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一顆茶籽的尋根之路
李曙韻與茶的淵緣始於兒時記憶中父親的茶壽。來自泉州的父親與那壺褐色的汁液成了封建遺民中父權的象徵。高中畢業後為走出自閉的個性,主動投入茶館的服務工作,進而選擇了茶風鼎盛的台中做為升學之路。
20世紀90年代的台灣茶界還是以男性為主要思想核心,包括茶具設計、茶席擺設、及茶人的形象都由男性的審美角度出發,女性茶人只一味地扮演低姿態的小媳婦角色。「台灣茶事研究會」會長曾昭旭教授一再表示:李曙韻的出現對當時風氣仍舊保守的台灣茶界,無疑似顆深水炸彈。以她女性細膩的敏銳感官於1996年創辦了「人澹如菊茶書院」,一個以實驗美學的茶文化團體,不斷地去印證傳統茶學理論落實在當代台灣社會的種種可能。
她也強調以行腳的方式去驗證茶事,從印度錫蘭到西藏;自日本、韓國至大陸各主要茶區都有李曙韻尋茶訪道的蹤跡。如果說傳統台灣茶界的女性主要扮演被動、柔順、服從的角色,李曙韻則代表少數有文化自覺、力求從傳統茶界的男性勢力中突圍的先驅。
一場劇場茶會的誕生
因Discovery Channel企圖將台灣茶文化與台灣小吃劃上等號,李曙韻強烈地提出她的質疑。日本茶道成功地邁入各大美術館,成為和文化重要的哲學藝術象徵,前首相細川護熙也選擇茶碗創作作為他政治生涯的漂亮退路。反觀台茶一直在製茶的技術與感觀品評上磨跎,喊了幾十年茶藝口號卻很難擺脫解渴的功能形象,更遑論得到其他文化藝術界的認同。
因此李曙韻提出了將台灣茶會與其他表演藝術,如「雲門」舞蹈,並列為台灣代表性的藝術面向,並為了拍攝的需要,首度嚐試了劇場茶會的創作,成功的整合了王心心的南管、游麗玉的古琴、中華花藝的造境藝術、楚戈的畫、董陽孜的書法、洪麗芬與鄭惠中的服裝、曾昭旭及其他文人的文學吟唱,成為21世紀初台灣茶文化獨步世界的劇場表現形式。
以壺傳藝,以茶傳心
掌聲與劇場炫麗燈光並沒有讓她迷惘,李曙韻意識到教育才是創造文化的動力,一個茶人的養成,除了正規教育體制的訓練,傳統的生活美學更能涵養茶人的心性。於是茶書院經常舉辦製茶、焙茶、評茶、品茶與行茶的各項課程,也定期在陽明山的松園舉辦「二十四節氣與台灣烏龍茶」的小型茶會作為對外的窗口,並數度帶團至日本、韓國、大陸與當地茶界交流。
然而李曙韻並不以技而是以「人師」自許,自嘲自己是個「永不下班的事茶人」,她孤傲、固執、不遷就、不奉迎的態度固然令很多人卻步,卻轉化成她創作中那份純粹之力與美。
朱天心曾聲稱她不會讓任何藝術形式凌駕文學之上;以茶之名,同為女性創作者的李曙韻也肯定會傾其一生,讓台灣的茶文化超然於其他藝術之上。
推薦序
你最好不要想了解曙韻
想要了解曙韻,是一件不容易的事;不,應該說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或者乾脆這麼說罷:你只要起了個念頭「想」要去了解曙韻,就已經步入了歧途,注定很難乃至不可能了!
跟曙韻認識久一點的人大概都會有此經驗或者感覺,就是她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有一次變動乃至激烈的變動。從嘉義的老房子開始,你剛沉浸在那斑駁古雅的悠悠歲月中讚嘆不已,她已經搬到體育場邊換成有幾分後現代風格的場景了。而等你剛習慣了這明亮的氛圍,人澹如菊又已北遷到台北永康街的深巷之中,重新玩起古與今的歷史對話。但和嘉義老房子相比,此處又似乎更富於人情流動的趣味,許多朋友都把此處看作是沒事可以來串門子的地方。可是等大家習慣來這兒歇腳的時候,她忽地又跑到另一條巷子開闢了一處「別茶院」;這可不是個適合歇腳閒嗑牙的地方,一時間頗令一些常來串門子的朋友頓失所依。當然,現在別茶院的時代已近尾聲,而曙韻早已將活動重心轉移到晚香室了!
於是朋友們終於可以有一些領會,或說終於對曙韻有了一些些「認識」與「了解」,那就是:曙韻是不讓你「習慣」的,你最好不要習慣於她的任何表現或精采表現,才不會被她的變所卡到。或者說:如果你覺得曙韻又變了,那就表示你其實已多少被卡到了。如果你沒有被卡到,你就只會感覺她在流動。你看待曙韻的最好心態,恐怕就是一切放下,用平常心去跟隨她的流動。當你心自然自在,水波不驚,你反而最可能欣賞到她在生命流動中當幾呈顯出來的一項項精采以及不精采。
為什麼我會說「以及不精采」?因為你得連她的精采都放下,才能見到不精采也精采,或者說所有連結每一項精采的間質或過程,其實都是構成那精采高□的一部份。所以與其只欣賞那每一剎那的精彩,不如兼欣賞那生命流動的整體歷程。
原來美不止是高□時靜態的剎那(如每一次茶會留下的影像),更是包含高□剎那在內的流動歷程。生命本是時間的藝術,曙韻也是,曙韻所一貫寄情的茶也是。
原來在曙韻的所有流變之中,自有其一以貫之、永恆不變者在,這永恆不變者就是曙韻自己。若這樣說太虛靈,那麼稍稍落實言之,就不妨用曙韻自己所選擇的茶來象徵地表示(所以曙韻才自名為「事茶人」)。
就如同一提起莫札特就想到音樂,一提起梵谷就想到畫,我們一提起曙韻也會就想到茶。
原來茶就是曙韻在生命流動中的聚焦,好讓她心中的感覺與夢、創意與理想得以醞釀成形、精采呈現的憑藉。原來生命固然是一串時間的流動,卻不能只是流動,而須在流動中有一度一度的聚焦,以凸顯出生命存在的意義,然後流動才是流動,否則流動只是生命無聊的虛耗,或慣性的流轉。換言之,流動是為了聚焦而存在,高□的精采則是對生命流動的回報。我們因此明白曙韻為什麼不讓我們習慣,因而習慣就是死亡;曙韻為什麼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有一種新的□釀,因為不如此生命的存在就毫無意義。
不過這樣說也有語病,好像曙韻身後潛存著一股什麼推力,逼著她不斷嘔心瀝血地前行,依我看並不然;西方許多典型的藝術家容或如此,曙韻則似乎只是樂在玩茶。我想這正是茶或者中國美學的微意所在,就是行程儘管多采多姿,其本質則仍只是自然恬澹,本來如此。生命以此恆在其自己而不致放失,也才能一以貫之,流行而不變。
對了!這不就正是「人澹如菊」的意思嗎?原來曙韻早已一語道破了!又何勞我在此妄作解人呢!
其實何止曙韻?一切人不都該如此嗎?差別只在事茶或非事茶罷了!
曾昭旭97.11.26
作者自序
水解身體之需,茶治心靈之渴
以茶解渴的概念在茶產業發達的國家例如:台灣才可能發生。早在晚清時期台灣茶業的出口值己超越一般民生所需之糖及樟腦。隨著經濟起飛台茶於二十世紀八零年代已漸由外銷轉至內銷型態,茶農生計普遍獲得提昇,開始捨得喝起自家茶了。農業時代的問候語「呷飽未」逐漸被「來喫茶」給取代,成為台灣家庭的主流待客之道,也間接塑立了茶為解渴之物的形象。
然而現代人常因工作壓力過大,十之八九多患有消化性疾病,對含有咖啡因的茶飲並非人人身體可以消費的。伊朗籍的美國醫師貝曼格利在其著作《喝水好健康》中提出了種種因身體脫水而產生的生理反應,包括氣喘、高血壓、肥胖、中風等。其中更點出水具有其他飲料不可替代之理由,尤指含咖啡因的茶飲,因為咖啡因會造成排尿量比喝進身體的飲料量還多,因此將茶當解渴之物絕對是錯誤的觀念。這個科學的論點對一些把茶當嗜好性飲料非茶不喝的消費族群、因工作需要大量攝取茶飲的業者們及習慣用較多投葉量沖泡的重口味飲茶人,無疑是當頭棒喝。換句話說,適量地攝取咖啡因有助於腸道的代謝功能,並達到醒神清腦的效果。但企圖以茶當水來補充身體缺水之需,只會造成更嚴重的生理脫水現象。
這對於長年致力於提昇台茶文化形象,極力挑戰台灣茶事的至高點之可能的我們,無疑是項褔音。我們可以義正嚴詞地大聲疾呼:喝茶解渴幾十年了,該開始品茶了吧!台灣茶事因承襲潮汕功夫茶法而獨鍾於小壼小杯,杯子大小普遍介於20~30cc,以台茶香氣喉韻並重的特質來看,一道茶沏個五、六巡己是鞠躬盡瘁了。一場聚會來個兩泡茶十來巡也不過200cc以下的茶湯,與一整個身體平均需要的2000~3000cc的水量相去甚遠,看來非得從我們日常的茶序習慣開始改變。
台灣目前流行的茶序,一向以六人壼(約150cc)搭配3~4巡茶湯為主軸,每道茶序約莫二、三十分鐘。建議一開始先上一杯迎賓茶(約80~100cc的蓋杯茶),可選擇花草香料替代含咖啡因的茶類。例如在2005年冬日的梅花茶事中,我們仿效了乾隆皇帝的「三清茶」,以當令的新鮮梅花、松子、佛手柑加一兩片龍井茶。取其形美、香□、性溫和。2006年春日的竹子茶會更以日本金箔、西藏番紅花及湖南竹葉茶為素材,創作一支既補氣運血又色澤奪人的迎賓茶。在初茶與次茶前先奉上一杯白水以作為調節口腔淨度並達到暖杯之功能。一道茶四、五巡下來,再奉上第二杯白水,藉此回味上一道茶留在齒頰間的餘韻,也可再度補充身體所需的水。
既然應避免過量喝茶,更應該好好選一支茶、擇一處水、挑些雅具細啜慢煎功夫一番。魯迅在《喝茶》一文中言及「有好茶喝,會喝好茶,是一種清褔;不過要享清福,首先須有工夫,其次是練出來的特別感覺。」可見品味是一種可以用心學習的態度,喝茶帶給人們的悠閑感則是需要先把技術駕馭之後才能贏得的。與魯迅相隔兩、三百年的許次紓也在《茶疏》中提出「心手閑適」的品茗觀念。事茶時心要得閑,必先練就一手好技法。經驗不夠熟諗者往往要關注茶湯而疏於待客,或是勞於備薪汲水使得論茶談心的閑情不再,只是徒增勞役之苦。
然而對年老胃弱脾寒者及體質對咖啡因過敏的人,茶飲往往是一種負擔。宋人蔡襄年老體病不能飲茶,仍每日「烹而玩之」以慰心靈。明人聞龍在回憶友人周文甫,指其終生無病與每日分六時段喝茶的習慣有關。偶有客訪煎茶待客不算,周公每日自旦明(早晨5~7時)、晏食(上午7~9時)、禺中(午時11~13時)、晡時(午後15~17時)、下舂(午後15~19時)至黃昏(晚間19~21時),終年飲茶不癈。逐感慨自己年長更耽迷於煎茶之樂□己「脾寒量不勝」。其實《茶疏》中早己指出,「茶宜長飲,不宜多飲。常飲則心肺清涼,煩郁頓釋;多飲則微傷脾腎,或泄或寒。」我個人年未四十□因教學之需,每日試飲數十種茶,長年累月已成脾胃極大的負擔。現嘗以水代茶,非必要的不以茶自娛。偶仿效古人茗賞之趣,多在茶器上多番琢磨把玩,或各處汲水試茶,必在茶湯濃淡做些調整。「澹非薄,濃非厚」,武夷耆老姚月明當年送我的一番話,非得有些年紀了才能深深領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