的國家都曾去過,此時此刻,卻不禁回憶起十幾年前自己和丈夫第一次離開酈雲趕往燕市的場景。那時候周海棠才上大學,她和丈夫卻剛剛失業,人生最艱難的時候,她抱著大件行李蜷縮在火車廂的角落中,依偎著丈夫疲憊的肩膀,茫然不知道自己的前路即將走向何處。
漫長的旅途長達幾十個小時,下車的那一刻,舉目望去,寬敞漂亮的燕市火車站讓她自卑得連找人問路都不敢開口。
她和丈夫都以為那是一場噩夢的開始。
沒想到,卻是苦難的終結。
群南幾年前在幾個下屬的城市挖掘到不少稀土資源,經濟一下就起來了,如今從燕市去往群南飛機上乘客還挺多,頭等艙都塞得滿滿當當。
鄧麥給家鄉的爸媽打完電話,關掉手機,從高勝手上接過暈車藥和水吞下——十幾年了,這兩人暈車的症狀雖然減輕了不少,但坐船和乘飛機一不小心仍會吐得一塌糊塗。
窗外的擺渡車緩緩開走,肖馳為林驚蟄扣上安全帶,轟鳴聲中,穿透雲層。
群南的接待人員早早等在了機場,眾人剛下飛機便被一輛加長車盡數接走。
十幾年的時間,足夠一處原始的社會發生質的改變,高樓拔地而起,道路寬敞整潔,林驚蟄循著記憶給肖馳介紹:「你看那裡,那裡原來是老汽車站。」
他就是在這裡搭載上了前往申市的長途汽車,得以與肖馳相遇。
「那裡是群南大學。」
就是他上輩子高考最大的目標。
「那座樓以前非常了不起的。」
路邊那座以往被齊清地產租用辦公的幾乎是群南市地標性建築物的大樓已被時代拋棄,雖然仍在營業,低矮的樓層和灰撲撲的外牆卻早已經在周圍高樓的襯托下失去了光彩。
肖馳只是摟著他目光溫柔地靜靜聽著,前方負責接待的工作人員卻不禁好奇:「林先生原來那麼早之前就來過群南嗎?」
「我就是群南人,群南酈雲。」林驚蟄笑著回答,「只是很多年沒機會回來看望了,變化真大。」
「您居然是酈雲人!」這位工作人員越發吃驚了,「天哪,酈雲前些年挖出了幾個稀土礦,我們分公司還受市政府的邀請去參觀過呢。那可是個好地方,生態好人文好,就是經濟發展得稍微滯後一些,要是您回鄉的消息傳出去,說不準要引發市裡轟動的!」
這些年群南緊抓經濟問題,下屬的各大城市都在拚了命招商引資,出幾個知名企業就恨不得得瑟得敲鑼打鼓昭告天下。酈雲因為經濟發展較慢,這些年都在滯後挨打,省內有時候開會,都會被拎出來當作反面典型。可相比起始於集團,那些個被重點保護起來的企業算個屁啊!
簡直奇怪,居然也沒聽酈雲拿出來宣傳。
林驚蟄只是微笑,他和家鄉的聯繫確實很少,一開始只是不想引起齊清和江恰恰的關注,後來集團在燕市扎下根,就確實沒必要尋求群南的地方保護了。
想到這他的思緒不禁微微一頓——實在奇怪,十幾年過去了,居然一直都沒有聽到有關江恰恰的消息。
她去了哪裡?還活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