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序
這本書大部分是在生病與治療期間寫的,有的在紐約住處,有的在法國與埃及作客友人家或機構時走筆。我在一九九四年五月,為白血球過多症作完早期三巡化學治療後,開始寫《鄉關何處》,到寫完為止,常到長島猶太醫院免臥床化學治療與輸血部,岱爾.簡森(Dale Janson)與卓越的護士們日日、周周、月月充滿和氣與耐心照顧我。
我的一家大小---馬莉安(Mariam)、瓦迪、納伊拉(Najla)---在我忙稿五年來容忍我,當然,還得加上我的病、出門、治療,以及我多方面令人難以忍受的狀態。他們的幽默、支持與堅強把整個事情變得好過一點,我是好過一點的,他們則未必,我感謝不盡。
好友里查.波瓦利耶(Richard Poirier),美國一等一的文學批評家,很久就給我鼓勵,並且幫我閱讀我各次初稿,代爾德(Deirdre)與艾倫.柏格森(Alan Bergson)也是。對他們,我由衷感激。我在哥倫比亞的優秀助理翟尼布.伊斯特拉巴迪(Zaineb Istrabadi)解讀我的筆跡,複製成可讀的樣子,又幫我處理許多初稿,從無不耐或一言不悅,應該得獎。桑尼.梅爾塔(Sonny Melta)給我友情與支持,是可遇不可求的出版家兼同道。安德魯.威里(Andrew Wylie)自始愛護拙作,以迄於成,我要再次謝謝他。
作者向編輯致謝是一般習慣,甚至聊應故事。對葛蘭塔公司(Granta)的法蘭西斯.寇迪(Frances Coady),與克諾普公司(Knopf)的雪里.華格納(Shelley Wagner)二友,我的情意、敬佩與感激絕非聊表形式。法蘭西斯幫助我看清目標,並提出十分切至的建議,將笨重的原稿可以如何善加斧削而粗具形式。雪里陪我梳理無數頁每每經營過度或不成章法的文字,處處耐心,時時幽默。
康提.拉伊博士(Dr. Kanti Rai)良醫仁心,使我能一路寫來,完成此書。從我生病之始,他就和馬莉安.薩依德親切合作,使我沒有沉下去。我銘感五內,將這本書獻給馬莉安,為她充滿愛心的支持,和康提,為他的仁心仁術與友情。
薩依德
紐約,一九九九年五月 E. W. S.〈識〉
譯者序
以自由思路,回首探尋真我
譯後之明,略知此書基本上是一個兒子的自敘,和一個巴勒斯坦人的吶喊。 全書由作者「姓」「名」相謬及多種母語糾結造成的自我認同、族群認同說起,而父母,而家族,而黎巴嫩,而埃及,而美國,範圍層層擴大,有如漣漪,妙在漣漪圈並非圈圈相隔,而是波波往返相續的。薩依德努力經年,終於在父母範鑄的他之外尋得安身立命的真我之後,回首此生,對父母證辯此一自我。為人子女對父母辯陳自己,向來談何容易,故全書十一章,章章苦明志,迴環交織,「訓之又訓」,不是問題以至於無,而是愈說愈深,纏綿不能自已,就如母親去世有年,作者仍然維持定期給她寫信的習慣,欲說還休,父親去世二十載,他仍接受心理分析治療,試理嚴父造成他畢生困惑的來龍去脈,恍惚有悟。凡此種種,繁如治絲,與薩依德在學術、政治等著之理路明暢及駕馭裕如,都對照鮮明。
「姓」「名」相謬,母語糾結根源與大背景,則是巴勒斯坦人失地喪邦,花果飄零。此為另一主脈,全書人物無所逃於天地之間的大事,只是在書中如伏流出沒,薩依德細挑一些關鍵處點題,而且刻意不作大聲疾呼狀,但他念茲在茲,無非此痛,其操危慮患之切,字裡行間不難體會。
薩依德自言回顧過去能保持美感距離,有相當程度的超脫,此說是實,但此書也是道地的「自」敘或「自」傳,因此風調抒情,其來有自,喻之音樂,遠於交響曲,近於奏嗚曲或室內樂,其中不乏嚴肅析理,謹然論述的樂段或樂句,但不掩言志抒情的基調,說母子、父子關係如此,談其他事題,正復同然。第七章寫薩依德一家從他們度夏的都爾山城下山,與友人同遊黎巴嫩,一行人驅車置身於他們衣食所出的國度,如入海外異域,地理、風土、語言一概茫然,不知所向,無人查閱地圖,其實則遍求地圖而不可得。地圖問題,或一圖難求的問題,全章記遊文字提及不過兩段,數語帶過,皆屬「微言」,只視為造成全車遊客可笑慌亂的原因之一。 一九九三年八月,巴勒斯坦解放組織(PLO)領袖率高級幹部,由美國居間,與以色列代表秘會於挪威首都奧斯陸,簽訂以色列承諾巴勒斯坦有限自治的「原則宣言」(Declaration of Principles),薩依德撰長文〈重整旗鼓與抵抗;追求巴勒斯坦獨立﹀(Rally and Resist.: For Palestinian Independence),在阿拉伯世界傳檄聲討PLO之事,並代籌巴勒斯坦獨立建國大計,將地圖列為大計要項。
文中極言「巴勒斯坦的鬥爭自始即是領土主權之戰」,以色列治西岸、加薩與耶路撒冷,圖籍精詳,舉凡山川地理,水源、道路、人口、屯民、駐戌,一一勘實,按圖經略,交兵則手握形勢而戰,談判則腳踏實地而爭,以示主權持之有故,巴勒斯坦人則凡事一廂情願,據以色列地圖而戰而談,虛實不明,任人擺布,獨立無期,建國何日。「重」文力陳圖籍之急,「地理與地圖是戰爭的藝術,也是抵抗的藝術」,薩依德據此綜論巴人化空為實,獨立建國的戰略,按部就班,情激亂切。
「重」文與「鄉」書宗旨有別,風格自異,也是薩依德蓄意為之,此處舉出,以見一斑。薩依德在書中前言說「地理」是他早年回憶的核心,這「地理」在書中是一個個地方,由他個人離鄉背井的足跡串點成線,頗未成面。通常意義的「地理」,似乎與其他領域的著作一樣,薩依德念為當作別論,他只讓它們趁隙溜入回憶。
自傳或自敘通常是作者最切身,最得意的文字,「鄉」書亦然,薩依德從謀篇命意,到用字構局,都苦心可掬,加上他精通多種語言,文筆與純以或單以英文為母語者不同,寧澀毋滑,寧生毋熟,別具意境,是譯者一難。
全書佈局與各部內容,薩依德自言胸有成竹,但他也明言要讓回憶自由,故此竹枝葉相生,奇態橫出,思路行雲流水,不擇地而出,各篇只標號碼而無章名,亦自成趣,但正如音樂無題,未必無旨,為方便讀者,立緒編輯周慮,先擬回目,筆者參酌取定,算是強為之名。薩依德不欲回憶受擾或受限,除了不供章名,以免形成刻意按題索憶,也不作註解,筆者也就能力所及,試作譯註,但願不算唐突。書中有些阿拉伯文,區區不學,異日有機會,再請教方家補足。
彭淮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