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牛圖的由來與意義
菩提達摩祖師將不立文字、教外別傳的禪宗法門帶到中國,成為禪宗中土初祖,一直傳到六祖。六祖大師可說是中國頓悟禪宗的代表人物,六祖的弟子南嶽懷讓和青原行思兩系,逐漸開衍出溈仰、臨濟、曹洞、雲門、法眼五個宗派。南嶽懷讓禪師以下開展出溈仰宗、臨濟宗,青原行思則開出曹洞宗、雲門宗、法眼宗。最早成立宗派的是溈仰宗,最晚成立的是法眼宗,是法眼文益禪師在五代時才創立的宗派。到宋代,臨濟宗石霜楚圓門下出了楊岐方會禪師和黃龍慧南禪師,分別成立黃龍派和楊岐派,所以講禪宗有五家七脈。其實嚴格來講應該是六脈,因為黃龍派和楊岐派是臨濟宗分出來的。
禪門凋零,五宗失綱,七脈難嗣,宗門之事乃衲僧心頭大患。宗門的事情是山僧擔心的事。己力不逮,此舉實乃杞人憂天。山僧自己力量不夠,功夫不夠,擔心這個是杞人憂天。雖如是,亦當盡螢火之光,方不負佛祖深恩。山僧的智慧像螢火蟲那麼大而已,但是也想要為佛法盡一分力。因學人之請,審思再三,重拾十牛圖頌,依序釋解。
十牛圖所述,乃學人從迷至悟,從悟至究竟,從究竟本性後,從體起用利他,化導有情,契入本具,次第修證之理。十牛圖描述學人從迷惑的凡夫開始學習,到初初開悟、到究竟開悟,再從徹悟究竟本性以後,從體起用利他,化導一切有情,讓所有人都能夠契入本性開悟。十牛圖闡述的就是這樣的修證次第之理。
其晰而不紊,實而不虛,十牛圖的道理很清晰、很實在,為末法學人參禪指南。其中次第,若不親履,安能如理實踐。十牛圖當中的次第,如果沒有親自如理地去實踐,是不會到的。山僧釋解時,亦多有受益。雖依樣畫葫蘆,倘有隻字片語,令學人得個入處,亦是所望!山僧在釋解十牛圖的過程中,自己也受益很多。雖然是依樣畫葫蘆,依著文字去解,希望大眾從中能夠有所利益。
禪宗門下有「十牛圖」,亦名「牧牛圖」,乃借用牧人馴牛的經過來說明禪宗修證的過程。宋代廓庵師遠禪師以及普明禪師、明代胡文煥居士、清代夢庵超格禪師等人,都著有十牛圖。其中,以廓庵禪師所作之十牛圖流傳較廣。
據《住鼎洲梁山廓庵和尚十牛圖頌並序》記載,廓庵禪師將宋代清居皓昇禪師所作之「頌牧牛圖一十二章」修改成為十牛圖,並撰寫序和偈頌。清居皓昇禪師是最早著牧牛圖的人,他著有「頌牧牛圖一十二章」,廓庵禪師在這個基礎上改為十牛圖,並且為每一幅圖寫上序和偈頌。廓庵禪師的十牛圖頌為後世學人所推崇,並被鐫刻在大足石刻之寶頂山石刻群中,至今已八百多年。元代一山一寧禪師將廓庵禪師的十牛圖頌傳到日本,近代日本鈴木大拙又將之介紹到西方世界,故此十牛圖廣為人知。
所以廓庵禪師的十牛圖是有英文翻譯的。禪宗能傳到歐洲、美國,鈴木大拙的貢獻很多。鈴木大拙當時在大學裡教書,他把禪宗的道理介紹給西方人,他可以說是西方禪宗先驅者之一。西方人稱禪宗是Zen就是因為鈴木大拙,Zen是日本「禪」的發音。一般歐美人不知道禪宗源自中國,講中國「禪」的發音Chan,他們聽不懂,他們比較常講Zen。
以「牧牛」比喻修行,並非禪師所創,而是源自佛經。有經名佛說放牛經,乃由鳩摩羅什大師翻譯。增一阿含經中也有牧牛品,由罽賓國的三藏法師瞿曇僧伽提婆翻譯,內容與佛說放牛經大致相同,應是同本異譯,其中便以「牧童牧牛」來比喻比丘修行。
另有一部佛遺教經是佛對弟子的最終教導,當中述曰:「汝等比丘,已能住戒,當制五根,勿令放逸,入於五欲。譬如牧牛之人,執杖視之,不令縱逸,犯人苗稼。」佛遺教經就是釋迦牟尼佛圓寂前對弟子最後的教導,當中以牧牛為喻,教誡法師要安住在戒律當中,降伏自己的眼耳鼻舌身,不讓自己放逸而入於五欲。好比牧牛的人拿著鞭子看著牛,不讓牛到處跑、到處傷人或是破壞農作物。
「牧牛之人」指學人,「牧牛行」就是指學人在持戒的基礎上,如法放牧身心,不讓自己的五根陷入於「五欲」(五欲即五根貪著五塵:眼根貪著美色,是色欲;耳根貪著妙聲,是聲欲;鼻根貪著香氣,是香欲;舌根貪著滋味,是味欲;身根貪著爽滑觸感,是觸欲等)。若陷入五欲,則必隨境遷流而造業,將來必招感業果,承受相應的業報。
由於「五根賊禍,殃及累世,為害甚重,不可不慎。」因此佛陀開示:「此五根者,心為其主,是故汝等當好制心。」佛開示,心是五根的主人,要降伏五根,就要制自己的心,也就是降伏其心的意思。若學人能夠「制心」,專注於一處,精進行道,則不論是開悟見性、成佛作祖、己事已辦後迴入娑婆利益有情、莊嚴淨土,都能夠成辦,即所謂「制之一處,無事不辦。」
最早記載與「牧牛」相關的禪宗公案,為馬祖道一禪師與弟子石鞏慧藏禪師的對答。撫州石鞏慧藏禪師,本以弋獵為務,惡見沙門。因逐群鹿,從馬祖庵前過,祖乃逆之。藏問:「和尚見鹿過否?」祖曰:「汝是何人?」曰:「獵者。」祖曰:「汝解射否?」曰:「解射。」祖曰:「汝一箭射幾箇?」曰:「一箭射一箇。」祖曰:「汝不解射。」曰:「和尚解射否?」祖曰:「解射。」曰:「和尚一箭射幾箇?」祖曰:「一箭射一群。」曰:「彼此是命,何用射他一群?」祖曰:「汝既知如是,何不自射?」曰:「若教某甲自射,即無下手處。」祖曰:「遮漢曠劫無明煩惱,今日頓息。」藏當時毀棄弓箭,自以刀截髮投祖出家。
「撫州石鞏慧藏禪師」,撫州古代稱為臨川,是江西的一個城市。石鞏慧藏禪師本來是一個獵人,很討厭看到法師。有一次他追著一群鹿從馬祖道一大師的茅蓬前經過,馬祖就站在他面前擋住他。他就問:「和尚有看見鹿經過嗎?」馬祖問他:「你是什麼人?」他就講:「獵者。」馬祖又問:「你知不知道怎麼射箭呢?」他說:「我知道怎麼射箭啊。」馬祖問他:「汝一箭射幾箇?」他就講:「一箭射一箇。」馬祖就說:「你不知道怎麼射箭。」他就反問:「和尚你知道怎麼射箭嗎?」馬祖說:「我知道。」他就很好奇:「和尚一箭射幾箇?」馬祖說:「一箭射一群。」他就說:「彼此都是生命,何用射他一群。」馬祖就說:「你既然知道彼此是生命,你怎麼不射自己。」他就說:「你叫我自己射,我不知道怎麼下手。」馬祖對他說「何不自射」,他迴光返照,刹那之間我執破掉,就悟道了。這麼直接爽快!馬祖就說:「這漢曠劫無明煩惱,今日頓息。」慧藏立刻在馬祖大師面前把弓箭折斷,自己用刀把頭髮截斷,投馬祖出家。你看他的根基有多利!本來是獵人,馬上開悟,馬上出家。
一日在厨中作務次。祖問曰:「作什麼?」曰:「牧牛。」祖曰:「作麼生牧?」曰:「一迴入草去,便把鼻孔拽來。」祖曰:「子真牧牛。」師便休。
慧藏禪師有一天在寺廟廚房作務時,馬祖問他:「作什麼?」他就講:「我在牧牛。」馬祖就問:「你怎麼牧?」石鞏慧藏禪師答:「這頭牛一跑到草裡偷吃草,我就把它的鼻孔拽過來。」牛的鼻孔繫有繩子,用繩子一拉,馬上把牛拽回來。馬祖就講:「你是真的牧牛。」
悟道後的人起了煩惱、妄想,空覺不在了,就打自己兩個耳光、罵自己畜生,或是拜佛、懺悔,一定要把念頭轉過來,不能讓妄念持續,這樣就是鞭撻。牧牛就是這樣牧。沒有開悟的人也可以這樣做,這樣做習慣了,以後悟會悟得比較深,開悟後也比較容易保任。真正想修行就不能對自己太客氣,不能說一兩個妄念沒關係,一個念頭就是一重生死。妄念就像毒草,不管它就相當於給毒草灌溉、施肥,它就一直增長。
慧藏禪師的「牧牛」如佛遺教經的「譬如牧牛之人,執杖視之,不令縱逸,犯人苗稼。」用功時須是不放縱、不懈怠、不懶惰。而十牛圖闡述的是參禪次第,所謂的「牛」即是「自己的心」,猶如學人執著習深不受控之妄心。此大水牛從初始之粗野狂躁,至牧童馴至溫順入欄,人牛俱忘後成為耕田作務的大白牛。
十牛圖描述了參禪的次第,剛開始是一頭粗野狂躁的野牛,這頭牛跟牧童有一段繩子的距離,牧童有時要鞭打牛,有時拉緊繩子、有時放鬆繩子,用方法來馴服這頭牛,慢慢讓這頭牛能跟著走。再來,牧童可以騎到牛背上,代表能牧的心跟所牧的牛已經逐漸合在一起,就可以慢慢騎牛歸家了。到第六「騎牛歸家」的階段,就慢慢有果位了。歸家之後,牛能夠溫順地入欄,就是牛入空了,但是人還沒有歸空,所以人也要回到家才算了事。第七個「忘牛存人」就是牛入欄了,人也歸到家穩坐了。這個階段是忘了牛,但人還在,代表空覺都在,妄想已經沒有了,只剩下一個真。雖然隨時有空覺,但是人還沒有入到空覺的本體,還有一個能覺的人。等到第八個「人牛俱忘」,就是完全徹悟了,能夠覺的人都沒有了,沒有能所了,只有一個覺,完全大光明藏現前,這就是法華經講的大白牛,牛已經完全馴服了。
十牛圖說明了學人參禪起疑、破執悟道、保任涵養、繼續參究、徹悟本來、解脫後行利他大乘菩薩願行等次第。第五個「牧牛」就是悟道後的保任涵養,保任涵養又名管帶。初悟道的人心還不穩,心不夠清淨,容易隨著習氣、妄想跑掉。就像小孩子到市場去,看這個喜歡玩、看那個喜歡吃,就容易走失,所以父母要牽著小孩子的手,管著他、帶著他,就是管帶。一般開悟的人都在保任涵養的牧牛階段,要達到第六個「騎牛歸家」比較難。騎牛歸家就是沒有妄分別,沒有妄想、煩惱、排斥的念頭,心是真正清淨的。
悟道後要牧牛成功才有果位,否則就算開悟,一樣是凡夫。到達第七「忘牛存人」,基本上還是偏空,屬於小乘解脫果,就是小乘果位的究竟,但還沒有入佛性。第八個「人牛俱忘」就是徹悟本性,入到佛性當中,這是從小乘四果轉到大乘登地菩薩的一個大轉折。人牛俱忘是徹悟,無我相、無人相、無眾生相、無壽者相,大圓鏡智現前了,但還沒有起用。要從大圓鏡智、如來藏心的真空當中起用,才開始入大乘,也就是第九個階段「返本還源」。第十個階段「入鄽垂手」,入到紅塵世間當中,就是菩薩應世、活佛住世,開闢道場安行眾,百萬人天皆景仰,和光同塵,回入娑婆度有情。
在這十個階段裡,會花最長時間的大概就是牧牛,時間不一定,也許五年、十年、二十年,也許要幾輩子。一輩子能夠做到騎牛歸家的修行人算是很厲害的。到了騎牛歸家,基本上就慢慢有果位了。第八個「人牛俱忘」的階段是完全融入真空,能所完全一如,在這之前都還有能所,不夠究竟。但是從第八到第九又開始能所慢慢分開,但這個能是清淨能,能而無能,此時就不是「我」,就沒有「能」的概念,就是立處即真。從「人牛俱忘」之後,開始從生命源頭、佛性起作用,要看這個人的願力深淺、度眾的廣狹而決定他大乘菩薩的果位。如果沒有度什麼眾,就算已經解脫,菩薩的果位不會太高。例如別教八地菩薩的智慧可以類比四果阿羅漢的智慧,但是菩薩在「用」的智慧和福報通常超過四果阿羅漢。
在第三個「見牛」是好似見到本性,好像是又好像不是,此時還沒有開悟,第四個「得牛」才算開悟。很多人在禪七或是打坐時,心很清淨、平靜、寧靜,好像空、無念,就以為自己開悟了。雖然好像見到本性,但是沒有入進去,沒有破本參。等到不打坐或是遇到事情了,清淨的覺受就沒有了,心完全迷掉,作不了主,煩惱、生氣、執著什麼都來,這就是沒有開悟,只是見牛,好比遠遠看到家門口,但是還沒有進門。
真正開悟、執著破掉的人會有突然間東西破掉的感覺,好像頭超過雲層一樣的感受。大疑大悟,小疑小悟,不疑不悟。如果參禪過程當中沒有真正起疑情,大部分都是處於見牛階段,好像沒有念頭,有清淨、空的感覺,但不是真正開悟,我執沒有破。沒有真正起疑情,縱使悟道也是小悟,很容易又會迷惑掉,好像刹那間牽到牛了,一下子牛的力量又比自己大,就又跑掉了,又回到第二個「見跡」,見到牛的蹤跡。所以有些人悟道以後又迷掉了,對於開悟只有一種模糊的印象,無法回到真實的空覺境界。
修行並不是一直往前進步的,必須牧牛成熟,騎牛歸家、忘牛存人,這樣才不容易退。所以不要以為悟道就了事,悟道只是知見明朗,還是會退。沒有繼續用功,就像沒有照顧、降伏這頭牛,它一下子又跑不見了,又變成見跡了。雖然對悟道有一點印象,對一些道理有相似的了解,但是不是真正安住在空覺當中,知道和做到是差很多的。
迷惑的人就像眼睛一直閉著,悟道的人就像眼睛張開,但是眼睛張開會不會再閉?會。悟道又迷失的人好比眼睛打開看過這個世界,但是做不到眼睛持續張開。當眼睛又閉起來,他對於眼睛張開的情況會有一點印象。一般悟得淺又退失的人大概就是這樣,只是在回憶眼睛張開的狀態,但不是真正心境能夠做到。有些人打坐時心很平靜、清淨、寧靜、空、無念,是屬於見牛,或是見牛跟得牛之間,但是下坐之後又變成見跡或是見牛,總是在進進退退。真正得牛之後要牧牛,就是要拿著鞭子,隨時要拽著牛的頭,也就是隨時保持悟道的空覺、無念的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