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幾位老安人說得熱鬧,顧曦花了好一會兒時間才弄明白發生了什麼事。
原來郁棠暈倒之後,裴家給請了個擅長艾灸的醫婆給郁棠艾灸,結果這個醫婆不僅會艾灸,還會按摩,就把按摩的手藝推薦給了郁棠,被二太太知道後,又推薦給了幾位老安人。
顧曦不由皺眉。等到宋家的兩位小姐來後,她裝似無意地和宋家兩位小姐說起這件事來,還笑著道:「我從前只針灸過,還沒有按摩過。聽裴二太太說得那麼有意思,我都想去試試了。妳們要和我一起嗎?」
宋六小姐果然如她所料地那樣,一聽就跳了起來,道:「寒門小戶出身的就是沒有規矩。那些醫婆走鄉串戶,最最喜歡東家長、西家短,搬弄是非。這樣的人誰家不是避之唯恐不及?只有她,還向二太太推薦,還要引薦到幾位老安人面前。要是出了事,她擔得起嗎?不行,我得去跟幾位老安人說說。不能讓她胡來,亂了裴家的家風。」
宋七小姐一把拽住了宋六小姐,看著顧曦卻對宋六小姐道:「幾位老安人吃過的鹽比我們走過的路還多,那醫婆是怎樣的人?要不要叫到府裡來?自有主張。妳一個沒有出閣的小姑娘,懂什麼?何況這是裴家的事,裴家的家風如何,豈是我們宋家可以置喙的?我看,妳還是少安勿躁,看看幾位老安人怎麼辦事的再說好了。」
宋六小姐聽不進去,宋七小姐發了狠,不管不顧地把她拉到了宋四太太面前,將她交給了宋四太太。
宋四太太知道了前因後果,氣得直發抖。吩咐身邊的婆子把她看管起來,禁了足。
顧曦沒有想到宋四太太這樣果斷,她愣了一會兒,和武小姐低聲說起這件事,感慨道:「也不知道是裴府的誰幫著郁小姐請的醫婆?她和裴家的人,可真是結了緣。就這樣,大家還一心護著她呢!」
武小姐明知道顧曦這是想借她的手去查是誰在照顧郁棠,還是忍不住去查了。
這件事裴家並沒有隱瞞,一查一個準。
武小姐的牙都要咬碎了,覺得自己如果想嫁給裴宴,郁棠就是個隱患。不說別的,她們倆都是那種相貌美豔之人,只不過她不笑也帶著幾分冷傲,郁棠是一笑起來特別地嫵媚。一個像牡丹,一個像芍藥。
她決定把這件事告訴武大老爺,讓武大老爺給她拿個主意。
顧曦知道了醫婆是裴宴給郁棠請的,心底拔涼拔涼的。等知道她中午去拜訪徐小姐不成,就是因為徐小姐去了郁棠那裡,試了試那醫婆的按摩手藝不說,還向楊三太太推薦之事,她心裡就更不痛快了。
為什麼郁棠總是要和她作對?她們倆就不能和平共處嗎?
顧曦仔細地回憶了自己自從認識郁棠後的所作所為,覺得自己沒有半點對不起郁棠的地方,反倒是郁棠,總是在不經意間壞了她的好事。當然,以她的人生閱歷來看,她從來不相信有人會「不經意」地壞她的好事。
一時間,她甚至生出一種和郁棠勢不兩立的仇恨來。
她一整個下午都在法堂安靜地聽無能大師講經,心裡卻想著要讓郁棠在裴家人面前狠狠地丟個臉才行。至少要讓裴家的人知道,郁棠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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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棠下午卻過得很高興。
徐小姐被史婆子拖住了,安靜了兩個時辰,自己居然就把給裴宴抄的經書抄完了。
望著整齊的簪花小楷,她非常地滿意,連帶著對徐小姐也前所未有地耐心起來,問她:「妳明天想做什麼?我明天去見了主持大師之後就沒有什麼事了!」
她不知道裴宴會出去幾天,她想在裴宴回來之前把法事做完。這樣,只要裴宴不特意問起,就不會知道她做了些什麼了。
徐小姐有點心虛。
裴宴不過是順手照顧了下生病的郁棠,郁棠都很感激地給裴宴抄了經書,求菩薩保佑裴宴福祿壽喜。她出京前殷明遠悄悄地給了她五千兩銀票,她都沒心沒肺地拿了就走。
想一想,殷家雖然有錢,可管得也嚴。五千兩銀票,是殷明遠五年的零花錢了。
她暗暗擦了擦汗,道:「明天上午我和妳一塊去找主持師父,我今天晚上無論如何也要把給殷明遠抄的經書抄好了。」
郁棠並不相信,抿了嘴笑。
兩人又在一起用了晚膳,一起去給裴老安人問安。
裴老安人拉著兩人說起史婆子按摩的事暫且不提,接下來的幾天,郁棠和徐小姐形影不離地,一塊兒去找了主持大師,一塊兒做了場小法事。就是郁文找了個機會來探望郁棠,徐小姐都沒有迴避,按著通家之好的禮儀給郁文行了大禮,把郁文喜得私底下直和陳氏道:「看見沒有?這才是大家閨秀的模樣兒。妳讓阿棠多跟徐小姐學學。」並叮囑陳氏:「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徐小姐那裡,妳可得把她當親姪女看待。有什麼好吃好玩的,有阿棠的一份就給她送一份去。人家雖然不稀罕,可我們要盡到我們的心意。」
陳氏聽了哭笑不得,把郁文推出了門,「你以為是你臉大啊?人家徐小姐還不是看在阿棠的分上!」
郁文嘿嘿嘿地笑著走了。
顧曦倒是想找找郁棠的麻煩,可惜郁棠並不參加法堂那邊的活動,弄得顧曦就算想了好幾個主意,卻一直都沒有機會實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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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過了個四、五天,曲氏兄弟回來了。讓阿苕帶著,送了封信過來。
郁棠不好盯著人瞧,找了個藉口回了自己的廂房。
徐小姐拿著信匆匆去了楊三太太那裡。
楊三太太看著信,神色越來越冷峻。
坐在對面的徐小姐正眼巴巴地望著楊三太太,見狀忙問信上都寫了些什麼。
楊三太太道:「妳殷二哥讓我們別胡亂猜測,既然到了裴家,就大大方方地和裴家的女眷來住就是了。至於我們擔心的事,他都知道了。殷家和裴家也算是世交,有些事已經不能分彼此了,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說完,她嘆了口氣,「妳殷二哥說,他過幾天會想辦法去趟杭州城,讓我們也去杭州城和他碰面,他有書信讓我們帶回京城。」
徐小姐不解,道:「我們家什麼時候就和裴家成了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關係了?我怎麼從來沒有聽家裡的長輩說過?」
那是因為妳那個時候還沒有決定是否嫁到殷家來。
只是這話楊三太太不好說,只能安撫她道:「我從前也不知道啊!裴家和殷家從前過年的時候都沒送過年節禮的。」
這話她倒沒有騙徐小姐。裴家和殷家到底是怎樣的交情,她也不是很清楚。
估計這是宗主之間的事。
殷家這一代的宗主是徐小姐口中的「殷二哥」,殷浩。
徐小姐的注意力被轉移了,她很好奇裴家和殷家的關係,對見殷浩充滿了期待。見到郁棠的時候,她不由慫恿著郁棠和她一塊兒去杭州城:「到時候殷二哥也會悄悄地過去。妳就不想知道裴遐光在搗什麼鬼嗎?」
郁棠覺得這是裴家的隱私,她應該主動規避才是。
徐小姐則開始耍無賴,拉著她的衣袖不放,「去唄!去唄!杭州城多好玩啊!我還沒有去過呢!說不定我這一輩子就只能有這一次機會去杭州城,妳以後也只能去京城的時候才能見到我。我們玩得這麼好,沒有點值得回憶和留戀的事豈不是遺憾?」
郁棠有點心動,但她不想再麻煩裴家的人,而且這件事她還得與陳氏和郁文商量。
「讓我仔細想想。」郁棠拖延道,「若是能去,我肯定和妳們一起去。」還可以讓她姆媽也跟著去玩一趟。
欲速則不達。徐小姐沒有揪著她立刻就做決定,和她說起曲氏兄弟來:「妳推薦的這兩個人還挺靠譜的。不過,妳瞭解他們嗎?」
郁棠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徐小姐告訴她:「他們倆想隨著我去京城,還問殷家要不要人,兩人願意賣身為僕。」
郁棠非常地驚訝。
前世,曲氏兄弟桀驁不馴,很多比他們厲害的幫派人物都沒能收服他們。不過,今非昔比,不管是殷家還是徐家,都是當朝赫赫有名的豪門世家,比裴氏還有名,能投靠這樣的家族做世僕,肯定比自己單打獨鬥要好得多。
她道:「具體的我也不是太清楚。如果妳有這個心,恐怕得自己去仔細查查他們的底細。」
環境變了,人也會跟著變的,她現在不敢擔保任何事,哪怕是前世非常熟悉和瞭解的人和事。
徐小姐道:「我們家倒不需要。不過,殷家的人不多。我問問殷二哥再說。」
殷浩能做治下有個漕運總督衙門,有個兩淮鹽運使衙門的淮安知府,那就不是個普通人。有他幫著拿主意,肯定更有保障。
郁棠連連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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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去杭州城的裴宴,望著從京城飛鴿傳書過來的紙條,神色晦昧不明。
彭嶼老老實實地待在都察院沒什麼動靜,倒是因為他的一張紙條,張家去查彭嶼的時候,卻無意間發現了孫皋的小動作。
他們一直以為高郵的案子只是為了掩飾三皇子案子的,沒想到,孫皋卻是真的準備利用高郵的案子製造一場官場地震,把當朝首輔沈大人給拉下馬。
和裴宴一起去杭州城的還有周子衿。
周子衿和張家的關係非常不錯。他的父親曾經和張英是同科和同僚,後來張英因為廢立皇后之事得罪了皇上,是周子衿的父親幫他多方奔走,才沒有被貶到瓊州去釣魚。張英被人誣告沒辦法自證清白的時候,也是周子衿的父親出面幫他背了鍋,還因此被貶為民,永不錄用。可以說,張英有今天,有周子衿父親的一半功勞。
好在是周子衿的父親胸襟豁達,周家又是幾代鉅富,他無心仕途,被貶官之後不僅沒有頹廢,反而覺得從此以後海闊天空,任他遨遊,逍遙自在得很,用了二十年時間走遍了大江南北,比張英只不過大三歲,身體卻像年輕人,如今正指使著幾個孫子寫游俠傳,準備著書立說,做名留青史的鴻儒。
這也是為什麼周子衿和裴宴的關係非常密切的緣故之一。
他們原本就屬於同一方勢力,裴宴若是有什麼事也不會特意瞞著周子衿。特別是周子衿三教九流無所不交,和那王七保也是好友,杭州之行他要跟著,裴宴肯定不會拒絕。
周子衿看了紙條上的內容,也不由嘆氣,道:「他要幹什麼?人家沈大人每天戰戰兢兢地和稀泥,就是想平平安安地致仕。我看他就是柿子揀軟的捏,別到時候陰溝裡翻船就好。」
裴宴挑了挑眉。
當初沈大人能上位,是因為黎訓和江華爭得太厲害了,惹怒了皇上,皇上乾脆讓資歷最深卻能力最弱的沈大人做了首輔,也算是一種制衡了。
周子衿道:「能做首輔的人,誰沒有兩把刷子?就算是把別人都熬死了才升的職,那也是一樁本事啊!別的不說,肯定虛懷若谷,不然怎麼能受得了那些閒氣?要知道,能受氣還不生氣,可不是人人都做得到的。」
這點裴宴同意。他想了想,道:「那這件事,我們該怎麼辦好?」
裴宴不是沒有主意,只是這件事涉及到張家,張英是什麼態度他們都不知道,他怎麼好幫張家做決定?
周子衿嘆道:「怎麼也要給沈大人去報個信。說起來,沈大人這個人挺不錯的。我從前在翰林院的時候,也曾受過他老人家的庇護。再就是高郵的事,原本就是為了掩飾三皇子案,孫皋要是在這個時候把這件事給捅了出來,他準備怎麼收場?他就不怕惹怒了皇上?或者,他還有什麼後手?」
裴宴也百思不得其解,但他有個頗為讓人意想不到的主意。他笑道:「要不,我們請了顧朝陽過來?他們師門的事,還是讓他們師門自己人解決的好。」
顧朝陽也是運氣不好,偏偏攤上了孫皋這樣一個師座。他一直以來都想和孫皋保持距離,可惜都沒能成功。
說不定這一次顧朝陽真能藉著高郵的案子抽身。
周子衿知道裴宴在暗示什麼,他咧了嘴笑,朝著裴宴眨了眨眼睛,頗有些唯恐天下不亂地道:「我覺得這個主意好!我們還可以趁著這個機會把鍋丟到顧朝陽身上。讓別人以為孫皋他們自己窩裡鬥。」說到這裡,他想到了裴宴那「神仙」般的操作,忙道:「你給我說實話,你怎麼想到彭嶼會盯著師兄的位置?我想來想去,也想不通。要說彭嶼盯著別人的位置,我相信,可師兄,是張家的嫡子嫡孫,張世伯如今還龍馬精神的,他就不怕張家的人反擊?何況前些日子彭嶼還曾登門拜訪張世伯,想為自己的長子求娶張家的姑娘……」
如果沒有郁棠的那個「夢」,裴宴覺得自己做夢都想不到。
可這種事他怎麼好向周子衿說明?他不怕自己被人非議,卻不想郁棠被人另眼相看。
裴宴含含糊糊地道:「我就是覺得彭家的舉動有點奇怪,防患於未然而已。也算是陰差陽錯,發現了孫皋的舉動。」
周子衿沒有多想。有時候,有些人的直覺比什麼推測、預見都要厲害。裴宴又是個老謀深算之人,他的直覺肯定比其他人都強。
周子衿是個「人來瘋」,沒事都要弄出點事來,難得裴宴算計人,他頓時激動起來,自告奮勇地拍胸道:「我這就給顧朝陽寫封信,把他弄來杭州。」
有周子衿幫忙,事情就更穩妥了。
裴宴點頭,說起王七保的事來:「我看他是為了二皇子而來的。錢倒是小事,主要是想看看江南各大世家是什麼意思。我覺得還是應該像恩師說的那樣,保持中立。管他誰做皇帝,只要不損害我們的利益就行了。」隨後他衝著周子衿若有所指地笑了笑,「孫皋這個時候跳出來是件好事。顧朝陽不是說他手裡有些證據嗎?不管是真是假,我覺得我們應該把這件事推到孫皋的身上去。他這幾年蹦躂得挺讓人煩心的。」
周子衿笑咪咪地道:「你和我想到一塊兒去了。等會兒你去見王七保的時候,我就不跟著去了。你趁機好好地和他談談心,看他到底要幹什麼,我們直接承諾幫他幹好了,也免得把他趕到廣州去。陶清不是在臨安嗎?我給顧朝陽寫信,你給陶清寫信,我負責孫皋,你負責王七保,快點把這件事給了結了。今年張世伯六十五歲壽誕,我爹準備和我一起進京,我還得伺候老爺子進京呢!別弄得我們全陷在這件事裡了。」
張英的壽誕在十二月。
裴宴和周子衿又商量了一些細節,各自回屋忙去了。
◎
誰知道一夜醒來就變了天。
江西那邊八百里加急送信過來,說張紹去九江巡查春耕的時候,不幸落水溺亡。
裴宴披衣靠坐在床頭,半晌都沒有回過神來。
怎麼會這樣?張紹是張英的長子,是張家的繼承人。
人肯定會有一死。但裴宴從來沒有想過張紹會這樣地去世。
「張大人真是落水溺亡?」裴宴睜大了眼睛,把信又從頭到尾仔細地看了一遍,問拿信進來的裴柒。
裴柒知道事關重大,神色繃得緊緊的,道:「我仔細問過了,真的是意外。原本沒準備走九江那段路的,是張大人臨時決定過去的。同時落水的還有張大人的師爺。九江知府都嚇傻了,和幕僚商量了一夜,都不知道怎麼跟張老大人交代,就先給您和江大人寫了信……」
裴宴是關門弟子,像小兒子,最受寵。江華是張英目前仕途走得最好的弟子,像長子。九江知府在沒有辦法的情況下,當然是希望這兩個人能出面幫他擔擔子。
裴宴又把那封信讀了一遍,腦子裡「嗡」的一聲才炸開。
郁小姐之前說的有關江西巡撫的話,現在全都有可能對上了。
若是平時,彭嶼肯定不敢挖張家的牆角。可現在,張紹突然去世,江西巡撫的位置空了出來,大家肯定是群起而攻之,想方設法地要得到這個位置。
如果沒有郁小姐的示警,恩師老年喪子,他們這些做師兄或是師弟的,肯定忙著去安慰活著的人,忙著給張紹送葬,忙著安排張紹的身後事,哪裡有精力去管誰接手了江西巡撫?而且在張家人眼中也好,在他眼中也好,江西巡撫固然重要,還沒有重要到非要安排自己人的地步。
仕途譎詭,鐵打的衙門,流水的官員,誰坐什麼位置,也有運氣在裡面。但照郁小姐說的,因為彭嶼做了江西巡撫,李家和李家姻親林家都在江西買了田莊,跟著裴家做起了糧食生意。
這等同於裴家開山,他們跟著收糧。
如果兩家關係好也就罷了,但在李家一直都想取裴家而代之的情況下,裴家還帶著他們家發財?裴宴自認還沒有這麼好的脾氣和胸襟。
他突然有點理解郁棠為何盯著李家不放手的心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