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講 希臘歐洲的“精神家園”
今天我們主要講希臘。講古希臘文化,需要結合上一次講的。上一次講的是希臘文明的源泉。希臘文明的根基一個是它本土的遠古的傳說、神話;地理和人文方面的希臘和古希臘文明還有一個來源,就是兩河流域。從兩河流域到尼羅河這一帶,給了遠古希臘文明以很大的資源。那個時候也是一個大遷徙時期,人員流動非常頻繁:希臘人向各個地方流動經商,這些地方的人也向希臘流動,進而産生文化上的融合。現在要是看古希臘的藝術雕刻,再看看古埃及的雕刻,有很多是相似的,從中能看出它們之間的淵源,就是這個原因。文字語言也是從兩河流域傳過去的,就是從腓尼基字母過去的,腓尼基大致相當于現在的黎巴嫩,那個地方的字母只有子音字母,被希臘人加上了一些母音,構成了後來的希臘字母,希臘文字實際上也是歐洲文字的祖先。宗教、希伯來語也是從兩河流域一帶過去的,因此古希臘文化有相當深厚的小亞細亞、北非成分,同時希臘也在向這些地方移民經商,這在早期時就叫做希臘殖民化。希臘人陸陸續續地出走,希臘人不可能不出去,因爲希臘都是一些小島構成的,它有經商的傳統。希臘有許許多多的城邦,也就是“城市”,當然這些城市跟我們現在的城市是不一樣的,就是這麽小的一塊地方,有它自己的一套管理辦法。
所謂“城邦政治”、“城邦民主”,也就是大家共同選舉首席執行官,選舉首長,還有他們的元老院,還有參議會。爲什麽講歐洲的近代民主、近代文化是源于希臘呢,恐怕這是一個原因。希臘當時的地理歷史條件具備了實行“城邦民主”的條件,許多城邦甚至不實行民主也不行。當然,他們這個政治制度的表現是各不一樣的,亞裏士多德在寫他的《政治學》的時候,考察了150個城邦的政治體制,而後寫成了《政治學》。城邦制度是古希臘的一個特點,城邦的政治、城邦的歷史也就是古希臘的歷史,這是一以貫之的。從一開始也就是說自從有了希臘、希臘本土的文化以來,也就是說大約從公元前1000年以來,就有了城邦的形態,這是希臘文明的一個極大的特點。統治城邦的有時候是僭主,僭主就是自封的主,實行他的個人統治。還有叫做執行官,或者叫做國王的,但是這個頭總是選舉出來的,現在我們叫做是奴隸主選舉出來的。如果我們用階級觀點來講,奴隸制度、地主制度,城邦的頭能不是奴隸主選舉出來的嗎?他們確確實實只是奴隸主的民主,但它是民主的一個起源。
這裏我希望同學們認真看一本書,就是修昔底德的《伯羅奔尼撒戰爭史》。作者是希臘著名的,也可以說是第二著名的歷史學家——第一位是希羅多德——他在這本書裏轉述的公元約前500-400年一位執政官——伯裏克利的講演詞。他是我們研究希臘時不能不提的一個人,這本書中全文引述了他在第一年的戰爭中,也就是雅典同斯巴達的戰爭中,爲了吊唁雅典犧牲的戰士所作的一篇悼詞——這篇悼詞我希望同學們好好看看,有中文本子,而且翻譯得很好——他這篇悼詞就是說和斯巴達會戰的第一年雅典取得了勝利,這場戰爭橫尸遍野,據說死了成千上萬的人,那個時候死成千上萬可不簡單,用的是那樣原始的武器。在這一年年末的時候,照例根據雅典的風俗習慣,要推舉一個人出來向死者作一篇悼詞。這一年舉行了一個“國葬”儀式,因爲雅典打敗了比它强悍的斯巴達,一個部落一口大棺材,裏面裝上尸體,一共是四十幾個部落,然後要推舉一個人來做悼詞,大家就推舉伯裏克利。這篇悼詞相當長,給我的印象,就好像是現在的國家的總統或者是主席所發表的諮文。他把雅典的“民主制度”、“法律”歸納出來,他講到雅典的“民主制度”不是從別人那裏模仿出來的,是自己生活方式的一部分,只能供別人仿效,而不是雅典仿效別人。悼詞裏邊還講到了“雅典精神”——“冒險”,我體會這個“冒險”就是“進取”的意思,不達到目的决不罷休的精神,勇敢的精神、探險的精神、不怕犧牲的精神。他在這篇悼詞裏還提到了“國家榮譽”,當時雅典是希臘各城邦中最大的一個,而且是模範。雅典和斯巴達的聯盟打敗了那麽大的一個波斯,當時的波斯也是了不起啊,是一個霸權國家。雅典和斯巴達暫時聯合起來,打了好幾場戰爭,即希波戰爭,在打敗了波斯的基礎之上,雅典發達了起來。斯巴達因爲它的文明比較落後,只知道蠻幹,文化比較落後,沒有民主制度。因此,在伯裏克利的這篇悼詞裏面,沒有點名地指出了,雅典是“民主制度”,而另外一個國家,即斯巴達是專制。毛主席有過一句話,“不要言必稱希臘”。毛主席是批評那些復古主義者,可是我們現在在研究歐洲問題,探討歐洲的文明,包括歐洲文明當中民主成分的時候,就不能不提到希臘。黑格爾有一句話,只要我們提到希臘,我們歐洲人就有了一種“家園之感”。怎麽體會他的這句話,伯裏克利的這篇悼詞很值得參考,在那個時候,公元前5世紀,能够說出那樣的,現在看起來那麽具有現實感的話,不能不說是古希臘人的智慧。他在這篇悼詞裏還提到,希臘人是愛美的,但是絕不嬌柔;希臘人是勇敢的,但是絕不蠻幹。真是大氣磅礴、文辭美妙的一篇悼詞。最後他用了很長的篇幅,來慰問死者的父母,死者的家人,向死者致敬,號召雅典人團結起來,進行新的戰鬥。伯裏克利執政時期有很多這樣的悼詞,都是比較短的,這篇是最有代表性的,也是西方文論當中的模範,從中可以瞭解古希臘的精神是什麽。黑格爾一再强調希臘的精神是自由,是雄偉的、美麗的,這篇東西可以幫助大家理解這句話。當然希臘的文化也不只是伯裏克利講的這些,伯裏克利對它進行了集中的表述。
對于希臘的古文化約定俗成地可以劃分成三個時期:第一個時期是公元前1000年到公元前700年,這段時期希臘開始有了自己的文明,這之前的歷史大體上是以傳說爲主,還有就是我之前說的大遷徙時代,與在兩河流域的希伯來文明的聯繫等。到公元前1000年,希臘文明有規模了。這一段時期形成了兩個最大的城邦,一個是雅典,一個是斯巴達。其他還有很多小城邦,我們現在主要看到的是雅典和斯巴達,一個實行民主,一個實行專制。
第二個時期是公元前700年到公元前400年,這段時期是希臘文明的輝煌時期,希臘文明走向成熟,出了很多像伯裏克利這樣杰出的人,哲學家如柏拉圖,這一個時期最重要的是哲學的發展。在伯裏克利之後,雅典的文明進一步的發展、繁榮。在思想界裏出現了“詭辯派”,有些老先生不太同意這樣的譯法,因爲詭辯這個詞給人的印象就是沒理攪三分,所以他們主張把它翻譯成“智術之士”。後人爲什麽把它叫做詭辯派呢?我想這是後人總結的,後人覺得這幫人稱不上是哲學家,他們只滿足于口頭上的舌辯之辭。其實他們也應該算是自然哲學家,希臘文化首先關注的是自然,關注自然是怎樣産生的。遠古哲學家泰勒斯關注世界是如何産生的,就是元素論,也就是由元素産生的。詭辯派也是從這裏出發的,去研究自然,探討自然界的問題。那個時候雅典確實已經到了非常自由的時期,思想是自由的,街談巷議,組織各種討論會,很隨便。逐步地,這些辯者有的就變成了無理攪三分,把真理拋在了一邊,專門爲了辯論而辯論,所以後來人們就叫他們詭辯者。在這些“智術之士”裏面,就出現了我們的第一位大哲學家蘇格拉底。蘇格拉底同智術之士最不同的一點就是他追求真理,不是爲辯論而辯論。當然,在第二個時期,雅典所盛行的這種辯論的風氣對于雅典的民主和自由是有很大的推動作用的,正是在這種辯論過程當中産生了哲學。在古希臘,哲學和科學是不分的,哲學就是追求知識、尋求智慧的學問,和科學在當時是不可分的。古希臘出現了各種文學和藝術、詩歌、戲劇,戲劇也是在辯論過程中産生的。你們都知道有幾大喜劇幾大悲劇,都是這個時期産生的。當然最重要的代表人物還是在哲學方面。和蘇格拉底同時期的在中國就是孔子。我覺得蘇格拉底和孔子有相通的地方,比如他說你不要把你不知道的東西說成是知道的,用孔子的話來說就是“知之爲知之,不知爲不知,是知也。”,可見這些先哲們在探討一些問題時,是可能有通感的。什麽叫正當的辯論,什麽叫無理攪三分,是有一個共同的標準、共同的心理的。蘇格拉底沒有留下任何著作,他留下來的一些話都是他的學生柏拉圖記錄下來的。在第二個時期裏,在哲學界裏有兩大人物——蘇格拉底和柏拉圖。在這個時期裏,也有很複雜的現象,比如說雅典民主已經在希臘本土成爲一種典範,但是這種民主現在看來是很粗糙的,甚至可以說是很原始的,它是一種“直接民主”。我覺得它是一種沒有經過修飾的民主,帶有相當大的本能性:群衆說了算。五百人的公民大會可以决定蘇格拉底的生死,而不顧他的意見是不是正確的。到這個時候,雅典的民主已經有點异化了。但就是雅典式的民主,希臘式的民主,它給歐洲文明播種了一顆很好的種子,只是它在希臘時期不可能成長成一個非常完美的事物。蘇格拉底的死是一個悲劇,死于雅典的民主,而民主制度是歐洲文明的源泉之一,這是矛盾的,也是辯證的。
現在我們要瞭解蘇格拉底的思想,只能通過他的學生柏拉圖的記錄。柏拉圖寫了很多的“對話集”,就是以蘇格拉底爲主,和他周圍的學生、朋友一起談話,有的是學生提問,蘇格拉底回答,有的是蘇格拉底請一位學生開講。然後他加以可長可短的評論。我在讀這些書的時候確實覺得這體現了一種很自由的氣度,學生要是不同意蘇格拉底的話,就說他不同意,他就講他的道理。柏拉圖有一篇東西叫《蒂麥歐》,說的是有一次蘇格拉底問蒂麥歐正在想什麽,他說他在想兩件事情,一件是在想“梭倫改革”,梭倫是更早的時候,可以說是希臘文明剛剛興盛的時候,雅典的一位首席執政官。他說梭倫的改革,他是聽他祖父的一個朋友講的,接著他轉述他祖父的朋友追述梭倫改革的往事。“梭倫改革”實在是了不起,用兩句話來概括就是“對內民主,對外進攻”。用我們自己的話來講,梭倫認爲首先應該把我們自己的事情管好,主張解除奴隸的負擔。“梭倫改革”是在公元前640年到公元前558年,內容包括以下這些:發布了一個“解負令”,消除當時奴隸欠奴隸主的債(非常繁重,還不起,當時已經快要暴動了),當時的奴隸欠奴隸主的錢,在他們家的門口都立一個牌子,寫上欠了多少錢,叫做“記債牌”。梭倫的第一項改革就是將這些“記債牌”拔掉,還有就是禁止人身奴役、買賣奴隸,廢除與土地無關的工商業債務,禁止輸出穀物,等等,這是爲了發展本國的農業,同時又搞好外貿。外邦人可以獲得雅典的公民權。我覺得這在那個時候還是相當有眼力的,在希臘真正的希臘人說不上有多少,很多都是外來人口,從小亞細亞來的。再有一條就是奴隸人身安全,殺人要償命,把治安的問題提上日程。再有就是廢除貴族政治上的世襲特權,而代之以按照財産來分配權力。另外就是設立元老院和400人議事會,400人議事會裏提出的東西交給元老院去處理,人們把這兩項叫做“梭倫船上的兩支錨”,從中可以看出後來代議制的一些雛形。最後一條十分重要,首創了“陪審法庭”,邀請有公民資格的人陪審。到公元前4世紀左右的這一段時間,政治、法律、文學、藝術都日漸發達,所以說這一時期是希臘古文化最爲繁榮的時期。
第三個時期從公元前400年到公元紀元,也就是到羅馬占領希臘,把希臘變爲羅馬的一個行省,希臘就等于是亡國一樣。這個時期有兩件大事。一件大事是亞歷山大東征,亞歷山大東征是很了不起的。亞歷山大是希臘北部的一個比較落後的城邦——馬其頓的國王,人民很强悍,在文化文明方面都遠遠比不上雅典。但是亞歷山大憑藉他的武力,不但把希臘本土征服了,而且還擴張武力,向東向西擴張,東邊打到小亞細亞、波斯,打到現在的北非,往南一直打到印度。我們發現公元前4世紀的時候,希臘人已經知道中國人了,但是我們查不到很多的記載,最古老的記載是公元前4世紀,在古文獻裏提到了“seres”這個字,這個詞的詞根是“絲”的意思,蠶絲、絲之國,這可能是希臘古文獻裏第一次提到中國。因爲他打到印度了,個把人跑到中國是可能的,當然主要是很多稀奇古怪的傳說了,說看到“絲之國”裏面的羊毛是長在樹上的!還有的說“絲之國”的人做買賣非常狡猾。亞歷山大有一個非常高明的老師,他就是亞裏士多德。亞歷山大大帝武功最盛的時候,也是他的文治非常發達的時候,他繼承了古希臘的各種制度,特別是亞裏士多德在文化教育方面規劃了很多東西。本來希臘的教育是自然而然這樣下來的,到了亞裏士多德的那個時候,教育制度就有一點眉目了,把希臘的一種精神繼承下來了。亞裏士多德說你或者可以做農夫,或者做官,或者去做買賣,但是教育是最需要看重的。也是在亞裏士多德的手裏面,教育的分科逐漸有了眉目,比如說文法課、邏輯課、動物學、數學、幾何學、氣象學等。所以第三個時期的前半部分,公元前三百多年亞歷山大東征這段時期,及其以後的一段還是非常繁榮的,雅典的發展勢頭還是很可觀的。亞歷山大從印度打完仗回來,走到巴比倫突然得病死亡,年僅33歲。後來亞裏士多德就繼續做他的學問,做他的教育事業去了,成爲了一個繼蘇格拉底以來的哲學的集大成者。這個時候希臘的國運已經不太行了,我想這裏有一個原因就是雅典的民主制度不是全境的,不是整個希臘都這樣。再有就是它的民主制度都是短命的,經常是貴族的民主制度從獨裁專制的國王——也就是僭主輪換,一個時期出來一個僭主,變成一個獨裁政體。這個僭主搞不下去了,群衆造反,貴族又把他推翻,變成一個“民主制度”,它不是一個一貫的東西。早在公元前5世紀的時候,羅馬已經起來了,到了公元紀元之前不久,越來越强,後來羅馬帝國吞幷了希臘,把希臘變成了一個行省,古希臘的歷史也就結束了。我這樣說是一個非常非常粗綫條地講這個古希臘的歷史,現在人們對希臘又開始注意起來了,比如說有寫希臘哲學史的,有寫希臘思想史的,實際上思想史和哲學史也不大分得開。但是現在還沒有人寫一個比較全的、整體的、一看就明白的“希臘史”,因爲實在是太難寫了,從什麽時候開頭很難找到。一想到那個遠古的時候,比如說荷馬史詩,大家都知道,但是是不是真有荷馬這個人呢?還是衆說紛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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