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人探戈

　　他們在這小空間裡作小的蟹行貓步，作小的迴旋，停頓，擺頭，後仰。

　　沾在男人身上的咖啡餘香，混著古龍水的味道，老舊的櫥櫃，牆上泛黃的照片，褪色的沙發布罩，沙發上好整以暇舔著腳掌的貓，整個氛圍讓人像要跌進迢迢的過去。

　　這要命的雙人探戈。

　　跳舞時，整面鏡牆是自我的，於邊旋起落中，跟自己舞動的姿影不斷打照面。

　　宇宙間只剩雙雙儷人，舞臺屬於他們的。

　　相較華爾滋的曼妙，探戈充滿拉扯抗衡，男女相互叫板。舞場不僅為學習舞技的場所，更是炫耀、競技、一爭長短的社會縮影；你來我往、一進一退，在張力飽滿的舞步中，雙方或者各懷心事、各擁迴首，懷想當年上海的市景、當年的自己……那時百端待興，一片生機，每個人無不積極拓展錦繡流金。而今一切榮華豪奢，卻掩不住寂寥無歸，過往的人事景致，早已流轉不再。

　　本書集結作者一系列的舞蹈譜寫，與四則中短篇小說。章緣筆下的角色，皆具形態色相，一個舞步、一個撫觸，勾纏出眾生交會之種種情事，深入刻鏤潛匿於社會暗流，強勢群體裡無可喘息的普世焦慮。

作者簡介

章緣

　　本名張惠媛，臺南人。臺大中文系學士，紐約大學表演文化研究所碩士。旅居美國多年，二○○四年後移居中國大陸。曾獲聯合文學小說新人獎、聯合報文學獎、中央日報文學獎等。作品入選爾雅年度小說選三十年精編、中副小說精選、臺灣筆會文集、《聯合文學20年短篇小說選》、九歌九十四年、九十九年小說選、上外雙語短篇精選（上海）、The Border as Fiction: Writers of Taiwan（加拿大）等。著有短篇小說合集《更衣室的女人》、《大水之夜》、《擦肩而過》、《越界》，長篇小說《疫》，隨筆《當張愛玲的鄰居：臺灣留美客的京滬生活記》。

【自序】快樂寫小說…………6

輯一
排排隊跳跳舞…………10
最後的華爾滋……………20
碰，恰恰…………35
雙人探戈……………50
巫之舞…………68

輯二
乒與乓…………80
兩個媽媽…………103
貓與狗的戰爭…………121

輯三
夢回山溝裡…………144

自序
快樂寫小說

　　寫小說是苦是樂？答案因人而異。但無論繆思女神是否苦等不至，作品是否難產而令人險些抓狂，那快樂終究是比痛苦要來得強烈，否則為何要伏案而寫，自尋煩惱？寫小說的快樂在於自我表達和發掘的喜悅，那種從無到有的建構和實踐，那種把飄渺的意念化作可觸可感血肉的神奇。作品成形後，一切磨難都微不足道了，快樂戰勝痛苦。除非是事後的悔恨，眼高手低，無可奈何。

　　這是我的第七本書，第五本小說集。過去，我嚐過不少寫作的苦和樂，最苦的不在於寫作當下遇到的困難，而在於寫作的這個人萎靡不振、有話不想說。於是以為已經寫到底了，下墜，沉落，紛揚的氣泡如串串淚珠，卻在碰到大海底部的那一剎那，猛然彈回水面。這一回，我嚐到一種不一樣的快樂。

　　很難去分析到底為什麼，但這本書裡的小說，我寫得既快且樂，被筆下的一切帶著跑，有種解放的快感。

　　輯一的舞蹈系列，由五篇微妙相關的短篇串連而成，每一篇都能獨立存在，合在一起則更加完整。這當然不是什麼新鮮技法，只是作者自己偷偷樂著，在或快或慢的樂聲中，跟想像力翩翩起舞。這個系列得到的回響特別熱烈，原來身旁有這麼多愛舞者。

　　輯二由三個短篇合成，篇幅都在八、九千字之間。臺灣短篇小說在結構和語言上的要求向來嚴謹，文學園地對短篇字數的限制也扼阻了它的蔓生，我雖然早已習慣這樣的遊戲規則，卻越來越希望能鬆開像粽子般裹得太緊密的故事，讓它的香氣飄出，孳生更加多面的姿態和涵義；又或者說，我此時想說的故事紋理脈絡比較複雜，需要更多的空間去表現。

　　輯三是一個小中篇。從未想過以孩子的視角說這麼長的故事，但那天，故事自己來了，我趕著把它記下，它像山泉湧流傾瀉，我跟著狂奔，整個人都要飛上天去了，一邊寫一邊看錶：兒子快放學了！就這樣寫了十天，成就了這麼一個介乎成人和兒童文學之間的故事，不需怎麼修改它自然就環環相扣，想修也無從修起。寫完，只能滿足地歎口氣。

　　我是住在上海的臺灣人，所思所感不出這個範疇。原本就不喜直面書寫，現在更盪開筆去寫跳舞、寫乒乓、寫貓和狗，寫人跟人交會發生的種種，這是更深入上海生活後的自然轉變。我最終目的，還是書寫「人」的故事。

　　再次發現，生活總是主宰著我的寫作，人在哪裡，故事就在哪裡。當意念向我邀舞，我每每猶如第一次參加舞會般雀躍，那種快樂，也只有完稿寫序的此刻堪比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