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

日本基督徒對於歷史上棄教的神父、教徒是非常鄙夷的，認為不能堅守自己的信仰，為主殉道殉教，不能為教犧牲成為偉大的聖徒，是非常嚴重的事情。但身為基督徒又是小說作家的遠藤周作，在研究歷史的真相中，他發現所有棄教的神父，沒有留下任何為個人辯解的隻字片語，也沒有任何對自己的選擇加以說明，好像不曾存在過，這些人內心深處真的放棄神了嗎？於是他透過自己的小說筆觸，剖析那個時代的氛圍，為這些曾經奉獻上帝的使徒，試圖平反昭雪令人動容的一生，你問作者是否相信這些棄教的神父一生都沒有悖離上帝，答案是肯定的，他們內心深處神始終存在。

《華爾街之狼》的74歲高齡導演 Martin Scorsese 耗盡28年的歲月，窮極畢生心力，只為將這本1996年遠藤周作被稱為二十世紀日本文學代表之一的《沉默》，幻化為一部探索信仰本質的深度電影。

日本社會早在織田信長與豐臣秀吉稱霸的安土桃山時期，就有不少葡萄牙傳教士遠渡重洋前往傳教，許多百姓與高官都成為天主教的信徒，但到了江戶幕府時期，隨著禁教令的頒布與鎖國令的實施，十七世紀的日本對教徒與相關神職人員展開長期的打壓與迫害。然而，即使面臨來自官方無情的掃蕩，依然有願意千里迢迢設法潛入日本，僅憑著對神的信仰與宗教的熱忱設法偷渡入境。

而《沉默》所述說的故事，是由三名葡萄牙天主教司祭為主軸，洛特里哥、卡爾倍和另一名同伴，為了尋找恩師費雷拉神父而展開了此場有勇無謀的計畫，雖然教會始終表示不贊成，但最終被他們的態度所動搖，還是同意將此項危險行動付諸實行。

洛特里哥知道自己踏上了一荊棘滿佈的路，卻沒有預見，這些試煉竟然讓他開始質疑自己從未有一絲猶豫的信仰。從他的雙眼與視角，看到的是官方無所不用其極的身心折磨，還有東方與西方強烈的文化差異。

當時盛傳令許多教徒聞風色變的「穴吊」、「水磔」與「踏聖像」，都是罔顧人道的嚴刑峻罰，為的就是強迫他們棄教，在洛特里哥被出賣之後，他親眼見識了這些可怕的磨難。「穴吊」是把百姓吊在洞穴中，長達數日到願意棄教；「水磔」則是將人綁在海水中的木樁十字架上，隨著海水漲潮退潮的浪濤侵蝕，最後身心俱疲然後衰絕斷氣。

這些刑罰，最痛苦的不是受刑人，而是殺雞儆猴的讓親耳聽著這些哀嚎、親眼見證這些折磨，心中堅持神愛世人的其他教徒陷入無止境的掙扎。

洛特里哥在尋找恩師費雷拉神父的同時，他凝視著也經歷著這一切，棄教與否面臨的不只是個人信仰，還有基督信仰的本質與榮耀，一但在眾人面前隨著暴行起舞，也象徵著整個宗教的徹底失敗。雖然神的沉默讓他陷入絕望，但最重要的是，如果換成了基督，他會選擇眼睜睜讓這些信徒遭受折磨，還是為了愛犧牲自己的一切包含宗教呢？

「你認為自己比他們更重要吧，至少認為自己的得救是重要的吧。你如果說出棄教，那些人就可以從洞裡回來，從痛苦中獲救。雖然如此，你還不棄教，因為你覺得為他們背叛教會是很可惜的，像我這樣變成教會的污點是可怕的。我也是這樣，在那黑暗而寒冷的夜晚，我也和現在的你一樣。可是，那是愛的行為嗎？司祭必須學習為基督而生，如果基督在這裡的話，基督一定會為他們而棄教的，基督會為人們而棄教吧！」

洛特里哥被恩師的怒吼深深震懾，由如五雷轟頂，他面臨著非黑及白的抉擇，善與惡似乎就取決於他的一念之間。信仰與反叛、聖潔與背德、強權與卑微、堅貞與隱忍、掙扎與超脫兩難的艱困處境，影射的不只是宗教，更是我們從小到大建立起的價值觀與堅定不移的信念。也許可以為了更偉大的理想而犧牲性命，但屈服於醜陋的事物而死，卻是難以忍受，「殉教」也是一樣。

「沒有所謂的強者與弱者，誰又能斷言弱者一定不比強者痛苦呢？」

這部對於基督信仰的國家有很深刻的意義，或許我們所能產生的共鳴有限，但個人覺得可以不要把《沉默》所象徵意義侷限在宗教的格局裡，畢竟我們的一輩子，可以沒有宗教信仰的觀念，卻也依然需要一些讓我們堅定意志的精神寄託，能夠真正相信的真理，那在面臨這些抉擇的時後，這些放棄與不放棄的理由，又會是多麼痛苦。

不論是洛特里哥、費雷拉神父、洩密的吉次郎，還是我們，在看待一件動搖根本的威脅時，到底該以個人立場出發，還是以更宏觀的角度超越自身之外所能帶給後世的影響來思考？有時後隨波逐流的軟弱才能適者生存，但隱藏在這些委屈求全的行為被後是否還有更龐大的信念在支持，神、愛與希望都不是沉默的。

「我即使背叛了他們，但絕不會背叛祂。我用跟以往不同的形式愛著那個人。為了瞭解祂的愛，到今日為止所做的一切都是必要的。在這個國家，我現在仍然是最後的天主教司祭。而，那個人並非沉默著。縱使那個人是沉默著，到今天為只，我的人生本身就在訴說著那個人。」

面臨生死關頭，尤其被以無辜他人生命要脅來強迫自己屈服、改變信仰的故事，並不少見。遠藤周作（Shusaku Endo，1923～1996年）的小說「沉默」，就是描述十七世紀日本鎖國時代，西方天主教耶穌教會的教士堅持到日本傳教後，面臨東西方價值衝突下，導致生命有危險時，是否重新選擇信仰的故事。

不太常看日本作家的書，除了村上春樹。會選這本書，主要是作者的名氣，以及東西方文明衝突的主題吸引我。還有另一個原因，知名國際大導演馬丁史柯西斯（Martin Scorsese）要將這部小說搬上銀幕，甚至將要來台灣取景。這是繼少年Pi，以及Lucy之後，另一位大導演來台拍攝的電影。

遠藤的文字，在這個沉重的主題上，感覺並不沉重，反而有點舉重若輕的游刃有餘，讀來輕鬆。這種個人信仰、價值的選擇，自古就有，只是十五世紀大發現時代開始，全球各種文明的交流頻繁，衝突也相對提高。信仰的底線，是否就是一個人靈魂的高度？面對壓力時，苟延活著，是否就不再有高貴的靈魂？也許沒有答案，所以透過持續的閱讀，來對照、檢驗自己的標準。如此而已！

好幾個夜晚我想著那句「那個人（指基督）並沒有沉默，即使祂是沉默的，我的生命直到今天也已經為祂發言了...」而無法入睡。



歷史上以來，人類經歷了多少浩劫苦難，我們也不斷的問，主啊，為何祢沉默？



但書中那句：「我並不是沉默，是與你們一起受苦。」讓身為教徒的我潸然淚\下，

這是我近年看到最震撼、最刻骨銘心的一本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