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者的慈悲心 證嚴法師
佛陀曾說:「八大苦中,病苦為最。」大部分的人身體病了,心裡多少也受到影響,變得較脆弱、需要關懷。所以,佛陀只說:「看病功德第一。」醫生能在病人最需要的時候,即時付出愛心、付出關心,消除他身心的苦痛,真的是功德無量。
回顧台灣的醫療發展歷程,不斷進步的醫療器材、藥物、技術,讓許多疾病能有效控制,而大部分疾病也都有了更好的治療方式,療效更佳,大大減少病患在治療過程所遭受的痛苦,而其中,來自海外和本土的多位醫師「視病如親」的良醫典範,則更令人讚歎與感恩。例如大家耳熟能詳的蘭大弼醫師「切膚割愛」的事跡。藺醫師為了醫治病患,竟可以割妻子的皮膚,為病人移植,這不僅一時傳為佳話,他長期樹立的典範,更影響許多台灣年輕的醫師。
一九八一年,為解決花東地區民眾就醫困難的問題,證嚴自不量力地籌建慈濟醫院,當時便有感於一所真正要醫人的醫院,除了要有最先進完善的醫療診斷儀器之外,更重要的是要有─視病如親,能真正看「病人」的醫療相關人員,才是病患之福。接著,為了要解決花東地區少女就業問題及培育醫界的優秀人才,慈濟護專〈現改為慈濟技術學院〉和慈濟醫學院〈現改制為慈濟醫學暨人文社會學院〉在慈濟醫院啟業後,便陸續開辦。
在這一連串艱辛的醫療與教育志業的創建過程,證嚴十分感恩許多醫學界人士,願意放棄在其他地方優渥的待遇,紛紛回到花蓮,一起為慈濟的醫療及教育志業努力。在美國神經醫學界成就卓越,享有盛譽的賴其萬教授便是其中之一。
賴教授目前擔任慈濟醫學院暨人文社會學院副院長,《當醫生遇見Siki》是賴教授在美國行醫程所發表的文章,其中包含與病人的互動,心得與省思,以及他接受醫學教育的部份翦影,字裡行間所呈現的,在在是一位醫師的赤誠與用心,讀來令人覺得溫暖,也印證了人文精神對醫學及教育的重要。
「尊重生命」是慈濟一貫的精神理念,落實在醫師的角色上,即是這種對病人的尊重、關懷和用心。
醫林隨筆:siki與我 賴其萬
醫生這職業真是一個奇特美妙的職業,既可享受助人的快樂,又能有理想的收入與社會地位。然而我當初選擇這條路並不是為了什麼崇高的救人情懷, 也不是自以為能在醫學研究開創什麼天地,而只是因為家母當時非常盼望七個子女中能有一人學醫使她老人家晚年心安。就是這麼一個十分單純的感性的原因,我竟誤打誤撞地走入這條無怨無悔的不歸路。
進入學醫這條路才發現醫科畢業後可以走的路實在很多,除了找個臨床科系開業做個照顧病人的好醫生,也可以到偏遠地區服務弱勢份子(像史懷哲或陳五福醫師一樣),也可以守在大學、醫院內做個誨人不倦研究有成的教授 (像宋瑞樓教授一樣),也可以從事衛生行政造福人群 (像許子秋署長一樣),然而最使我感到震撼的卻是學醫也可以做出許多傷天害理驚世駭俗的惡事。十幾年前在國外參加了國際特赦組織 (Amnesty International, AI),當時我被派到關懷智利 (Chili)的人權團體,有一天我們閱讀了一些智利政府如何虐待政治犯的資料,看到這些犯人所受酷刑之殘忍真令人髮指。但做夢也想不到,AI 的資料顯示出智利政府所發明的酷刑大多是醫生幫他們想出來的方法,因為「醫生最能知道人的痛覺神經的分佈與反應」,所以他們發明的酷刑都特別「有效」。到今天我還記得當時有些知道我是醫生的會友們對我側目、責備的眼光在我心中所引起的震撼,也在那瞬間使我意識到醫生為善為惡一念之間可以對人產生天壤之別的影響。
記得一年半前剛回國沒多久,有一位醫學生問我長期定居國外最大的收獲是什麼,當時想了一下,我告訴了他我真正內心的感受。我說我永遠記得1975年我初到美國,在明尼蘇達大學神經科參加老師Dr. A. B. Baker 的病房迴診時, 看到美國醫生對病人的態度而引起無限的感慨。記得當時他帶著我們一些住院醫師檢查一位剛住院的坐骨神經痛的女病人,他先回過頭來要護士小姐幫他找個小棉被放置在病人的兩隻大腿之間。我當時真地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但緊接著我才恍然大悟這位國際聞名的神經學泰斗居然這般尊重體貼他的病人。原來他要把病人的大腿舉高作所謂的 Lasegue sign 的檢查,以證明坐骨神經是否受壓,而他剛才放置在病人兩腿間的小棉被正好可以遮住病人的私處,使病人不會感到羞怯而不自在。我已記不得當天他教了我什麼神經學的知識,但只記得當時我整個腦子一直縈繞著他把小棉被放置在病人兩腿間的動作,而心裡頭一直自問為什麼在台灣我們為坐骨神經痛的病人做了不知多少次的Lasegue sign 的檢查,但我就從沒有看過哪一位老師或哪一位同事曾經這樣子替病人設想過?二十幾年來每當我做這種檢查時,除了已經習慣地找個小棉被以外,恩師 Dr. A. B. Baker 床側教學的「身教」總會使我又想起為什麼我們台灣的醫學教育就缺乏注重這種對病人尊重的素養 (etiquette) 呢? 我覺得生活在不同的文化最可貴的經驗,就是讓我體會到很多我們自以為絕對正確的想法以及一些習以為常的作法,換了另一個環境才會發現並不盡然。1996 年我利用教授休假到英國進修五個月,又看到了另一個文化不同的看法,尤其是英國與美國同文同種,但想法的差距更使我深深體會到「行萬里路勝過讀萬卷書」。
回國一年半以來,我最感興奮的就是我發現了國內醫界不乏為病人以及弱勢份子長期付出心血的英雄,他們在教育大眾,減少社會對疾病的誤解與歧視, 以及爭取病人應得的權益不遺餘力。然而由於他們是默默地做他們自以為應該做的事,因此他們的義行也鮮為人知,而使我過去滯留他鄉,還誤以為我的故鄉台灣的醫生只是「錢多得淹腳踝」而不知事實上故鄉的醫界也充滿了令我引以為傲的有心人。我想留學國外除了學了專業知識外,我們也應該找機會與國人討論反省自己國外的所見所聞,而我更盼望的是我們在國內默默耕耘的有心人也應該與國外的同鄉分享他們的心得,而使我們海內外關懷故鄉的醫界同好能有良性的互動而能把人力資源凝聚在一起,促成台灣的醫學教育與醫療品質更上一層樓。這種回國前後的種種感觸,再加上幾個月來幾位親朋好友的鼓勵,才使我決定把自己最近幾年來在國外國內有關醫生病人間的觀察感受,一些曾經發表於海外的太平洋時報、公論報、歐洲同鄉會鄉訊,以及國內的自立報系,當代醫學、健康世界、醫望、景福醫訊、慈濟月刊的文章彙集成書。尤其是在剛過了台大醫科畢業三十週年的同學會,想想能整理一些自己行醫半甲子的心路歷程,也倍覺興奮。書名的 siki 是來自美國印地安人的話 (記得是居住於新墨西哥州的一個族),僅僅一個字就包含了「我關心你,而你也關心我」的深奧意義,是我在一次偶然的機緣下領受了病人家屬對我的關懷時,有感而發,寫了一篇文章「當醫生遇見siki」呼籲醫生病人之間可以彼此關懷,有如 siki 的關係一樣,而本書即以此命名。
最後我謹以宋瑞樓教授去年十二月在一次健保政策討論會所說的幾句發人深省的話來與各位先進共勉:「醫生應該是個半聖人,是病人的代表,我們做醫生的需要瞭解病人的痛苦、經費的負擔以及生活品質的溝通。我自己一直都不曉得我開的藥要花多少錢, 所以我實在沒資格當老師。」
這本書承蒙慈悲濟世的慈濟證嚴法師以及名作家李喬先生在他們百忙之中作序推薦,心中非常感激。並感謝幾年前自立早報總編輯蘇正平先生為我與至友朱真一教授開一「醫界溫馨」專欄促成我開始寫作的習慣,而回國後健康世界總編輯王溢嘉醫師為我開一「醫林隨筆」專欄,「逼」我每個月不管多忙也得找時間整理自己的思緒,這都對我有莫大的幫忙。也感謝慈濟基金會文化中心李烈堂居士介紹張老師出版社為我出書,更感謝張老師出版社湯蕙華小姐及其他編輯同仁的一些寶貴意見,尤其是對有些文章的題目與書名的一些神來之筆的建議也使本書生色不少。最後我要感謝我的終生伴侶張燕惠醫師二十八年來給我精神上的支持並與我一起回國圓夢。 (寫於 2000.2.6 在台北與家人團聚歡度春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