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讀 (節錄)
一「近思」釋義
《近思錄》是朱熹為重建儒家道統而與呂祖謙共同編訂的著作。此書依次輯錄北宋著名道學家周敦頤、二程(程顥、程頤)、張載四人的有關言論和事蹟,同時也反映了編選者朱熹、呂祖謙自己的思想。它既是一部四子的語錄,也是一部反映著六人的共同思想的精華錄。在宋元明清時期,《近思錄》是影響最大最廣的入門性、階梯性的學術書。編纂者朱熹曾經對他的弟子們說:「《近思錄》好看。四子,六經之階梯;《近思錄》,四子之階梯。」(《朱子語類》卷一○五)清代四庫館臣稱「宋明諸儒若何氏基、薛氏瑄、羅氏欽順,莫不服膺是書……實為後來性理諸書之祖。」(《四庫全書總目提要》)葉采稱《近思錄》「規模之大而進修有序,綱領之要而節目詳明,體用兼該,本末殫舉。」(葉采〈進近思錄表〉)江永稱「凡義理根源,聖學體用,皆在此編……蓋孔曾思孟而後,僅見此書。」(江永《近思錄集註‧自序》)古人治學講究「家法」,學習的途徑與趨向有純正與駁雜之分,選擇不同的門徑,其結果也相去絕遠,而《近思錄》便是步入正途的第一步。
《近思錄》的題名,取的是孔子弟子子夏的一句話。《論語‧子張》說:「子夏曰:『博學而篤志,切問而近思,仁在其中矣。』」「近」之一字,可以解釋為開始、開端。在儒家學說中,具體有兩層含義。第一,有由下而上亦即由明人事到明天理的含義。學習是要自下而上,循序漸進。孔子說:「莫我知也夫!……不怨天,不尤人,下學而上達,知我者其天乎!」(《論語‧憲問》)「下」是形下之器,指人事;「上」是形上之道,指天理。孔子又說:「君子上達,小人下達。」(《論語‧憲問》)不學習的人只有下達,沒有上達;經過了學習的人便應該由下達提升而至上達。第二,有由近而遠亦即由自身到社會的含義。孔子說:「古者包羲(伏羲)氏之王天下也,仰則觀象於天,俯則觀法於地,觀鳥獸之文與地之宜,近取諸身,遠取諸物,於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類萬物之情。」(《易傳‧繫辭下》)身外之物,不論遠近,其實都可以和自身取得關聯。萬物乃至神明都有本心,有情由,都可以由反觀自身得到了解。孟子說:「萬物皆備於我矣。反身而誠,樂莫大焉;強恕而行,求仁莫近焉。」(《孟子‧盡心上》)能夠凡事推己及人,那麼距離獲知天下公理也就不遠了。《大學》說:「物有本末,事有終始,知所先後,則近道矣。」譬如要想平天下,先要治國;要想治國,先要齊家;要想齊家,先要修身。「自天子以至於庶人,壹是皆以修身為本。」《中庸》也說:「君子之道:本諸身,徵諸庶民,考諸三王而不繆,建諸天地而不悖,質諸鬼神而無疑,百世以俟聖人而不惑。」朱熹說:「《近思錄》一書,無不切人身、救人病者。」(《朱子語類》卷一○五)要之,所有的社會作為、政治功業,一切的宏圖遠謀,都需要由自身開始。
從出典來看,「近思」所闡述的是學習過程中博學、篤志、切問、近思四個途徑。可是人們都熟悉《中庸》裏的一句話:「博學之,審問之,慎思之,明辨之,篤行之。」講的卻是五個途徑。張伯行將這五個途徑理解得極好,他說:「五者有實義,有實功,有次第,有緩急……古今為學工夫,不能出此五者。」(《近思錄集解》卷二)將《論語》裏的四事與《中庸》裏的五事做一排比,則知後者多出了一個「行」的「次第」。「行」不等於「學」,但卻寓含於「學」之中,所以「近思」也暗含著「行」的意思。學習暗含著推行仁道,所以孔子說,「仁在其中矣」。
「近思」不是只停留在近處,而是由近及遠,所以重在通徹。程頤說,「近思」「便是徹上徹下之道」。弟子問:「如何是近思?」程頤回答:「以類而推。」(《程氏遺書》卷二二)徹上徹下意謂上下通徹,以類而推意謂類比而推行。懂得類推,就可以無遠不近,無事不統,所以朱熹盛讚說:「程子說得『推』字極好。」(《朱子語類》卷四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