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饒宗頤先生序
敦煌、居延各地簡牘之四弄,為漢代史研究開闢一新局面,零璣碎璧,可補苴正史之不逮。近年懸泉置出土累兩萬點,頃正在整理中,他時公布,其有助於西域史之探討,更不待言也。
以地理而論,人但知元帝時戊已校尉治高昌壁,實尚有「交河壁」之名。元始中,車師後王國有新道。徐普欲開以省道里半,避白龍堆之。驗以馬圈灣簡所記,即郭欽所由至車師之新道也。河西四郡,本匈奴舊疆,漢簡所見資料綦富,尤以諸縣鄉里人物之詳悉,庸或班氏所捐棄者。降及清代,攻治《漢書》地理大家吳(卓信)錢(坫)輩於此則概夫未聞。考其縣名猶保存異族舊稱,若姑臧,休屠之為休屠王舊治,觻得由於小月氏之觻得,驪靬之出驪靬戎,皆因雜胡而得名,惟張掖郡,與觻得駢列之昭武一縣,向未詳其原委。今觀居延簡,昭武有理十三,居民若蘇、薛諸姓,似與後代昭武九姓不無關係7。《北史.康國傅》稱「其王本姓溫,月氏人也。舊居祁連山北昭武城,因被宏奴所破,西踰蔥嶺。故康國左右諸國並以昭武為姓,示不忘本也。」證之武來詔「攻祁連山揚武觻得」之文,張掖郡之昭武,與祁連山北之昭武城自是一而非二。論昭武、粟特人史事者正且溯源於此。居延所出昭武有永光四年簡(居二九.一)其民多黑色,與他簡記月支國胡黑色同符信,為雜居異族也明矣8。
今疏勒河中游,《漢書》稱為籍端水,此水之下游即冥水,又有冥澤9。《漢書.地理志》敦煌郡下有冥安縣。今查簡牘有效穀、廣至、龍勒,而不見冥安,乃別於吐魯番所出神三年題記得之10。懸泉采集簡亦見「冥安長印」11。上舉諸事具見簡牘之有於考史,其價值為何如也!
李均明光生顓志簡牘之業,從不旁騖,用心之細,牢籠之廣,辨析之精,早已度越前修,蜚聲海宇。其所匯校居延疏勒散見諸簡,會萃各本,別風淮雨,正其奪,洵為致精極覈,可傅信而行遠。比者哀其專著散見各刊物者,都為一帙,使人省尋檢之勞。問序於芻蕘,余學植荒陋,久處南服,乏西州漆簡之奇,愧任城墨守之固。欣蒙不棄,幸結堂繆。搜新都之遺策,有以起予,述漢氏之編年,造端立意。修書階屬,比劉攽之辛勤,廣徵異辭,免臣瓚以差爽,行世日遠,非誇博聞,合以此編,庶無恇惑。沈發覆,足為漢史之輔車,輝光日新,願拭目而嘆觀止。是為序。
一九九六年三月饒宗頤
附註
見羅布淖爾簡六八四。
參吳礽駿等《敦煌漢簡釋文》頁三四三,及余太山說,見《兩漢魏晉南北朝與西域關係史研究》頁二二四。
詳何雙全〈漢簡鄉里志〉及其詳釋。
見《西河故事》,姑臧一名出自粟特語Kc-kueon。
《漢書.難去病傅》載武帝詔:「票騎將軍涉鈞者、濟居延,遂臻小月氏、攻祁連山,揚武乎觻得。」
舊說驪靬即黎軒,指大秦國。晉時尚有驪靬戎,見《晉書.張祚傅》。
粟特城邦Sut-rshana ,唐之東●國。釋作蘇都沙那、蘇都識匿,即蘇姓。《新五代史》徐無黨注六州三部落,三部落即沙陀、薛葛、安慶,薛葛亦作薩葛,即薛姓。
林梅村《樓蘭尼雅文書》六七三:「月支國胡支柱年卅九中人黑色。」參看楊希枚〈論漢簡及其他漢文獻所載的黑色人問題〉(《中研究史語所集刊》三九本上,一九六九年)關於「昭武」,擬於另文詳之。
《疏勒河流域出土漢簡》遺址概述,頁二八。
參日本朝日新聞社編印《吐魯番古寫本展》,一九九一,《法華經光世音普門品》識語。
11.《敦煌漢簡釋文》一二九一:「一封冥安長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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